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蓮宮重聚貼心話(1 / 1)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13500 字 2024-03-17

忽從對麵下來無數宮衛,領頭的正是忘魂尊者範彬。陸鴻漸大聲道:“大膽範彬,你何以把鐵索橋拆了?”   範彬道:“這是教主他老人家的鈞旨。你帶這麼多人上峰,莫非意欲造反?”   南宮破道:“在下南宮破,是受了你教徐左護法之邀來會的。人未至卻把橋拆了,豈是待客之道?”   範彬答道:“左護法原與南宮穀主定了約,但已是昨日了,過時不候,穀主這就請回吧。”   陸鴻漸心想:“範彬是教主的心腹,與徐鴻儒向來不和,是教主聽信了徐鴻儒的讒言猜忌於我,還是徐鴻儒已做上教主,範彬不得不聽命於他?”他知這個疑問也隻有入了聞香宮才得解答,口上道:“五宗十三派調動人馬,不日將攻我聞香宮,他們都是回宮勤主的。”   範彬道:“我怎麼信你?不如你們在山下駐防,擋截五宗十三派,功成之後,教主自當允你們入宮。”說罷領著一幫人退上山去。   眾人大罵“奸人”不已,望著遙遙在望又不可及的彼端,卻也無可奈何。   陸鴻漸道:“未能親見教主,陸某決不罷休。為今之計,得想法子過這淩雲渡。誰有繩子?”   黃眉和尚答口道:“小僧這兒有。”就見他從布袋中一掏,果然掏出兩根粗大的麻繩,長有六七丈,接起來恰好夠用。   陸鴻漸在繩子的一端栓了一塊石頭,指著對麵崖邊的一棵矮腳鬆,向眾人道:“誰力氣大,準頭好,把這塊石頭栓在那鬆樹上?”陸鴻漸一向頗為自負,但此時非己所能,半點含糊不得,也就虛心下問。   九散人中刀夢飛擅打暗器,準頭最好,可是力氣卻有所不及;貨擔翁、空空兒力氣大,準頭卻又不好。   貨擔翁道:“還是由刀兄弟來擲。刀兄弟,你別管自己多少力氣,盡管朝著準頭擲過去,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   刀夢飛見他已有了主意,當下點點頭,拿起係石繩,將石頭在半空兜了幾個圈,瞅準那棵鬆樹將要脫手時,忽覺有人在自己肩頭一按,一股真氣激蕩過來,順手臂直達手掌間,力氣似乎大了數倍,手中石頭猛然脫手,在眾人喝采聲中,已越過那鬆樹之乾,在上麵繞了幾圈。刀夢飛大喜,當即把繩子另一端栓在這邊一棵大樹上,試了一試足可承受兩三人。   陸鴻漸道:“咱們逐個過去,還是由我先行。”   都大元道:“還是由屬下打前鋒吧。”   陸鴻漸冷目盯著他道:“你想抗命麼?”   都大元忙道:“不敢!右護法請當心。”   陸鴻漸輕點一下頭,走到崖邊,輕輕縱上那條繩索,腳尖一點,向對崖飛縱過去。   眾人心知,範彬必在對崖埋伏有人,暗施詭計,因此都為陸護法捏一把汗。   貨擔翁道:“我去助陸護法。”扔下貨物挑子,隻一根扁擔在手,以作平衡之用,兼可禦敵。跳上繩索,跟在陸鴻漸身後。   兩人尚未走多遠,那邊石後“嗖嗖”聲中箭如飛蝗,密密麻麻射來。果不出所料,範彬埋伏了一彪弓弩手。陸鴻漸舞袍袖把來箭悉數拂開,腳下不免稍有停滯,當中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兩人之間的繩索。陸鴻漸待得腳下一空時才感不妙,立伸出一手抓住自己這邊半截繩索。揮衣袖去挽另一截時,卻差了兩寸。其時他身後的貨擔翁看得明白,心知兩人這一下就算不墜入萬丈深淵,也將蕩摔在懸崖峭壁之上,當真危險萬分,他當即抓住這邊半截繩索,一手把扁擔向陸鴻漸遞去,叫道:“抓住!”   陸鴻漸正當一袖挽空之時,聽見叫聲,立即再揮袖挽去,這一下挽住了扁擔一頭,身子頓時不再下跌,與貨擔翁並手把斷了的繩索連接起來。   這也隻是瞬間之事。眾人看得心驚,尚未反應過來,忽然人影一閃,有人從繩索上一溜煙而過,穿箭雨到了對崖,一掌一個,把射箭之人盡行打倒,向這邊叫道:“快過來啊,兩位前輩撐不了多久了。”   眾人才認出他是南宮破,無暇多想,當即逐個上繩索行向對崖。   待眾人都過了崖,刀夢飛再拿出一根繩向貨擔翁拋去,貨擔翁張嘴咬住。刀夢飛、空空兒與少沖齊力一拉,繩子帶著貨擔翁、陸鴻漸一起上了對崖。兩人腳一落地,不禁相擁大笑,歡喜無限。   刀夢飛等人倒是一怔,奇怪兩人互以為仇,此時卻如親兄弟一般。要知世上多的是為芝麻大的仇怨同歸於盡的人,兩人適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俱發現彼此的仇怨並非多了不起,經此一劫,都捐棄了前嫌,其實在伸出手的那一剎那間,都已原諒了對方。正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眾人不便多作停留,過了淩雲渡便向摘星梯前進。   摘星梯是五道天險中最後一道,因其棧道在絕壁上鑿孔架橋,盡頭便是聞香宮大門,從下麵上望雲天,取意手可摘星辰,言絕壁懸梯之高。眾人仰頭看到大門,不禁喝一聲采,快步拾級而上。   早見宮門大開,一大隊金甲武士湧來將眾人團團圍住,皆是聞香宮宮衛。口稱:“恭迎右護法回宮!”   又有人大呼:“大總管到!”隻見大總管葉晉領著一群小頭目出來。   陸鴻漸見大總管換成了徐鴻儒的家仆,心疑道:“狗奴才什麼時候做上聞香宮的大總管了?”蕭遙對他道:”我沒說錯吧,定是徐鴻儒做了教主,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陸鴻漸怒容滿麵的道:“範彬那小子險讓我葬身深穀,他人呢?”就見有人抬出一具屍體,死者正是範彬,   葉晉道:“範彬擅拆淩雲渡橋索,意欲不軌,教主已下令將他處死。”陸鴻漸“哦”了一聲,道:“教主呢?本護法有要事稟告。”   葉晉卻指著蕭遙喝道:”大膽蕭遙,前番你攛掇老教主興師問罪,現又帶著一幫人擅闖聖地,莫非要造反不成?   蕭遙尚未答話,陸鴻漸道:“總管轄聞香宮內務,我這右護法不在,你便越俎代庖,插手起教中事務來了。蕭先生是本護法請來的,你管得著麼?”   葉晉連忙躬身解釋:“卑職不敢,近段時日聖教主他貴體有些微恙,左右護法又都不在宮中,卑職隻好代為分憂,無論內務外務,都是為聖教主效勞。既然諸位為右護法所邀,那便……”轉眼瞧向少沖,道:“此人與聖姬有染,居然自投羅網,不消我等再費力抓捕了,他不會也是陸護法邀來的吧?”   陸鴻漸心知少沖所犯之事教主絕不可饒,也不想與他沾上關係,當下搖了搖頭。   葉晉立即喝令眾宮衛拿下少沖。   少沖心一橫,斷然猛喝:“擋我者死!”他揚劍卓立,衣袂翻飛,全身為一股龐大的殺氣籠罩,他自知此刻唯有憑著手中魔劍發狠向前,不能有半點心虛,否則魔教妖人群起而攻,唾沫星子也會將自己淹死。   哪知他這一發威,手中長劍如作龍嘯,驀地卷起一陣狂風,帶著強勁的劍氣四射,離他近的都覺刺臉生疼,皆驚惶失據,避讓不迭。   少沖突然明白,運劍之人心有殺念,劍亦有感應,殺念愈強,劍氣隨之而強。   蕭遙忙打圓場道:“魔劍一出,非血流成河不可。少沖此來向聖教主進獻魔劍,至於他與聖姬的傳聞自有賞罰院稽查、聖教主處治,葉大總管還是及早去稟報聖教主為是。”   正在僵持之際,從峰頂疾奔下來一人,手持聖蓮令,口稱:“傳聖教主旨令:著獻劍人白衣閣晉見,餘等赴聖殿等候。”   葉晉見教主有令,隻好讓少沖及眾人入宮。   聞香宮地處這絕峰之上,修得倒也宏偉氣派,殿堂林苑皆仿造皇家大內。眾人暗自留意,卻不見宮內有何異樣。但越是如此,越覺其中大有蹊蹺。   入了南天門,來使道:“諸位請到聖殿等候覲見。獻劍者和這位小姑娘到白衣閣見教主。”說這話時指了指祝靈兒。   空空兒擺手道:“我不能扔下丁丁當當,我也去白衣閣……”空空兒一言未畢,忽見來的人都沉下臉來,自知教主有令不得違抗,說了這話連忙把嘴捂住。   少沖道:“空空兒前輩,靈兒交給我吧,你但可放心。”靈兒也道:“我自己有手有腳,還不能照顧自己麼?何況還有瓜仔,不須你多管。”空空兒隻得如此,依依不舍的看了靈兒一眼,隨眾人而去。   少沖隨那人到了白衣閣外,聽閣內傳來絲竹管弦之聲,心想大兵壓鏡,小怪物竟還在鶯歌燕舞、醉生夢死之中。   有人進去稟報,不久宣見。少沖邁步入閣,抬眼向主座上看去,見王好賢身材如其父般魁偉,但麵皮黃瘦,已見老態,與其年齡大不相稱。   王好賢抬眼一看,被少沖身上透出的一股無形寒氣所沖,驚得失手摔碎玉杯,更險些從座下跌下來。左右連忙相扶,衛士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都橫戈豎矛隔在少沖身前。   少沖雙手捧劍,低頭說道:“在下鐵小中,幸而拾獲貴教之寶,特來相獻。在下不要任何賞賜,聞貴教聖姬白蓮花犯事被囚,她於在下有救命之恩,隻求教主能放了她。”   王好賢又道:“你與聖姬白蓮花的事本教主有所耳聞,本來美人愛英雄、英雄惜美人乃人之常情,但聖姬畢竟要守我白蓮教戒律,違者不究,置教規於何地?故將她暫時幽禁,等候發落。如今你為我教尋回本教至寶怒天劍,居功厥偉,理當受賞。本教主馬上傳詔,褫去白蓮花聖姬的身份,貶為凡人,便可與你結成夫婦,如何?”   少沖聞言大感意外,早知王好賢如此好說話,也不必有那麼多擔心了。以王好賢一教之尊,自當一言九鼎。便道:“教主仁德愛人,在下代白姑娘先謝過教主。”他腦中盡是欣喜,當下便將劍拱手獻上。   從閣外傳來靈兒的聲音道:“瓜仔,不要聽他的,他要是得了劍不放人可又如何?”這一言提醒了少沖,人心叵測,尤其魔教妖人反復無常,不得不防。他隨即收劍藏背,說道:“不是我不相信王大教主,隻怕你的屬下不聽招呼。”   王好賢氣得臉都綠了,正不知如何應對,忽然閣門大開,有人拿劍架著祝靈兒的脖子進來,王好賢頓時笑道:“從來是本教主要挾別人,又豈會受別人的要挾?你的大老婆在我手中,乖乖地把劍交出來吧。”   祝靈兒叱道:“你們這些臭不要臉的,仗著人多欺負人,我瓜仔哥哥是大魔神,他要是發了火,你們統統都得完蛋。”   王好賢嘖嘖連聲道:“哎喲喲,我好怕怕!小丫頭口氣倒是不小,且不知本教主要是發了火,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祝靈兒對少沖道:“瓜仔你不用管我,我死不足惜,白姐姐等著你救呢。”   少沖心想豈能為了救一人而害死另一人,空空兒前輩將靈兒交托給自己,萬不能讓她受到一絲傷害,當下將劍舉起,道:“罷了,我交出劍便是,要打要殺沖我少沖來。我相信教主是一個言而有信之人,更不會傷害一個無辜女子。”說罷擲劍於地,劍鞘插入地板半尺有餘。   兩旁之人都瞧著教主的眼色,竟無一人敢上前取劍。   王好賢哈哈一笑,道:“我白蓮教向來好客,又怎會虧待前來獻劍之人?不過在你見聖姬之前,另外有一個人想見你。”叫護衛放了靈兒,命人道:“帶鐵少俠去蓉香小築見豐臣小姐。”   少沖這會兒隻想快些見到黛妹,哪有心思去見別的人,但人在屋簷下,也隻有看看再說。當下拉上靈兒,半信半疑地跟在帶路之人後麵。   那人領著少沖穿回廊、繞假山,仿佛進了皇宮後苑,此處亭臺樓閣頗顯雅致,有翻經臺、白蓮亭、琴韻閣之名,尤為特別的是蓮池極多,池中長滿子午蓮,馨香撲鼻。不久到了一方荷塘前。這絕峰之上有這麼一方荷塘,甚屬難得,隻見塘中荷葉田田,蓮茶朵朵,三間精舍建在荷塘之中,下麵撐著吊腳,便是蓉香小築了。那人送到此處便止了步,道:“二位請到裡麵坐候,自有人招呼,小的這廂不陪了。”說罷轉了回去。就見精舍門簾一掀,走出兩個青衣小婢,招手請二人進去。   少沖也不怕他們搗鬼,和靈兒從水上檻道走過。   靈兒突然拉著少沖手道:“那個白蓮花是個不祥之人,接近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你還是不要再見她了。”   少沖道:“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到她呢。”   靈兒道:“倘若見到了呢?”   少沖道:“我要問她一個明白。”   靈兒道:“這一問不打緊,你一定為她花言巧語所迷惑,所以啊,你見了她最好不說話,立即給她一記‘隨心所欲掌’。哎,你的心已在她身上,要隨心所欲也難了。”少沖聽了甚感慚愧。   進到舍內,見檻窗前竹椅木幾,幾上白石盆內養著紅魚,綠藻掩映,又有幾盆盆景,甚是幽雅別致。加之窗外風送荷香,沁人心脾。置身其間,令人塵襟頓爽。   壁上一幅水墨山水,霧鎖奇峰隱見林居,畫上題有溫飛卿《寄清源寺僧》,詩雲:“石路無塵竹徑開,昔年曾伴戴顒來。窗間半偈聞鐘後,鬆下殘棋送客回。簾向玉峰藏夜雪,砌因藍水長秋苔。白蓮社裡如相問,為說遊人是姓雷。”   少沖聽蕭遙提過,白蓮教創始之祖乃東晉凈土宗高僧慧遠,慧遠於廬山東林寺與劉遺民等十八高賢結白蓮社,建齋立誓,期生凈土。遠公與十八高賢還鑿池植蓮,名士陶潛、謝康樂時來遊玩酬唱,東林寺遂成僧俗雅集之地,此書畫大概便是當時的情形。看了此畫,隻覺此間主人定是雅量高致之人。   靈兒先到幾前逗那紅魚玩。少沖正要坐下,那小婢道:“這位少俠請到裡麵坐,我家主人有事相詢。”言語間甚是恭敬。   少沖心想:“原來裡麵還有人,也不知他是否就是豐臣小姐。”便道:“便請你主人出來說話吧。”   那小婢道:“外麵多有不便,還是請少俠移步裡間。”   少沖看了一眼靈兒,道:“好吧。”邁出一步,又向靈兒道:“靈兒,待會兒有事大聲叫我。”   靈兒道:“知道啦!”她興味正濃,說話時頭也不抬。   那小婢手向裡一擺,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朵卓,可奇拉呃。”   少沖沒聽懂她說什麼,隨她到了裡間。裡間擺設與外間大異,地板上鋪了一層細草席,竟無一張凳椅可坐,隻中央擺了一個矮幾,兩旁各有一個白凈的坐褥。   另一個小婢端茶進來,低著身以內八字劃半圈的小碎步走到幾前跪坐下,把茶杯、茶壺輕輕的放在幾上,臨出門時向少沖作個大躬,細聲細氣的道:“朵卓,哦恰哦挪母。”   少沖問道:“你說什麼?”   那小婢卻不答言,退了出去,順手把門掩上。   少沖向先一個小婢道:“小生有一件事向姐姐打聽一下,可知芙蓉紫苑如何走?”   那小婢道:“你問芙蓉紫苑乾麼?那裡不許男子去的。”   少沖道:“聖姬當年巡遊天下,小生不幸身染巨恙,蒙惠賜靈藥一帖,藥到病除,才能活到今日,尚未親自拜謝。”   那小婢道:“你不必去了,聖姬不在芙蓉紫苑,也沒回聞香宮。”   少沖聞言大為失望,看來這一趟是白來了。又問道:“你家主人呢?”   那小婢嘰裡呱啦的說了一通,少沖摸耳搔腮,心想:“我走了這麼多地方,從來沒聽過這種方言。聽這口音與吳地差相仿佛,語意卻不大明白。她話中有‘恰’一語,近似吳音之茶,莫非要我喝茶?”見她們言行古怪,如墜五裡霧中,一時站著沒動。耳中聽到沐浴的聲音傳自隔室,但此屋隻有一道進來的門,那人卻在哪裡沐浴?   卻見那小婢在壁上往旁拉開一道壁門,原來裡麵還有一間精舍,眼前一張柏木水磨涼床,白綢帳子,大紅綾幔,幔上畫滿蝴蝶,風來飄起,宛如飛動,一張天然幾上擺了兩個花觚,內插著不知名的花卉,宣銅爐內焚著龍涎香。   少沖向裡麵作了一揖,道:“不知何人邀見,還請現身出來。”   隔了一會兒,忽聽裡麵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讓少俠久候了……”   少沖聽是美黛子的聲音,全身一震,幾欲叫出聲來。   門邊人影一晃,那女子已走了出來,卻見她身著一件寬鬆的綢袍,上麵繪著綠葉鮮花,美如彩卷,一條腰帶束到後腰打個形如小包的大結,繡以金線花邊,穿著與中土女子迥異。再看她發髻高聳,玉麵丹唇,明眸貝齒,妙麗不可方物,令人不可逼視。他忙垂眼下視,心想:“不是美黛子,如何聲音這般無二?”   那女子光腳趿著一雙木屐,“噠噠”聲中碎步到幾前跪坐下,道:“少俠請坐啊。少俠遠來勞頓,還請賞臉同飲兩杯。”蹀躞之間頓顯女兒家嬌柔之狀。   少沖料想她們多半是異族女子,風俗與漢地不同,又見眼前女子笑盈盈的不似心懷歹意,卻也不便無禮,當下走到幾前,卻不知該如何坐,想了想盤坐在坐褥上。那女子抿嘴笑了笑,擊掌三下,那兩名小婢端著酒菜進來。三碟小菜皆有紅花綠葉陪襯,甚是清新淡雅。   那女子緩舒藕臂,為少沖斟了滿滿一杯酒,輕啟檀口道:“少俠心中必定疑問甚多,飲了此杯,待我慢慢說來。”   少沖猜不透她是何用意,沒有接那酒杯,道:“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稱呼?有何事垂詢?”   那女子把那杯酒一飲而盡,再斟了一杯,道:“我說啦,你先飲了這杯酒,我再跟你說。你怕這酒中有毒是不是,你但可放心,我害別人,也不會害你。”   少沖心想:“我與她素昧平生,為何她害別人也不會害我?我再不喝,顯有些失禮了。”當下接手也是一飲而盡。隻覺那酒淡而微澀,也是從未喝過。   那女子道:“我隻想問少俠一句,在你心中,是你的靈兒妹妹要緊呢,還是那個妖姬白蓮花要緊?”   少沖道:“都甚是要緊。”   那女子道:“就沒有分別?你難道想一龍娶雙鳳?”   少沖見她問得突兀,漲紅了臉道:“你問這個乾麼?你知道蓮姬下落麼?還請示知!”   那女子道:“你要是不說實話,也別怪我幫不了你。”   少沖與白蓮花的事早已傳遍天下,但對著一個陌生女子還是難於啟齒,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說了姑娘請別見笑。我當靈兒是親妹子一般,而白蓮花是我的……可以攜手到老的愛侶……”   那女子聽到“愛侶”二字,羞得粉麵通紅,轉開眼去,卻掩不住欣喜之色,說道:“白家妹子若還在世,聽了你這話,定會高興的。”   少沖聽了,心裡突的一下,道:“你說什麼?她……她死了?”   那女子道:“世上好女子多的是,沒了白蓮花還有別人啊,何況那個白蓮花並非好女子……”   少沖腦子裡一片茫然,想不到泰安的失蹤竟是永別,此生再見不到她娉婷的倩影,再聽不到她綿綿細語,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兀自不肯相信,搖頭道:“這不可能?你騙我。”眼中噙滿淚水,強抑著沒有流下,耳中似乎聽到身邊那女子說了句話但沒聽清,長身而起,蹣跚數步,忽又轉身道:“姑娘請告訴我,害死她的兇手是誰?”   隻聽那女子道:“白蓮花不過是魔教妖女、害人妖精,少俠出身正派,難道會真心歡喜她?”   少沖聽了著惱道:“這不關你事。”那女子道:“倘若我告訴你,白蓮花是我殺的,你會怎樣對我?”   少沖“啊”的一聲,上前一把抓住她雙肩,聲色俱厲地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殺了她?”   那女子見他分寸已失,倒有些害怕,掙紮了兩下卻哪裡掙紮得脫,呼痛道:“哎喲,你抓我好痛!”   少沖猛然間看見她左肩領口翻開處露出的五個指印,心中又是一震,驚道:“你……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星眸璨然,秋波欲滴,望著少沖道:“呆子,你還沒認出我來麼?”   少沖捧著她的臉,驚喜道:“美黛子?你真是美黛子!你沒有死?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女子正是美黛子。   美黛子道:“這不是做夢,我根本就沒有死。自鄒城分別,我本打算與你一刀兩斷。尤其你在萬仙樓與五宗十三派拚命,讓我感動之餘,卻也不得不擔心你遲早受我連累。因此割發留書,自上聞香宮領罪。我那時想,隻要你忘了我,我忘了你,咱們都回到未相識之前,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回宮後向教主坦陳一切,教主念我對付徐鴻儒有功,未予深究,隻將我幽禁在萬魔洞中不得外出。這段日子,沒想到我對你的思念猶如這滿頭青絲,斬不斷,理還亂……”她說到這裡看向自己割過的鬢發,瞧著斷處如新,想起往事猶在目前。   少沖輕撚著她的發絲,摸出胸口所藏的那束秀發,再與自己的打了一個結,綁在一起。說道:“我沒有埋葬你的斷發,所謂絕情斷愛便不作數,如此結在一處,看你還怎麼離開我?”說這話臉現得意之色。   美黛子正色道:“結發可不是鬧得玩的。”   少沖拉起她的小手,緊攥著道:“那是當然,等下了山,諸事已定,我便娶你。”   美黛子抿嘴一笑,道:“你就知道逗我開心。”少沖道:“你不相信?我指天發誓……”正要舉起二指,為美黛子攔住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聽說你為我攜劍闖宮,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心中既高興,又為你擔憂。好在你順利上峰,教主得了劍,於是將我放了。你我能再聚於此,真應該感謝上天。”說著話閉目合十,一臉虔誠。   謝畢,睜開眼對少沖道:“少沖君,你對我的情意,我一生都回報不盡。假若你葬身天門關下,我也會來陪你,既然你平安無恙,我答應你,待此間事了,我陪你行走天涯,浪跡江湖。總之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少沖懷抱佳人,瞧著她柔情嬌態,心中一熱,便想向她吻去,忽然想到王好賢態度不會轉變如此之快,蕭遙雖答應代為求情,但此刻尚在麵見之際,而美黛子似乎還有一些事瞞著自己,便推開她道:“你既然知道我對你一片真情,就不該對我有所隱瞞。你是不是在為徐鴻儒做事?”   美黛子聞言泫然欲涕,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對我生氣好不好?我的心好痛好痛……”少沖心下一軟,道:“好,我不生氣,你告訴我還有什麼瞞著我的?”   美黛子道:“有人逼我助徐鴻儒造反,我不得不從。那個白蓮花早在你見到我之前就被我的手下殺了,我做了她的替身。君山之行,我去打探徐鴻儒底細,去許道清家是與徐鴻儒談判,徐鴻儒當時沒接受與我合謀,在福州他卻派人來接頭,要我從蕭遙那裡得到王森遺下的密計及開啟陰陽之極的密鑰,便同意與我合謀,哪知被周大戶撞見……”   少沖道:“因此你借莫三少的手殺了他?”   美黛子點頭道:“我沒想到莫三少如此心狠,滅了周大戶全家,氣急之下才對他下了殺手。哎,其實都是我一手造成,我才該死。好在我一再懇求徐鴻儒,不能傷了你和你的靈兒妹妹,最後他自破菩提幻境把靈兒還給你,我算是將功折罪。不過殺人總是不好,手上沾了血腥,是永遠也洗不乾凈的。”   少沖道:“徐鴻儒兵敗,其黨羽作鳥獸散,有我在,誰也威脅不到咱們。隻要你答應從此不再為非作歹,一心向善,過去的我便不予計較,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美黛子點頭道:“少沖君,我答應你。”   少沖心頭一喜,又問道:“逼欠的那人是誰?為什麼不得不從?”   美黛子道:“少沖君,你不要再問了好麼?我不想提,總之我對你是真心的,這難道還不夠麼?”說到這裡,淚水已滾滾而下,粉臉上留下兩行啼痕。   少沖抱她入懷,隻覺她吹氣如蘭,著手溫軟,幾日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早將上峰前決意問個明白的事拋諸腦後,心中一熱,便向她唇上吻去。美黛子身子微顫,腰肢發軟,並不拒卻。   美黛子牽著少沖的手到了裡間坐床。少沖道:“這幾日來,我怕你真的出事了,你不知道我好牽掛你。以後你去哪兒,要事前告知我好不好?”   美黛子把臉蛋湊到少沖下巴下摩挲著,道:“假若我不得不離開你,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你會不會來找我?”   少沖道:“你又來了,我倆一輩子都要在一起,不許你不辭而別。”美黛子道:“我心中害怕得緊,怕我跟了你,日後你遇到什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又不要我了。”少沖搖頭道:“我心中已有了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人。”美黛子又道:“你這會兒信了我,可是我不在時別人說我壞話,你還信不信我?”少沖道:“倘若你現在答應我不再騙我,我便信你。”美黛子點了點頭,輕輕哼著她家鄉的歌謠,不知不覺就在少沖肩頭睡著了。少沖軟玉在懷,疑心入了夢中,便掐了一下自己,感覺到了痛,才知眼前一切為真。看著她麵含微笑,睫毛上猶然掛著淚珠,憐愛之情油然而生,這才覺得當初癡戀蘇姑娘以致如顛如狂自暴自棄,是多麼幼稚可笑,男女之情是半點也勉強不來的,蘇小樓喜歡才華橫溢的文人公子,情不投意不合,強在一起又有什麼趣味可言?想自己自幼孤苦,無父無母,浪蕩江湖,能遇到美黛子這麼一個兩情相悅的女子,實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塵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擁有而不珍惜,失去了卻又倍感悔恨,因此他發誓要待美黛子好。   正當二人沉浸在呢喃軟語,極盡綢繆繾綣之中,忽聽外麵喧鬧聲起,似有人欲闖小築,為兩名小婢攔阻。   美黛子一驚而起,緊緊的抓住少沖,少沖問她道:“出了什麼事?”   那人已闖進外室,叫道:“少沖兄弟,你在哪兒?出事啦……”   少沖聽是木太歲的聲音,當日在尤萬金家蕭遙的五個弟子死了四個,剩下一個木太歲不知所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眾人猜想他也不會有何好下場。此時見他在聞香宮出現,隱覺不安,忙沖出來道:“是不是蕭先生他們出事了?”   木太歲滿臉是汗,臉色蒼白,不住的點頭。少沖急問道:“在哪裡?你帶我去。”   木太歲道:“在後山冥思洞。我不能去,我不敢見恩師……”正說至此,忽然見到蓮姬從裡室出來,嚇得倒退數步,被門坎一絆倒地。   美黛子道:“木部首,徐鴻儒不會放過你,你還不快走?”   木太歲一怔,有些出乎意料,忙爬起身向外狂奔而去。他良心發現,雖然逃出了聞香宮,終於還是投崖自盡,此是後話。   少沖忽見靈兒趴在桌上不動,吃驚的看著美黛子道:“她怎麼了?”美黛子道:“你別急,靈兒妹子是睡著了。”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靈兒伸個懶腰道:“好困!”   轉眼看到美黛子,道:“你是誰?穿成這個模樣,難看死了。”美黛子此時未戴麵具,是以靈兒並未認出來。   少沖對美黛子道:“你就在這裡等我,待救出諸位散人,我再來接你,咱們離開飛來峰。”   美黛子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少沖見美黛子點頭,心中一喜,牽上靈兒的手道:“咱們該走了。”拉著她向外便奔。   少沖這才明白,美黛子把他和靈兒支開,是不想二人都死在冥思洞。剛下檻道,不禁回頭望了一眼美黛子,隻見她倚門向自己揮手,這一別不知還能不能再見,但陸護法、九散人處境危急,也顧不上兒女私情了,狠下心不再看她,尋路向後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