第42章 高飛要待曉雲開(1 / 1)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11241 字 2024-03-17

少沖見眾人未再追來,回想這些時日逃避黑白兩道追殺,雖然死中得活,卻害死了孟師兄,心情低落,殊無歡愉之色。白蓮花幽幽的道:“我倒是希望咱倆都死了,在天願作比翼鳥,入地化為連理枝。”   言下之意是活著反而有可能屈於現實,大限來時各自飛;或因猜疑而生嫌隙,終至陌路。少沖聽得明白,安慰她道:“黛妹,你放心,就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我對黛妹也是不離不棄。待救了靈兒,咱們遠離江湖是非,去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隱居,過淡泊名利的日子,你說如何?”   白蓮花聽了這話,展顏笑道:“那當然好啊。隻要君心如磐石,妾亦如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少沖握著黛妹的手道:“我心當然如磐石堅不可移。”   於是二人問明方向,投九龍驛而來。路上又與荷珠、雨萍、濯清、宜遠四劍婢會合。四劍婢逃脫雪崩,見聖姬身體無礙,自是不勝之喜。   到了九龍驛投店住下。這天便是除夕,處處爆竹聲響,人人相互拜年。少沖也不知靈兒遭遇如何,心中哪有喜慶心緒,見白蓮花一副樂陶陶的樣子,也不便和她說話,吃了飯早早睡了。次日早起,見白蓮花仍是從容不慌的吃早飯,不禁有氣,道聲:“我走了。”走出店門,白蓮花後腳跟上來,道:“你著急什麼?咱們這麼去必定給徐鴻儒認出來,得喬裝打扮一番。”少沖以為然,心想還是白蓮花慮事謹細,自己性急險些誤了大事。   兩人荷珠、雨萍隨後送來裝扮衣飾及牛骨膠、石膏之類化妝之物,白蓮花染白了鬢發,臉上做上假皺紋,身著壽衣,扮作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少沖看了她老太龍鐘的模樣,也幾乎認不出來,忽想到自己,問道:“我呢?”荷珠給他一個眼罩。白蓮花笑道:“你妝作‘獨眼龍’,擔保徐鴻儒認不出。不過要你扮作俺老太婆的孫兒,可要委屈你啦。”少沖笑道:“你想討我便宜。”白蓮花道:“來日再讓你討回去……”話說到一半,忽覺此話太過熱辣,忙岔開話頭道:“你快裝扮好,咱們該出發啦。”少沖戴上眼罩,粘上胡須,到鏡前一照,果然相貌大變。   白蓮花讓四劍婢留在山下,雇了一頂滑竿自乘,少沖走路,兩人上了九龍山。見滿路上男男女女,紛紛攘攘,絡繹不絕。到山上九龍園內,又是萬頭攢動,人山人海。   赴會之人先到供桌前捐物上號,再到大殿前聽講。大殿前立一道場,法壇上趺坐個禪師,正是玉支。金鐘一響,雲板三聲,壇上下齊合掌沉默。玉支微動慈悲之口,開講五蘊三除,至精彩處天香繚繞,花雨繽紛,一幫善男信女驚為活佛,齊宣佛號跪拜。   兩人趁著人雜探查園子地形,見後麵是大殿、禪堂、方丈寮室,前麵是齋房、客寮。各處轉了一圈,並未見靈兒。   時至午後,玉支經畢放參,徐鴻儒對著一叢叩拜的女子說道:“眾位女菩薩既來聽講,俱是佛會中有緣之人,須要堅心念佛,勉行善事,此時佛心發現,及至歸家,又為七情六欲所迷,終究畫餅,死後墮入泥犁地獄中。”眾女哀告道:“求山主為我等解脫輪回之苦。”玉支道:“此事易耳,不妨日日在此聞經悟道,受戒虔修,則凡念日遠,道念日堅。內中有情願精修的,可到我處報名,與爾等凈室一間歇宿,不願者不必勉強。”眾女中倒有一大半願留此精修,爭搶報名。   徐鴻儒手拿號簿,一雙賊眼卻色迷迷溜瞧有姿色的女子。白蓮花也走上前去,沙著嗓子報稱“河東柳黑氏”,徐鴻儒一臉的不悅,卻也不便發作,仍照實寫上。號畢,有管家為眾女分拔凈室。   少沖怕為人識破,不敢說話,扶白蓮花到了一間凈室,關上室門,輕聲道:“你在這兒住,我呢?”白蓮花道:“徐鴻儒隻與女子拔房,你沒瞧見麼?”似明白少沖話中之意,一笑道:“你別癡心妄想,想入非非,我睡床上,你睡禪榻上。”她這一笑,露出兩行碎玉,與麵龐一加映比,真是黑白分明。少沖道:“我才不會想入非非,就怕聖姬小姐想入非非。”白蓮花笑得花枝亂顫,揪一下少沖耳朵道:“我的乖孫兒,就知道跟老太婆頂嘴。”輕啐一聲,上床和衣而臥。少沖也在禪榻上打坐,自此各想各的心事,不再說話。   當晚三更時分,隔壁有人說道:“唐小姐,我家莊主請你有事。”一女子的聲音道:“深更半夜,不如明日去吧。”那人道:“此事要緊,拖延不得。”那女子道:“好,我跟你去。”隻聽房門吱的一聲,想是二人去了。少沖正想著救靈兒,當即翻身起來,悄聲開了門,跟在二人後麵。到了一處房外,二人揭簾進去。不久聽得徐鴻儒的聲音道:“女菩薩請坐!”那女子道:“連日在此,恐攪擾不安。”徐鴻儒道:“好說,忙中有失,管待不周,簡慢之處,請勿介意。”   少沖潛至暗處,從墻壁縫覷進去,見徐鴻儒坐在竹椅上,那女子側身而立,心中慶幸玉支不在。又聽徐鴻儒道:“師父問你是否有些醒悟?”那唐小姐道:“師父雖是法言教誨,但我們愚笨蒙昧,如今還是麵墻。”徐鴻儒道:“師父不過拋磚引玉,還須你自己刮垢磨光,虔修懇求。”說罷命身邊小童奉茶。   小童捧茶上來,唐小姐遮遮掩掩,顯出忸怩之態。徐鴻儒道:“你我雖分男女,俗眼看似有分別,在天眼看來總是一樣,無非臭皮囊一具。譬如禽獸,原有雌雄,以人眼觀之,並無分別。修行悟道,隻以一點靈明要緊,至於四大色身,皆是假托,終至毀壞,故我佛如來,刖足削臂,不以為意,方成就佛陀;觀音立雪投崖、舍身喂虎,凡可濟人利物,皆舍身為之。我教謂之‘混同無為’,即是破除我執,消除分別,無物無我,不分男女,貴賤賢愚,總是混同一樣。你如今先存一點羞念,是從色相中來,先犯了貪、愛二戒,何以悟道?以後切不可如此。”   這一番歪理邪說,說得唐小姐不住點頭,忍住了羞接過茶喝,一張蒼白的臉在燈下映得紅彤彤的。徐鴻儒看得心癢難搔,走到近前,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唐小姐正要驚呼,徐鴻儒按住櫻口,柔聲道:“要悟真道,先過情關。”唐小姐柔眼生媚,竟不再抗拒。   少沖轉過眼來,心想徐鴻儒以講經為名,誘奸良家女子,白蓮教以救世濟人為宗旨,教義出自佛家,本是極好的,卻為徐鴻儒之徒利用來為所欲為,凡夫俗子愚昧無知,才受其愚弄。當下輕咳一聲,聽徐鴻儒喝道:“誰?”便迅即掠身回凈室,料想徐鴻儒受這一驚,當打消那個念頭。   此後幾日,九龍山法會如舊,少沖每到天晚都四處探查,並未找到祝靈兒的蹤影,到徐鴻儒住處竊聽,也未聽他有所提及。一晚聽徐鴻儒向幾個管帳的齋公談及所募錢糧稀少,入不敷出,如何區處,有齋公道:“如今正值農忙,人人有事,不如散了會,到麥熟時再圖大舉。”眾人稱妙。徐鴻儒不答,顯是頗不情願。卻從暗處走出一人道:“若無錢糧,何不來問我?”竟是跛李。少沖知他耳力甚聰,忙屏了呼吸,僅以一口真氣流轉體內。聽徐鴻儒道:“大師可有妙計教我?”跛李道:“主公原約講《法華》、《楞伽》二經,如今一部《法華》未完就散了,言出不行,將來如何服人?我有個計較,主公不是有一麵菩提幻鏡麼……”徐鴻儒道:“菩提幻鏡乃我教十寶之一,有又怎的?”跛李道:“隻須如此如此,何愁錢糧不堆積如山?”   少沖聽在耳中,暗罵跛李奸狡,見他們散了,又怕為跛李察覺,當下回了凈室。   次日徐鴻儒宣大眾上堂齊集,說道:“我夢中見到如來,說我法會精虔,降祥光寶鏡,能照人三世,初照前生之善惡,次照當世之果報,三照來世之善果。凡鏡中文武貴官,皆如來佛注定龍華會中人。來照者虔誠頂禮,方得應驗。各亦努力,勿得退縮。”眾人翹首,不知是何寶鏡,如此神奇。隻見徐鴻儒口誦真言,誦畢道:“請護鏡使者、捧鏡玉女!”堂後走出一男一女兩人,立在堂前。男的短發齊眉,金環墜耳,是個跛頭陀,一手持法水,一手拿柳枝;少女衣袂飄飄,清麗脫俗,手捧棗木圓盤,上覆錦緞,下麵大概便是寶鏡了。   那少女剛一出場,少沖差些叫出聲來,拉著白蓮花的手,低聲道:“是靈兒!”白蓮花道:“玉支、跛李都在,咱們不可明來。”   這時跛李取去錦緞,露出一麵古銅鏡。   那銅鏡以麒麟為鼻,龍鳳虎龜四獸分列四方,外設八卦,卦外十二生肖,又有二十四節氣、天乾地支字紋。甚是古樸。   跛李口中念咒,將柳枝蘸水灑於鏡上。倒也奇怪,那鏡竟放出紅光紫焰來,約有三尺高。徐鴻儒教眾人輪流來照。眾人排好班,第一位是個腆著大肚的土財主,少沖瞧他表情,先是茫然呆了一會兒,突然惶恐失色道:“我的後世是豬豕!”看罷掩麵疾出。第二位是個窮破落戶,在鏡前站了一會兒,忽喜極而泣道:“我要做大官啦!”人人上去照,都各有表情言辭,似乎真的看到三生。少沖心下大奇,趁著人多混亂,湊近瞧了一眼,鏡中紅光刺目,看不出有何名堂,一瞥眼見大堂側門簾內立著個大和尚,嘴唇一張一翕,似在小聲說話,喧鬧中聽不清楚,再一想忽然大悟:“這和尚會一種叫‘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內力逼成細微一線,將話聲遞入對方耳中,如此也隻有對方一人聽見,照鏡之人受了他暗示,還以為神授,竟而信之不疑。”   自此九龍山更加熱鬧,每日人山人海,各地信民皆來照三世,施舍錢糧堆積如山,官府雖遣人禁止,但經徐鴻儒銀子打點疏通,隻作睜眼瞎子。   又一日早齋後,玉支領眾登壇焚香,贊誦畢,道:“天降寶鏡,拔爾等塵迷,現出本真,若能於此一明之後,死心塌地,生死不顧,方有大成,反之明了又蔽,依舊於道日遠。”眾人拜伏叩頭道:“弟子們愚蒙半世,如夢方醒,望法師超脫苦海。”“弟子三皈五戒,望吾師大發慈悲,俯垂教誨。”“弟子們日聽吾師發經明旨,略有開悟,但仍有疑惑,求吾師指點迷津。”   玉支道:“無量無邊的世界,無處不是明暗兩宗的爭鬥,過去迄今是黑暗勝了光明,故而人心惡毒,唯求損人利己,有賢愚、貧富、憂樂、是非、善惡之別。然光明與黑暗終有一戰,世界必一大變,彼時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無光。我佛如來於靈山法會上拈花微花,大眾中隻迦葉尊者體會其妙,如來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有相無相,微法妙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咐囑摩訶迦葉。’並贈大愛首比丘尼所織金縷衣,囑其在雞足山入定,待彌勒佛降生後相授。那彌勒佛在兜率宮凈土住滿四千歲之時下世人間成佛,彼時光明戰勝黑暗,人間亦成凈土,無煩惱水火刀兵及諸饑饉毒害之難,數不盡的奇珍異寶,看不完的奇花瑞草,望不到邊的亭臺樓閣,聽不夠的清凈妙音。信仰者皆為蓮花化生,亦可往生此邦,托庇佛祖,免遭劫難。”   眾人皆道:“弟子們虔誠信仰,求吾師接引往生。”   (白蓮教源遠流長,是一個秘密的宗教結社。東晉慧遠大師在廬山結白蓮社,取義生西方凈土者皆由蓮花化生,稱極樂國土為蓮邦,凈土宗亦稱蓮宗,以念佛為主要修行。南宋初年教派雛形已出現於江蘇昆山。元、明時期有很大發展,分為大乘、混元、收元等支派、名目,大乘由王森於嘉靖四十三年創立。)   玉支道:“大眾隨貧僧到大殿見一位賢德之人。”說罷下壇,徑奔大殿。眾人群擁到殿外,見玉支請出徐鴻儒,取法水朝他身上一噴,頓時起了一團水霧,把徐鴻儒包裹住,待得取寶鏡一照,霧收煙散,徐鴻儒已變了一身裝束,但見他頭戴沖天翼善冠,手執金鑲碧玉圭,身穿蟒龍赭黃袍,腰係藍田碧玉帶,足登金線無憂履,儼然廟中的東嶽大帝。眾人正自驚奇,玉支道:“貧僧自西蜀望氣而來,帝星明於青、徐分野之地,王氣沖達雲霄,今日始遇真主,汝等都是龍輔君佐,富貴福祿各人有份,此皆天定。願留者可到鏡前照各人的官爵,不願者即今便行,不可在此攪擾。”   眾人由驚轉喜,都希圖富貴,沒一個不肯去照。少沖、白蓮花相視一眼,皆想:“徐鴻儒反謀發動了。前番蕭遙料他先取教位,再造反取天下,看來是錯了。”   少刻,堂後擁出一群著官服的人來,都說照出了文武百官,又一會兒,笙歌細樂大作,迎著一簇婦人往西首靜室裡去,道是照出了三宮六院,有人呈上名冊,玉支依冊念道:“文官四十二員,以葉晉、黃統為首,武官五十一員,以龍勝、戚曉、車仁、陳有德為首。”又有許道清、趙大、孫三、鄭七等名目,高矮胖瘦四胡僧也在列,統是徐鴻儒的親信。   正在鬧嚷著分派官爵,忽有莊客報稱:“鄒縣有差人來了。”徐鴻儒正欲起身,卻見四個快手、四個皂頭雄糾糾氣昂昂走進來。齋公黃統接住,道:“列位到此有何公乾?”一名快手手舉白牌道:“我們奉田縣令之命來拿徐鴻儒的。”黃統取出八封紋銀,道:“列位回復縣令,我莊主往徐州買米,至今未回。些須薄敬,列位笑納。”那些差人哪裡理他,擺出官府威勢,狐假虎威,朝徐鴻儒及玉支等人一陣亂罵。   玉支微笑道:“公門中好修行,自古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得了銀子,占盡便宜,何苦這般兇狠?”一差人道:“徐鴻儒的爹曾得罪了縣令的叔父,方便不得。”跛李道:“徐莊主乃當世有德之士,田大老爺的叔父得罪了徐莊主的爹,該他陪不是才對。”一個捕快年少性烈,喝罵道:“你這餓不死的黃病鬼,也來硬嘴,連這頭陀也帶了去!”就拿鐵索上前,往跛李頭頂套落。跛李身形一挫,橫杖向他攔腰一掃,立將其打飛十幾丈遠落地。官差橫行霸道慣了,從未有人膽敢沖犯,而跛李武功之高之奇,也是從所未見,另七個差人張大了口,直是不敢置信。   跛李未等他們反應過來,晃到近處揮杖四掃,但見屍體橫飛,如菅草芥,八名差人一時斃命。跛李定住身形,嘿嘿笑道:“看爾等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麼?”人群驚呼駭叫聲中,忽地響起兩聲冷笑,雖是微不可聞,卻逃不過跛李銳利的雙耳,猛然喝道:“誰?”   眾人立即靜聲,吃驚的看著跛李,並無一人應聲。正在此時,又有莊客報稱:“莊主娘子到了!”跟著一頂肩輿抬進園門,徐鴻儒正在大殿,聽報暗奇道:“先有家人急信,夫人已為鄒縣府衙拘去,如何又平安歸來?當中莫非有詐?”這時肩輿已停在殿前,見轎夫卻也是自己人,夫人良久不出來,便問道:“夫人怎麼了?”一轎夫道:“夫人身子欠安,但急著要來報信。”徐鴻儒道:“報什麼信?”轎夫道:“鄒縣老爺田吉是田爾耕的侄子,田爾耕曾與老太爺有隙。這田吉恐怕容不得莊主,要拘逮莊主哩。”徐鴻儒暗忖道:“當年那田爾耕尚未發跡,在我莊賭博賴帳,被家父說了兩句,便心懷怨恨。田吉要捉我,必先捉我夫人,夫人身子向來康健,如何不早不遲偏偏這會兒生了病,又巴巴的來報信?”當下道:“你把夫人扶下來。”轎夫諾了一聲,掀開轎簾,將一名婦人扶了下來。那婦人叫了一聲:“夫君!”便向徐鴻儒急步而來。   那婦人確是徐鴻儒的結發原配周氏,但見她臉色鐵青,嘴唇烏紫,腳步輕浮,頗不尋常,徐鴻儒心下大疑,猛然想起本教中有項極詭異的魔功,可改頭換麵、脫胎換骨,眼見她已然近身,不及多想,立即用手中的玉圭向她頭頂死穴擊去。那婦人白眼一翻,隨即癱了下去,再也不動。   眾人見徐鴻儒揮圭擊殺自己的娘子,都吃驚不小。那班鄉民有的平生從未見過殺人,今日連逢兇殺,駭得呆若木雞,張口欲呼,喉嚨卻如塞了棉花一般。   徐鴻儒在見夫人倒地之時便已失悔,又見其良久不動,已知非假,事已至此,隻得道:“夫人受了奸人蠱惑,要謀殺親夫哩。幸好我知機得早。”正要命人移走周氏屍身,齋公黃統忽驚道:“咦,這裡有封書子。”隻見殿柱上用小飛刀掛了一封書信。徐鴻儒、玉支等人大驚:“官差來前,柱子上並無書子,是誰神不知鬼不覺在眾人眼皮下掛函於此?若係飛刀寄掛,竟能瞞過跛李銳利的雙耳,那人的暗器功夫當真通玄如神。”   黃統拆破信皮,取信瓤查驗並無異樣,才交與徐鴻儒。徐鴻儒展開一看,上略雲:“令夫人逼死婢女,罪不容誅,多謝莊主大義滅親。”徐鴻儒看罷大怒,將紙撕碎拋空,掃眼望著廣場上的人,喝道:“是好漢的站出來,鬼鬼祟祟的作甚?”半晌卻無一人應口。   少沖偷眼看了一下白蓮花,低聲道:“是你的人麼?”白蓮花卻不答他,眼光不定,不知在想什麼。這時又聽徐鴻儒道:“陸兄,你這玩笑開的未免大了些,就請現身吧。”仍是無人答應。徐鴻儒心想:“陸鴻漸之行事倒不似如此,何況探子回報他仍在兗州。莫非是老教主?”一想到王森,不禁全身發毛。王森當日死無遺身,教中都盛傳他兵解成聖,《蓮花寶卷》中所載魔功千奇百怪,玄之又玄,王森在獄中練成金剛不壞之體也是極有可能。本來徐鴻儒欲謀奪位,最怕的首先是王森,其次是陸鴻漸,王森一死,陸鴻漸已在掌握之中,他便無所顧忌了,此時怪事迭起,他又狐性多疑,一會兒猜是陸鴻漸所為,一會兒又猜是王森所為。他知王森曾留下了秘計對付自己,就算不是王森,也是王森的授意。試想當世除了這兩人,又有誰能與他徐鴻儒鬥法?他越想越覺有理,越想越怕,也不知下一步又會發生何事。   恰在這時,猛聽跛李叫道:“有暗器!”就見跛李撲入半空,鬼頭杖揮出,“嗆”的一聲,震開一物,身子又向東首屋脊上掠去。他足剛落實,近處瓦片四散,下麵有物彈起,仿佛便是發暗器之人。他杖在外圈不及回擊,當即左掌猛拍過去,將那人打落下屋,更遠處響起銀鈴般的笑聲,說道:“徐鴻儒,有膽量來追啊。”聲如鶯囀,人如一團紅雲向林深處飄逝。聲猶在耳,人已不見。   跛李才覺掌心劇痛,原來所擊之物乃是布滿尖刀的假人,他目盲不辨,耳聰也是無用,氣為之一沮,不敢再行追擊。其時四大金剛迅速圍在徐鴻儒身周,十三太保各屋兵器躍上屋頂,欲行追截,徐鴻儒一擺手道:“罷了,莫中了敵人的埋伏。”   玉支拾起那件暗器,見是枝袖箭,沉思不語。徐鴻儒上前問道:“師父看出來了?”玉支道:“這袖箭也隻尋常,不過那女子的手法似乎出自峨眉一派。”徐鴻儒心為之一舒,道:“原來是五宗十三派的人。”口上雖如此說,顯得瞧不起名門正派,但心中不得不生戒心,這女子武功雖非一流,智計卻高人一籌,自己已算聰明絕頂,哪知還是中了她設下的圈套,當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十三太保把差官屍首拖到後山燒化了。玉支道:“如今殺了差人,迫不得已,隻好反了。”那班“文武百官”早受夠了官府欺壓,又被徐鴻儒惑動了,反心已萌,當下轟然叫道:“屬下願聽真主號令。”徐鴻儒假意推辭了一番,道:“蒙諸位擁戴,徐某當殫精竭慮,為大夥兒謀福利,有田同耕,有官同做,有難共當,有福共享。”眾人立即大叫附和道:“有田同耕,有官同做,有難共當,有福共享。”   徐鴻儒以四大將軍為頭目,選取願反者中精健的分為四隊,著紅衣紅巾為記,往前山操練,分付十三太保帶人謹守山口,又令人往鄒縣、東阿兩處探信,預作防備。眾人散後,玉支、葉晉、跛李等首腦人物到方丈寮室商議大事。   少沖不敢跟去偷聽,料想他們不會安守這彈丸之地,必當近攻鄒縣,鄒縣未作防備,極易成事。他昨夜已探出祝靈兒住處,便與白蓮花商量道:“我今晚救出靈兒,咱們這就去吧。”白蓮花點頭道:“也好。”   當夜三更,少沖潛至祝靈兒住處,房內燭火兀自未熄,戳破窗紙向裡看去,隻見靈兒坐在床沿上,臉朝裡,不知在做什麼,此時並無一個外人。他當即掀窗而入,可以奇怪,剛剛靈兒明明坐在床上,卻坐在了梳妝臺前。當他趕過去時,靈兒連同梳妝臺一下子消失不見。他立時明白入了迷幻陣法,中了徐鴻儒的詭計。忙平定心神,運氣護住周身,再掃眼四周,隻見各個方位物事不斷變換,靈兒也是影蹤不定,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又在那兒。   一恍眼間四方現出青龍、白虎、朱雀、龜蛇四大神獸,各個方位又有十二生肖獸把守,或張牙舞爪,或噴火吐水,各逞兇相。迷幻之陣雖屬虛幻,這些神獸看上去卻甚是真實,足可傷人。   少沖想起日間所見那麵古銅鏡,明白入了菩提幻鏡,他不懂三黃六壬之術,不知如何才能破陣,隻能施展絕妙的身法在各個方位試探。   少沖連搶數個方位,那進出的門戶卻跟著變換,好幾次竟撞在墻上,那墻堅實無比,根本無法破墻而出。隻好又回到中心尋思辦法。   這時上下左右幻化成了無邊無際的虛空,身子仿佛虛懸,卻如踏實地並不下墜。四周仍有四方神獸及十二生肖獸把守,方位迅速轉換,八方六合皆守得密不透風。更遠處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演化運行,春花秋實、雨雪雷雹四季變幻,耀人眼目。   他想起了入魔域之淵時蕭遙講解過奇門顛倒連環陣,尋思要破此陣,需得從八門中找到生門。但此陣卻在八門中加入四時變化,更加繁復,就是蕭遙來了,也不一定能破解。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周圍神獸、幻景卻一下子消失無蹤,回復原先的小屋模樣,祝靈兒仍坐在床沿,他心中一喜:“莫非菩提幻鏡已被我無意之間破了?”一隻手搭在靈兒肩頭,輕聲道:“靈兒,我救你來了。”說到這裡,那女子正好轉過臉來,少沖一驚非常,原來那女子穿著背影看似靈兒,麵相卻與靈兒迥異,待一朝相,已覺不妙。屋頂之上立時響起趙大、錢二、李四等人的聲音道:“哈哈,臭小子,你中計了。”少沖急忙破門而出,迎麵正遇著白蓮花。白蓮花手一場,灑出一把冰魄銀彈,拉住少沖的手,道:“靈兒已被空空兒救走了,咱們走吧。”二人施展輕功,飛簷走壁,迅即鉆入夜色,背後四大金剛、十三太保嚷叫之聲大作,卻是離二人越來越遠。   二人下了九龍山,與荷珠等人會合。少沖問白蓮花道:“你說空空兒救走了靈兒,那是怎麼回事?空空兒老前輩還健在麼?”卻在此時,門口響起空空兒的聲音道:“‘死不了’要是死了,豈不成了‘死得了’?”說話間進屋來,一手攙著一名少女,果然便是祝靈兒。少沖大喜,上前拉她手道:“靈兒,你受苦了,徐鴻儒沒對你如何吧?”卻見她眼光呆滯,哈欠連連,說道:“傻蛋,我好困,想去睡了,等我醒了你再問我好不好?”空空兒拍打著祝靈兒,道:“乖丫頭,這會兒可不能睡,徐鴻儒派人追來,又要把你搶回去。”靈兒道:“徐莊主對我很好啊,他給我服‘快活神仙散’,傷口不痛了,精神也有了,嗯,我還想要……”   少沖見靈兒模樣似中了毒,隻是毒性未深,他早知徐鴻儒給靈兒服了藥物,“快活神仙散”之名卻是從未聽過,中毒而不自知,服了居然還想再服,便問白蓮花道:“這是什麼玩意?可有得解麼?”白蓮花道:“此藥是徐鴻儒從南洋胡商處高價購得,聽說從罌粟中提煉得來,起初涉毒未深,長此下去,體內之毒越積越多,而服食劑量也越來越大,終於積重難返,不治而亡。”空空兒、少沖頓時大憂急,道:“靈兒毒性未深,有何法可治?”白蓮花搖頭道:“無藥可治,唯有厲行戒除,沒有毒癮,自然就沒有毒了。可是戒癮之難,如同攀天,不知靈兒妹妹有無毅力撐過這道關口。”   這時靈兒抱著頭道:“傻蛋,頭痛得厲害,快,快給我‘香香’……”說到這裡,靈兒涕泗並流,在空空兒懷裡亂打亂撞起來。空空兒道:“哎呀丁丁當當犯癮了,可如何是好?”少沖製住她的雙手,道:“靈兒,這裡沒有‘香香’,你一定要忍住。”白蓮花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到別處再作打算。”少沖也覺有理,先點了靈兒昏睡穴,放進馬車中,一行人趁夜而行。   路上問起空空兒如何復了原,才知那晚分散後他躲入一山洞中,用泥石封了洞口,抵禦蝙蝠攻擊,但不久體冷難支,昏迷過去,憑著一股對靈兒的牽掛之念,與兇猛的寒毒相抗,差一點就凍僵而死,如此捱過三天,毒性大為減弱,如此揀回一條老命。復原後頭一件大事便是營救丁丁當當,他一路追蹤,直到廁身九龍山法會聽講,救靈兒出來正好與白蓮花相遇,白蓮花便趕來提醒少沖,屋中少女並不是祝靈兒。   不久靈兒醒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是大嚷大叫,難過之極,白蓮花道:“點穴有傷身體,不如用繩索捆綁。”找到幾根牽馬繩,把靈兒捆了個結實。靈兒仍是拚命掙紮,衣衫破爛,雪白的肌膚上現出一道道勒痕。空空兒看著不忍,道:“我回去取一些‘香香’來。”白蓮花攔住他道:“你老這是害了靈兒妹妹,萬萬不可。”空空兒隻得作罷。   靈兒力盡而疲了,也就沉沉睡去。少沖見靈兒鬢散衣亂,楚楚可憐,暗責自己沒能保護好她。又想起徐鴻儒作亂一事,對空空兒道:“晚輩身有要事,就此分道揚鑣,靈兒就仰仗前輩照顧了。”空空兒道:“我的乖孫女,空空兒不照顧,誰來照顧?”   白蓮花道:“少沖君,你去哪兒?”少沖道:“徐鴻儒要攻鄒城,鄒縣未作防備,大是不妙,我即刻前去報訊。”白蓮花道:“我跟你同去。”少沖點頭應允。空空兒道:“小兄弟,我們九散人約在八月初一泰安聚會,蕭先生叫你也務必前去。”少沖道:“‘蓮教九仙’之名,在下也略有耳聞,平日散處各地,居無定所,一朝聚齊,必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空空兒道:“不錯,我等九人皆是萍蹤無定,隨處安身,每年必相聚一次,痛飲一回,再約後期,散後重聚,從無失信。如今約期將至,小老兒是非去不可的。你也別誤了約會。”   少沖與他拉了勾,道:“能見識九仙風采,晚輩幸何如之!但願到時靈兒能戒除毒癮,看到她又如當初活蹦亂跳的。”   空空兒便和少沖拉手指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咱們不見不散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