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蓮池聖境乃飛來峰最為神奇的洞天福地,歷來隻有教主及教中少數位高權重者才可以在此修養。建有聖殿,供奉著白蓮老祖、十八高賢及列代教主的骨灰,供人瞻仰。但數代之前教內發生極嚴重的內訌,一夕之間上自教主下至會王、部首盡數遇難,因而蓮池聖境的秘密被帶進了棺材。相傳彼處名花鋪滿,好鳥翔集,寶石堆山,靈草生野,飲不盡的瓊漿玉液,賞不完的奇山妙景。有忘憂泉常流不竭,治百病,解人煩憂。匯水成池,池中一株白蓮花,常開不敗,花香醉人。如能在蓮池中沐浴一番,可以脫胎換骨,羽化飛升,徜徉天地之間。有古鏡生石,觀之知過去未來,有星槎係崖,乘之穿越古今,任意往來。作為至高無上的賞賜,勞苦功高之人可以潛地一遊。於月圓之夜燃香點燭,由教主施法,熟睡中神遊聖境,領略種種奇妙,醒來時香燭未盡,仿佛做了一場黃粱美夢。 據說胡子墨建築宮殿時專為教主設計了一條逃生秘道,由渡劫天門直通宮外。白蓮教歷代教主對蓮花聖境的秘密甚為重視,從來是口口相傳,不光收攏人心這麼簡單,其中或與渡劫天門有所關連。王森曾命蕭遙秘密勘察,未有所獲卻猝然身故,否則王好賢也不會被幽禁多日仍未能離開。 眾人身陷絕境,如能解開聖境中的秘密,由此找到渡劫天門,或能逃出徐鴻儒的圍殺。 徐鴻儒幽禁王好賢留他命在,一者有所忌憚,不敢大肆胡來,二者好逼問聖境之所在,現下王好賢晏駕歸西,必定無所顧忌,非將室中眾人徹底鏟除不可。此地不宜久留,須盡快離開為是。 眾人都把眼光注於蕭先生身上,心想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魔域之淵”也是他找到的,找蓮池聖境也是他的長項。卻見蕭遙搖搖頭道:“我曾經找過三年毫無所獲,眼下已是火燒眉毛更是希望渺茫。” 陸鴻漸正尋思如何沖破包圍,如何繞開徐賊一夥的阻撓將教主遺體送往聖地下葬,忽見眼前白衣人影閃過,他連忙追出,伸手向那人抓去。那人回過臉來還了一掌,幾乎同時將緊守室門的刀夢飛、狗皮道人推開,從門縫鉆了出去。 陸鴻漸瞧得清楚,那人正是武名揚,沒想到他仍然藏在密室之內,恰值教主崩逝眾人方寸大失之際才逃走。 那一記幻影掌雖不足以致命,但教主卻因此而亡,殺人之兇手自是要著落在他身上。眾人被他逃了去,自是懊惱不已。陸鴻漸恨得牙根發癢,揮掌將石臺劈塌了半邊。 卻聽狗皮道人“咦”了一聲,似乎發現了什麼,從地上拾起一張紙條,說道:“這是什麼?”眾人圍攏看時,見上麵畫著些線條圖符,標著“寢宮入口”、“迷宮地道”、“聖陵”、“大殿”、“出口”等字樣,末尾還有個蓮花圖符,都不約而同想到:“這是通往蓮池聖境的秘道地圖?” 蕭遙顏凝思道:“這定是武名揚落下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好意還是歹意?” 煙花娘子道:“這奸賊哪有什麼好意,這是安排了陷阱等咱們鉆呢。” 歐陽千鐘道:“他奶奶的,咱們都困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密室中,就等著徐鴻儒夢中捉爹,他還脫了褲子放什麼屁?” 刀夢飛見用錯了詞,糾正道:“是甕中捉鱉,甕是大壇子,鱉是王八。牛皮大王慣會胡吹大氣,胸無點墨卻非要學讀書人說話,亂用成語,引人噴飯。” 歐陽千鐘自知說錯,猶自嘴硬道:“我當然知道是鱉,但說捉鱉多難聽。咱們是烏龜王八嗎?咱們是徐三兒那龜兒子的爹,龜兒子謀害親爹,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他想把我們捉了是白日做夢,癡心妄想,正是‘夢中捉爹’,我沒說錯啊。” 刀夢飛失笑道:“你是徐三兒那龜兒子的爹,我們可不是。”眾人聞言不禁莞爾。 歐陽千鐘把腰一叉,向門外道:“徐三兒龜兒子,快來向你爹磕頭。”狗皮道人提醒他道:“徐賊是龜兒子,你是龜兒子的爹,那還不是烏龜是什麼?”歐陽千鐘一聽,頓時張口結舌,臉漲得通紅。 眾人更是捧腹,緊張的心緒倒是輕鬆了不少。 陸鴻漸接過紙條仔細看了,道:“歐陽兄說得不錯,這字也不是新寫的,倒也不似先前就有的預謀,咱們身陷絕境,如涸轍之鮒,被一網成擒是遲早之事,徐賊要害咱們又何必多此一舉?” 陸鴻漸與九仙連日來歷經生死,對他們的態度漸漸改觀,如今更是贊揚起來,歐陽千鐘聽了如飲了蜜糖般心裡甜滋滋的,又洋洋自得起來。 蕭遙並未聽諸人說笑,一直埋首凝眉苦苦思索,這時向貨擔翁請教道:“老爺子,看看這地圖是真是假?” 貨擔翁捋捋胡須,隻道了六個字:“沒好心,行得通。”他向來惜字如金,言下之意是武名揚沒安好心,但地圖所示的路線應該不會假。 蕭遙點頭道:“姓武那小子算是聰明之人,沉潛於聞香宮這些年,能破解蓮池聖境的奧秘不算稀奇,但他絕不會真心幫助咱們脫困,至於是何用意便難猜難料了。” 歐陽千鐘道:“既然行得通,管他什麼用意,刀山火海也比困在這裡等死強。” 蕭遙道:“這裡有個難處,圖上標示入口在外室正對大門處,位置應在那幅《海棠春睡圖》之後,如今外麵滿是徐賊的人,咱們出去少不了一場血戰……”說至此不住的搖頭。 眾人聽了氣為之一沮,現下除了少沖和祝靈兒,餘人都或多或少吸入毒氣,正是氣力虛弱之時,連尋常的宮衛也打不過,出去等同送死。 狗皮道人打趣道:“蕭先生向來是目空一切,來聞香宮前意氣風發,如今卻總是搖頭,依小道看‘不平顛狂生’的外號得改一改了,叫‘搖頭晃腦生’。” 蕭遙被他這般調笑,若在以前必定生氣,但這次並未介意,反而有些自怨自艾。 這時外麵傳來黃統的聲音道:“裡麵的人聽著,既然王好賢歸了西,你們已無路可逃,不如歸順徐左護法,奉他為新教主,各位都官升一級。左護法還說了,要讓陸右護法做副教主,助他問鼎中原、平定天下,來日皇位與他分半坐……” 眾人早想到武名揚一旦外逃,教主薨逝的消息必定傳出去,料到徐鴻儒會毫無顧忌大開殺戒,也都做好了血戰到底的心理準備。 陸鴻漸一聲冷笑,道:“嘿嘿,你想當皇帝,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別拉著老子墊背。” 歐陽千鐘道:“他奶奶的,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不如死個轟轟烈烈。來啊,龜兒……給老子的,進來夢中捉爹……”他本來想罵“龜兒子”,突然想到適才就在這上麵犯了錯,急忙掩住嘴巴改了口,還扇了自己一個耳括子。 黃統又道:“再不投降咱們可要用炸藥轟門了,到時灰飛煙盡,連個屍體都不留下,你們不怕嗎?” 刀夢飛用刀背敲得室門“當當”響,叫道:“咱們正好要去明王座下告徐三兒的狀,他也得意不了多久。要來則來,何必那麼多廢話。” 蕭遙走到門邊向外喊話道:“徐鴻儒在不在?我有幾句話跟他講。” 黃統道:“你有什麼話我可以代為稟報。” 蕭遙道:“咱們這幫人沒別的本事,就是骨頭硬,誓死不會投降。隻要他肯放咱們一條生路,我可以給他指點一條後路。” 黃統哈哈一笑,道:“蕭先生覺得自己還有價錢可講麼?爾等皆已走投無路,更無後路指點別人。何況左護法前程遠大,前景光明,又何須後路?” 蕭遙道:“聖教主賓天屍骨未寒,正當人心浮動之時五宗十三派大軍逼境,徐鴻儒想坐上教主之位隻怕位置不大穩當,真的不需要後路?” 門外的黃統沒有說話,大概在尋思蕭遙的話,接著腳步聲遠去,過了一會兒響起黃統的聲音道:“姓蕭的,徐左護法就在寢殿門外,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蕭遙捏鼻搖扇道:“好臭好臭!閣下真是一條忠貞不貳的狗,放的狗屁也真是非同凡響,臭不可聞,響不可當!”眾人見一向狂放的蕭先生作弄起徐賊的狗奴才,既感好笑,又覺解氣。 那黃統果然氣得竅生煙,怒道:“爾等瘋狗困於窮巷,也隻有以屁作武器了,來人,放毒煙……” 眾人倒真怕他放那毒煙,蕭遙趕緊道:“且慢!你們的左護法真的不想知道‘蓮池聖境’的秘密嗎?” 他料想黃統根本就沒有上報徐鴻儒,特意將“蓮花聖境”說得大聲,好讓外麵的人都能聽清,果然另一人說道:“黃總管,‘蓮池聖境’就我教至高無上的聖地,向來隻有教主一人可以蒞臨。王好賢既死,這秘密說不定真被他們知曉了,可千萬不能被他們帶去見了閻王。” 黃統道:“這幫人狡猾得緊,隻怕是蒙騙我等。” 那人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看這件事須稟報左護法為是。”黃統沉吟半晌道:“但倘若隻是這幫人的緩兵之計,左護法知道上了當,必定怪罪我等。我看還是弄清楚了再上報,方顯我等之功勞。” 二人正在商議,隱隱聽到蕭遙低聲說話,什麼聖境秘道明明就在什麼之下,愚人無知又不信殊為可笑雲雲,黃統低頭側耳湊近室門去聽,不料室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隻大手將他衣領抓住往裡一拉,他的那幫手下尚未反應過來,他整個人便被扯進密室去了。 原來蕭遙早在黃統與人密商之際向刀夢飛、狗皮道人使了眼色,故意引誘黃統近前偷聽,將他抓進室來。陸鴻漸對他恨得牙癢癢的,拎起他惡狠狠地道:“狗奴才,看老子不把你吃了……”呲牙欲咬他。黃統身陷人手,自知無幸,索性閉上待死。 蕭遙攔著陸鴻漸道:“咱們還指望他跟徐鴻儒討價還價呢,別弄死了。”朝黃統道:“你既已落在咱們手上,要麼陪咱們一起被炸死,要麼逃出去死在徐鴻儒手上。左右都是死,不如聽我的,叫你手下都退開,放咱們出去,一起從秘道離開,從此隱姓埋名,還能留一條性命。” 徐鴻儒之刻薄狠辣眾所周知,黃統非但辦事不力還身陷人手,就算逃得出去也會被他嫌棄,再加上同僚幾句讒言,定會要了他老命,之前十三太保中的襲老三便是被挾持,反而死在自己人手上。黃統自然知道這層道理,急忙道:“好好,我聽你的……”話剛畢,卻聽外麵傳來徐鴻儒的聲音道:“朝秦暮楚,貪生怕死,這種人死不足惜,不要也罷。” 本來外麵都是黃統的人,徐鴻儒不在,挾持黃統或許可行,但偏偏徐鴻儒這個時候來,這招便行不通了,眾人暗自憤恨,黃統也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陸鴻漸大罵道:“徐鴻儒,你不忠不義,犯上作亂,白蓮教就是毀在你這種人手中的。” 蕭遙道:“徐鴻儒,你難道不想知道蓮池聖境的所在嗎?將我等都放了,我告訴你秘道的入口。” 徐鴻儒道:“我當然想知道,但我更想你們都去西天聽明王說經。你們一旦活著出去,定會百般阻撓我登上教主之位,與其得到一個虛無縹緲的聖境,不如當教主的實在。哈哈——”笑罷向室內高聲叫道:“裡麵的人聽著:一炷香之內,誰第一個站出來投誠並帶路找到聖境,賞黃金千兩、美人十名,第二個賞金五百兩,美人五名,第三個賞金一百兩,美人一名,餘下皆有獎賞依次遞減……”他停了一下,見裡麵沒有動靜,又道:“一炷香之後拒不投降的,就莫怪我老徐不顧兄弟情誼,一律給王好賢陪葬。” 室中眾人一聽此言都你瞧我我瞧你,心想這一招好生陰險,分明是在分化離間眾人,均想:倘若有人受不了誘惑叛變投敵,到底是阻止還是不阻止呢?如果阻止就會演變成同室操戈,自相殘殺,如此正如徐鴻儒所願。 陸鴻漸嘿嘿笑道:“徐賊恁小看我等,我等豈是那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之人。既然走投無路,好在咱們都聚在一起,黃泉路上有說有笑也挺熱鬧,我提議咱們一起結拜為異姓兄弟,氣死外麵那幫人,如何? 眾人早有這般想法,既是右護法最先提議,都轟然響應道:“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幸何如哉!”說了這話都攜手圍成一圈一起跪下,向圈中連叩三個響頭。少沖也覺熱血澎湃,心想能與諸位有情有義的哥哥結交,就算死在這裡也不枉了。 外麵徐鴻儒的聲音又道:“你們想死我不攔著,少沖兄弟呢,你可是聖姬指名點姓要留著的人,千萬不要與這幫人陪葬,而辜負了聖姬的一片心意。” 眾人除了陸鴻漸都不知道白蓮花已死,現在的聖姬換作了徐鴻儒的人,聽了這話均感訝異,心想聖姬本是教主的人,教主一死,白蓮花跟著失勢,為何徐鴻儒還如此聽她的話,不敢傷了少沖。也幸是如此,徐賊的人沒有大舉攻門。 陸鴻漸向少沖道:“你入宮後可曾見過聖姬?她對你說過什麼?” 少沖道:“不錯,我在白衣閣見的是假冒的王教主,被他賺去了魔劍,後將我帶去一個小軒,見到一個叫‘美黛子’的女子,原來就是她一直冒充白蓮花,其實真正的白蓮花早在出宮之時就遇害了。” 陸鴻漸道:“看來本護法所料沒錯,不過我還是小看了此女,居然能讓徐鴻儒也禮讓三分。你可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 少沖想了想道:“她告訴我是受了徐鴻儒的脅迫,至於其身份我也不甚了了。” 陸鴻漸盯著他的眼光忽然淩厲起來,道:“你對她一往情深,豈會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們?” 少沖被他如此逼問,囁嚅不能相答。 刀夢飛道:“我相信少沖兄弟不是見利忘義、見色忘友之人,必是為女人所騙。女人心,海底針,尤其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咱們男人有幾個能看透……” 煙花娘子在旁道:“刀大哥這話就不對了,誰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我就不會騙人,難道我不美嗎?話說回來,從來都是男人花言巧語哄騙女人,女人哪裡騙得過男人呢?” 狗皮道人岔到二人中間道:“咱們都快噎屁了,二位還有閑心在這裡抬杠鬥嘴。”對著陸鴻漸道:“人家郎情妾意獨處一室你儂我儂,也要一句句說出來你陸大護法聽嗎?” 陸鴻漸也覺自己問得不妥,忙道:“當然不是,我隻是覺得這女子大不簡單,連徐鴻儒也要受她擺布,想與少沖兄弟參詳,提醒他著意提防。而他誤入情網尚不自知,隻怕將來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這句話口氣大為緩和,料想少沖能夠聽得進去。 少沖的這一段情來如春夢,去似朝雲,他自己也是雲裡霧裡,猶如做夢似的。但他以為,隻要美黛子對自己出自一片真心,也未叫自己做過一件傷天害理、違背俠義道之事,至於她是人是妖,是神是魔,他都毫不在乎。當下向諸人抱拳道:“我與美黛子相識相知,在別人眼中或許驚世駭俗,其實與世間男女無二,一切光明正大,沒什麼不能說的。但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便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我也沒有過於追問,因此回答不了陸大哥。承蒙諸位瞧得起,叫我一聲兄弟,我知道自己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正好趁此機會出去將他們引開。諸位請放心,做兄弟的絕不會自奔前程而棄兄弟於不顧,更不會為了女人而出賣自家兄弟。” 陸鴻漸聽了這話大為感動,撫膺道:“之前我對兄弟之所為甚是不憤,其實有時我打心底也挺佩服你的,敢作敢為,為愛而狂,便如同當初的我,哈哈——” 他牽動內傷,笑著笑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又道:“你與祝姑娘都是教外之人,犯不著為我等送了性命,能有機會趕緊離開吧。” 少沖道:“既是一同上來的,要離開也是大夥兒一同離開,豈有我獨走之理?”祝靈兒也點頭稱是。 猛似虎道:“我等為聖教主殉教乃理所當然、得其所哉之事,二位卻又何苦?” 蕭遙握著少沖的手道:“之前為了利用你,使了些手段,還請你別介意。既然拜了兄弟,做哥哥的不能再騙你,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跟你說。其實我早就知道聖姬乃徐鴻儒的人假冒,也是我放出消息說聖姬被聞香宮幽禁,目的是引你跟咱們一起上峰。南宮破將劍轉交給你也在我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徐鴻儒這麼快動手,以李代桃僵之計將劍賺走。一步錯,步步錯,算無遺策的我竟然落得走投無路的地步。我一個廢人死不足惜,隻是連累了你及諸位兄弟,我心中好生過意不去……” 他說到最後,眼中竟有些許淚花。 刀夢飛等人都道:“是我等自願聽從蕭大哥的指揮,以身殉教,死得其所。” 少沖道:“蕭先生智略過人,是我自己愚笨,易受擺布,與人無尤!隻是希望大哥真心當我是兄弟,而不是下棋的棋子。” 蕭遙道:“看來你還在生哥哥的氣。那也難怪,要想不做棋子,就要學會做棋手。尤其徐鴻儒這賊人善於弈棋,跟他對弈,沒有幾手絕活不行,但總是他打劫我應劫,如今更是陷入他的死劫之中而無法突圍,……”說到這裡忽然附在少沖耳邊低聲道:“你假意投降,出去後說服徐鴻儒,讓他放咱們從秘道離開。如能從秘道遁走,這局珍瓏棋局咱們便能消劫,甚至能殺死他一大片終而反敗為勝。而且我們能從秘道離開,也是為徐鴻儒找到一條後路,他留教主一條性命,不就是想找到這個秘道嗎?而你雖然還是扮演棋子的角色,卻是那粒能扳回一局關乎成敗的關鍵一子。” 少沖聽了甚是疑惑,問道:“咱們已被徐鴻儒握於掌心,豈肯輕易見放?”蕭遙道:“你說的不錯,萬一徐賊不上當,你便走了便是,反正你也不是本教之人,犯不著為我等枉送了性命。” 少沖道:“到底我身上隱藏著什麼秘密,能對付得了徐鴻儒,事已至此,蕭先生可否據實相告?” 蕭遙道:“不是我不想說,而我確實也不知道。可能眼下時機未到,時機一到咱們就都知曉了。” 這時空空兒將靈兒牽過來交給少沖,道:“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安然渡過此劫,你有機會還是逃走吧,靈兒也交給你了。” 少沖一想也是,尚未開口,靈兒卻道:“我相信瓜仔不會棄我們不顧而一走了之,既然拜了兄弟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我要留下與大家共進退。” 空空兒一聽此話有些著急,道:“這是我們兄弟間的事,你是姑娘家,又沒讓你拜兄弟,逞什麼英雄?乖乖的跟你的瓜仔哥哥走吧!”靈兒卻說什麼也不肯。 於此生死關頭,連一個小姑娘舍生忘死與大家共進退,眾人聽了甚是感動,甚至有些感激她。要知少沖與靈兒情若兄妹,靈兒若肯留下,則少沖決計不會棄而不顧的。 少沖道:“也好,我出去很可能要大打出手,帶上她多有不便。”他打定主意,如不能說服徐鴻儒放眾人一馬,也要拚盡全力將靈兒救出去。 臨走時蕭遙又提醒他:“徐鴻儒這廝擅長勾魂攝魄的邪術,你千萬別盯著他眼睛看。” 少沖走到門口向外麵喊道:“你們白蓮教內鬥與我無關,讓我出去!”他說了這話,外麵沒了聲響,隔了許久才傳來何九的聲音道:“叫少沖的小子,左護法說你這個人太狡猾,不知道你是不是騙咱們的,可以放你一個人出來,不過你要自縛雙手。”說罷門邊扔過來一根手指粗細的繩索。 少沖拾起繩索,正在籌思如何騙過徐鴻儒一夥,蕭遙向空空兒使個眼色,空空兒立即會意,調皮地一笑,附在少沖耳邊低聲道:“我教你一個解繩法,保管有用。”便讓狗皮道人給他打個死結,隻見他雙手一翻,居然掙脫了繩索。演示了好幾遍少沖方才明白,便讓人給自己打上死結,從門縫向門外展示了一下。 都大元、猛似虎等人輕輕開啟室門,少沖跨步出門,一邊提防著門外有人暗算。他人剛出室門,裡麵的人立即將門合上,以防外敵攻入。 少沖早已想好,假意歸順徐鴻儒,趁他不備近身挾持他,逼他放眾人離開。哪知出門第一眼便看見徐鴻儒挾持著美黛子,一隻手虛掐在她的喉嚨處,忙道:“快拿開你的臟手,敢傷害我黛妹,我定攪得你聞香宮天翻地覆。” 徐鴻儒一笑,道:“沖冠一怒為紅顏。少沖兄弟豪氣乾雲,而且也有這個能耐。但隻要你不耍花樣,我哪敢傷害你心上人。” 美黛子道:“少沖君,你不用管我,帶上你的靈兒妹妹快些離開這裡吧!” 少沖道:“不行,我不能眼看著朋友受難而不顧,何況你身陷險境,我也不會放心離開。” 美黛子還待說什麼,徐鴻儒道:“既要救朋友,又要救相好,就算你本事通天,也沒辦法兼顧吧。” 少沖一想也是,何況自己本事並沒有通天,眼下隻要自己稍有異動,黛妹就有可能命喪魔掌、香消玉殞,口上道:“我有一個折衷的法子,你將他們都放了,你當你的教主,我力勸他們都不來阻撓。如何?” 他邊說邊向徐鴻儒走近,盤算著如何出其不意將黛妹救下來。 徐鴻儒想了想,道:“這法子不錯,可是你如何保證,他們會聽你的勸,不來阻止我繼位?” 少沖道:“倘若他們油鹽不進,我便設法拖延,大不了用些下三濫手法,總之要他們不能破壞你的登基大典,而一旦你登了基,他們再怎麼鬧也終歸無用了。” 徐鴻儒道:“也好,你帶我找到聖境,我再放他們如何?”少沖道:“你徐鴻儒反復無常,不講信用乃路人皆知,還是你先放人,我再帶你去找聖境。”徐鴻儒一笑,道:“你就很可信麼?到時你們都逃之夭夭了,我又去找誰?” 這時十三太保中的何九過來說道:“左護法,一炷香時辰已到,炸還是不炸?”徐鴻儒對他道:“先等一等。”對少沖道:“如今的形勢是你的女人在我手裡,你沒有價錢好講,識相的趕緊帶我們找到聖境,然後帶著你的女人遠走高飛。陸鴻漸、蕭遙這幫人無論如何都必須死!” 少沖道:“假如找不到聖境呢,又當如何?”他說這話時離徐鴻儒尚有五步之距,四大金剛怕他於徐鴻儒不利,都沖上前手持兵器隔在二人之間。少沖要救美黛子,必須突然發難,一招製敵,但要同時料理這四個胡人,稍有差遲,黛妹性命不保,看來得另尋時機了。 徐鴻儒道:“我早就知道蕭遙這個瘋子騙我,聞香宮根本就沒有什麼聖境。你就親手點燃炸藥炸死他們,我一樣的放了你的女人。嘿嘿,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少沖兄弟與蓮花聖姬的故事必定在江湖上傳為佳話。人們隻會說,少沖大俠是個多情風流種……” 少沖回頭見密室門口堆滿了雷管炸藥,數步外有人拿著引線和火把,隻要徐鴻儒一聲令下,那人便會點燃引線,將室中之人炸得屍骨無存。他想了想道:“我少沖今日被逼無奈做下錯事,將來他們一定會說我見色忘友、背信棄義,與其背負罵名,不如現在就讓他們閉嘴……”說到“嘴”字,突然閃身退後,搶起那人手中的火把,點燃他手中的引線。 其時寢宮室外擠滿了徐鴻儒的人,未得徐鴻儒點火的命令尚未退到安全之所,誰也沒想到少沖真的會親手點燃炸藥,被縛了雙手還行動自如,而且說點就點,沒有半分猶豫。眼看著引線火花四射,威力無比的雷管即將爆炸,首先想到的就是逃命,都慌不迭向門口奔去。 徐鴻儒全然出乎意料,心想少沖這般做法稍有不慎就可能讓所有人都同歸於盡,但其時局麵失控,人們呼天搶地沖出來,無人敢上前阻止。他抓著美黛子向前數步喝令少沖道:“趕緊滅了,否則我一爪要了她小命!” 少沖一時猶豫起來,卻不料角落裡飛出一支點燃的雷管,那雷管引線極短,尚未落地便炸了開來,頓時室內數人倒地。 餘者更加慌亂,沒命價沖向大門,卻將大門堵住,交相踩踏,有的竟被自己人踩死。徐鴻儒本想利用手中的美黛子逼少沖滅火,哪知他鐵了心要同歸於盡,竟然抱起大捆雷管沖出室來,回頭看連四大金剛也逃得沒影了,唬得丟下美黛子拔腿便走。 少沖用盡全力將雷管拋向空中,合身撲向美黛子一起滾入花叢,剎那間一聲轟鳴,雷管在半空中炸響,沖擊所及成片房屋轟然倒塌,頓時銷煙彌漫,瓦片橫飛。 少沖有一陣子大腦空白,耳鼓嗡嗡作響,等反應過來時才見自己和黛妹被磚塊瓦片埋了半截,急忙掙脫出來探看懷抱中的黛妹。隻見她秀眉緊蹙,雙目緊閉,急得他忙掐人中,她卻撲吃一笑睜開眼來,笑盈盈盯著少沖。 少沖問道:“你沒事嗎?”美黛子道:“能跟少沖在一起,就算死了,也是值了。”少沖道:“剛才確實危險之極,但我別無他法,隻有賭上一賭,就賭徐鴻儒怕不怕死。如果他不怕死,又知道我對黛妹之情,豈舍得讓你一起炸死,非要與我同歸於盡,我反倒會熄滅火星。” 美黛子道:“姓徐的戀棧權位,他比誰都怕死,他還是個好色之徒,但怎會明白情比金堅,愛一個人是不會讓他受絲毫傷害的。”少沖道:“但倘若我失了手,真的害死了你,你會怪我嗎?”美黛子舒眉一笑,道:“我倒真的希望少沖君失手,除了你,活著了無生趣,能死在少沖君手中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少沖捂著她的小嘴道:“小傻瓜,不許說死不死的,我活著,你也要好好活著。”美黛子捧過少沖的手掌輕輕吻了一下,放在自己臉上來回摩挲,意態繾綣,生怕少沖離開似的。少沖又道:“我困身密室,是不是你求徐鴻儒留我一命的?他如何肯聽你的話,沒有立即點燃炸藥?”美黛子道:“你別問那麼多了,就一直這麼抱著我好麼?” 二人四目相對,說著綿綿情話,渾然忘了周圍之事。忽聽得刀夢飛道:“少沖兄弟快走,找到地道入口了。”少沖方才如夢方醒,拉起美黛子道:“跟我走吧!” 美黛子忽然想起了什麼,掙開少沖懷抱,道:“我還有事沒做完,不能離開。你放心,我自有脫身之道,此間事了,我一定會來與你會合,從此天涯海角,一切隨你。”說這話時已快步奔入銷煙之中,聲猶在耳,人已不見。 少沖尚在擔心美黛子的安危,徐鴻儒的人又大呼小叫圍攏來,刀夢飛拉起他便走。 地道口位於香案前,原來機關就在案前的劍架上。蕭遙等人時刻聽著外麵的動靜,其時聽說少沖點燃炸藥也是吃驚不小,但很快明白他意在逼開徐鴻儒一夥,一聽炸藥炸響,立即打開室門沖出來,立即按照地圖指示尋找入口機關。也擔心武名揚的地圖有假,所謂的入口並不存在,要想逃脫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沒想到很快便找到了機關,按下機關,地麵竟彈起一個翹板,露出一個地道口。這入口雖不算隱秘,但沒有地圖指示,在偌大個聞香宮猶如大海撈針,難怪徐鴻儒沒有發現。 卻在此時寢宮外殺聲大作,已有數名宮衛攻了進來,都大元、猛似虎等抵住廝殺,宮衛源源不斷的沖了進來。陸鴻漸便命狗皮道人、擔擔和尚用室中桌椅做了抬簡易坐轎,將教主遺體放入轎中抬起,一行人挨個進入地道。陸鴻漸命刀夢飛在前探路,都、猛二人抬轎,自己與猛似虎押後。餘人也不知那地道通向何處,但眼下別無避處,隻好聽從陸鴻漸之命鉆入地道。眾人剛走不遠,忽聽一聲劇響,地道口塌了下來,堵了個嚴實。地道裡頓時一黑,宮衛也被隔在了外麵。原來陸鴻漸發現還有未炸的炸藥,便用來堵截追兵,但這一炸也斷了自己的退路了。 眾人中有火摺子的忙晃亮了照明,地道下行約有十級便到平地,遇一鐵門虛掩,門後又是一條甬道,那鐵門既厚且重,背後有栓。眾人待栓上鐵門,才大舒了口氣,心想若無千斤炸藥,這門絕難打開,夠讓徐鴻儒折騰半天了。 雖堵了後麵了追兵,但這甬道通向何方,前方會不會是陷阱,卻是未知之數,眾人仍不免惴惴。 歐陽千鐘哈哈笑道:“這一回叫做天無絕人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九仙溜之大吉,留下徐鴻儒夢中捉爹。”大步走在前麵。 這時忽然坎坎之聲震耳,連整座山也一起顫抖,仿佛有一巨人,正持斧敲打著地道一般。眾人怕又是什麼機關,更覺恐懼,但地道中路徑錯蹤復雜,一步踏錯萬劫不復,也隻有緊挨著一步步向前探去。 空空兒雖然膽小,卻不願靈兒恐懼,一邊對靈兒好言安慰。這時忽然聲音大作,由遠及近,似有什麼野獸撲了過來。眾人嚇了一跳,各持兵器戒備。打火把定睛一看,隻見地道磚縫間爬出大批蠍子、蜈蚣、螞蟻之類毒蟲,猶如潮水般湧來。 八仙久經經江湖什麼毒蟲沒見過,卻沒一次見過如此之多的毒蟲,急忙快步往別的路退走。但很快眾人已被毒蟲包圍,刀夢飛、歐陽千鐘在前火攻開路,饒是眾人藝高膽大,也是心驚膽顫。 不知不覺出了地道,來到一個山穀中,四周暮色四合,漆黑一片。眼前唯一一條崎嶇道路不知通往何方。眾人無不納悶,入地道時還是辰時,也沒過多久怎麼就天已盡黑了? 眾人沒走多遠,但見前方一方高臺矗立,藤蔓叢生,臺下立一石碑,碑上十六個字跡赫然入目:“封神臺上屍積如山,逐鹿原裡血流成河。”旁邊一株桃樹,上可參天,乾大枝密。桃樹如此之大,世間罕見,相傳桃樹有辟邪之功,別處遍地蟲豸,此處竟無其蹤跡。 眾仙腦海中不約而同想到一個名字:“萬蟲穀”。萬蟲穀係聞香宮旁邊一處幽僻的深穀,穀中飼有毒蟲猛獸,設有處置罪人的刑場。此穀如一豎井,四麵根本無路可通,那些罪大惡極之人被處死後直接從懸崖上拋下去喂食蟲獸,就算那人僥幸逃過屠刀,也難逃蟲獸之口,更無法從四麵封閉的深穀爬出來。 歐陽千鐘罵起自個兒來,道:“他奶奶的,都怪俺不會帶路,到了這麼個晦氣的地方!” 眾人趨避途中不免遭蟲蠍誤傷,或吸入屍毒,奔上高臺得以喘息。陸鴻漸道:“從來不曾聽說萬蟲穀有如此多屍蟲、屍蠍,這定是姓徐的施的妖法。”眾人一聽皆大罵道:“徐賊殄滅同門教友,此行捉住他,定要他受萬蟲噬身之刑。” 靈兒這時緩過神來,嘲弄眾散人道:“大話別言之過早,別還沒見著徐三兒,咱們先葬身這萬蟲穀裡,成了這萬蟲腹中之食。”眾人一聽嘿然無語。 半晌卻聽貨擔翁連道:“奇怪!”眾人深知貨擔翁惜字如金,向來不說閑話,似乎所道非關蟲蠍,刀夢飛問道:“老爺子,眼前怪事不消你說,難道你又發現了別的怪事。”貨擔翁點頭道:“這高臺,似乎便是我教廢棄已久的祭臺。”蕭遙一聽也若有所憶,道:“聽聞本教有一處祭場,專以活人生祭,一次祭祀,犧牲上千活人。自第十三代教主竺大師掌教,廢棄了生祭儀式,代之以盂蘭盆會。那祭場莫非便是此處?”眾人一聽乃生祭活人的古祭場,又驚又疑的四外張望,此時山風吹來一陣濃烈血腥之氣,有人發現風來的方向屍體成堆,不免驚聲尖叫。歐陽千鐘道:“大風大浪過來之人,還怕死人麼?”打著火把向彼處走過去,亮光照處隻見屍積如山,上不見頂,左右不見邊,頭顱整齊向外排列,一個個臉上表情猙獰,怨氣沖天,有的口滴鮮血,似新死未久,有的糜爛見骨,屍蟲亂鉆。瞧服飾大多是聞香宮中的侍衛,有的是職位頗高的傳頭、旗使,歐陽千鐘這一照,唬得後背直冒冷汗。 跟著餘人也睹此屍山,俱震憾不已。空空兒恐懼萬分,張臂欲護靈兒,靈兒卻往少沖懷裡鉆去。 這時腳下忽然晃動起來,似乎臺下埋有千千萬萬死屍,此刻皆活了過來,要從臺下鉆出來一般。 眾人尚未明白怎麼回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無數手臂爪子朝他們抓去。瞧那些手臂爪子皆是老樹枝條,活動如手,生有倒刺,利比尖刀;樹枝間竟掛滿了人頭,個個張牙裂嘴,瞠目怒視,暗自驚駭:“這株老樹修煉成精了,被它抓去豈有活路?”歐陽千鐘躲閃不及,被抓去身懸半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嚇得魂飛天外。刀夢急忙一記飛刀擲過去,正中枝乾上,噗哧見血,指爪便鬆,歐陽千鐘墜地得救。 眾人沒想過此處竟比臺下還要兇險百倍,忙不迭向臺下退走。來到臺下,空空兒叫道:“我的媽呀,這不是見鬼了麼?”隻見臺下來時的路上竟也堆滿屍體,有的頭已斷尚在奮力爬動,有的被剝去了表皮,全身血汙,兀自踽踽。不遠處一個白衣宮裝婦人,披頭散發朝這邊走來。蕭遙驚道:“這是倀鬼,借屍還魂來啦!” 更遠處巨大聲響傳來,瞧情形當是無數屍蟲、屍蠍嗅到了這邊的血腥之氣,連仗也不打了,欲潮湧而來大快朵頤。如此之多的蟲蠍覆身而過,一隻一口,也可將諸人血肉之軀啃噬得骨頭也不剩。 眾人身處臺階之上,上有樹妖,下有倀鬼毒蟲,一時之間六神無主。陸鴻漸突發英雄豪氣,吼聲道:“他奶奶的,歪門邪道能奈我何?”一人當先,手腳並用,將屍體擲踹開去連成一線,仿佛築堤一般,眾人見此法暫可擋蟲蠍大軍潮來之勢,便也如法而施,力小的在前尋路,力大的多扛幾具斷後。 眾人戮力同心,終力殺出一條血路來。蟲奔之聲漸遠,但那白衣倀鬼始終不即不離跟在後麵。蕭遙臉色肅然,道:“倀鬼已跟定咱們了,千萬不可回頭,誰回頭便要做她的替死鬼。”嚇得空空兒屁滾尿流,祝靈兒也暈了過去。蕭遙向少沖道:“少沖兄弟,你身具天眼神通火眼金睛,可看出這是否是徐鴻儒布的迷陣?”少沖搖頭道:“慚愧!在下這雙眼睛時靈時不靈,加之毒氣侵體,三昧混亂,比常人還要不及。”蕭遙臉色更加難看,自言道:“夜半正是陽衰陰盛之時,又是地處陰屍之地,極易受外邪入侵,徐鴻儒正好趁虛而入,施展他的迷魂大法。如何破解本先生也無能為力,罷了,罷了,咱們怕要命喪於此了。” 歐陽千鐘罵道:“他奶奶的,咱們是不是闖進陰遭地府了,怎麼如此多的大鬼小鬼,吊死鬼,無頭鬼,這個亂發遮臉,看不見臉孔,也不知是個美女鬼,還是個醜鬼,抑或根本就沒有臉……”空空兒哭著嗓子道:“還有沒有臉的鬼啊。”刀夢飛在旁道:“沒有臉不算嚇人,就怕她雖然有臉,卻沒有眼孔、鼻子,隻有一張血盆大口,張開口來,舌頭比身子還長,勾住人便往肚子就送去……”空空兒捂住雙耳道:“別說了別說了,快叫徐三兒把她收了回去,空空兒給他磕頭。”刀夢飛道:“空空兒真是越老越是天真,徐三兒要咱們死,你磕一萬個頭也沒用了。” 陸鴻漸一聽徐鴻儒之名怒氣橫生,道:“我就不信這個邪,瞧瞧我這招‘鐘馗打鬼’!”一個鷂子翻身到了那倀鬼身後,也沒見她轉身,仍然是正麵朝著陸鴻漸,陸鴻漸心下疑惑:“前後都是一個模樣,真是邪門!”一邊催動掌力向她攻去,懼其無常,不敢近身。倀鬼身若飄絮,並無著力之處。陸鴻漸凝身收掌,倀鬼卻也站立如舊。陸鴻漸怒發沖冠,掌出如電。倀鬼被他掌風帶得東倒西歪,卻似乎毫發無傷。 蕭遙叫道:“陸護法,男不與女鬥,人不與鬼鬥,咱們別管她啦。”陸鴻漸脾氣雖暴,卻也粗中有細,料想鬼非人,豈能以常理論之,倘失去理智,便是中了徐鴻儒的詭計,當下收了掌法,向倀鬼喝道:“我已識破你的真麵目,再來羅皂,定打到你魂飛魄散,難以投胎。”此話既是恐嚇倀鬼,也是警告背後搗鬼的徐鴻儒。也真奇怪,他喝聲剛止,那鬼竟消失不見。 陸鴻漸心中暗笑,過來與蕭遙等人會合,道:“徐鴻儒的雕蟲小技何足道哉?任他耍甚花樣,咱們便以六字訣回他:不看、不聞、不理。” 眾人聞言甚覺高深,皆想:“不看、不聞、不理,說起容易做起難,譬如鬼怪加害,難道視作不見,不理不睬麼?歐陽千鐘險些慘死樹妖之手,莫非隻是幻覺?這其中風險太大,到了性命關頭還得慎重。” 蕭遙細細一想,如有所悟,道:“不錯,徐賊的迷魂陣法既然無法破解,咱們便不去破解。兩眼所見是假,兩耳所聽也是假,皆是迷人心智之把戲,若以假當真,便是庸人自憂,自討苦吃;若不以為意,固守本真,自然雲開霧散。” 貨擔翁暗自佩服:“陸鴻漸有膽有識,有勇有謀,為人機警睿智,處事舉重若輕,從一個無名小輩坐到護教法王的位上看來絕非幸致。” 眾人平定心神尋路,但見不知何時已進了一片沼澤之地,刀夢飛怕有泥淖陷阱,在前以刀探路,荒煙蔓草間偶見惡鬼兇魅,近看皆為石刻雕像,瞧模樣極似白蓮教歷代護教法王。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這又是什麼迷陣。 這時一陣異香飄來,沁人心脾,眾人雖怕敵人放毒,但那香氣實在太過美妙,又不自覺多聞了兩下。 尋香望去,不遠處沼澤地裡長滿紅花,看來土肥泥沃,滋養那紅花莖粗葉大,花色絢爛,花間流聲潺潺,似有溪水,走近一看水色皆鮮紅似血,腥臭撲鼻。 歐陽千鐘無名火起,道:“這花定有古怪!”連根拔出一大把,卻見根泥赤紅,如同血肉,莖中漿汁也如鮮血。歐陽千鐘本想盡皆毀去,瞧著滿手血汙竟自呆了。 蕭遙道:“看來這裡便是那石碑所言之‘逐鹿原’,此處千百年來死人無數,血成水,肉成泥,長出鮮花蕪草。” 眾人一聽,皆想這片大地乃死屍淤積而成,那得死多少人啊,除非此處乃兵家要地,天天都有仗打。華夏大地烽煙時起,似乎從未止息,戰爭猶如絞肉之刀,無數生靈塗炭,曾經活生生之人猶如滄海浪花,一閃而過,血肉之軀化作大地塵埃,也許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為這沼澤地供肥添料,連點痕跡也不會留下。一念及此,不由得心寒意冷,萬念俱灰。 眾人尚在撫昔追古,陸鴻漸忽然回過臉來朝著眾人道:“咱們回去吧。”蕭遙一驚,道:“陸護法這是要咱們回哪裡去?”陸鴻漸臉色陰冷的道:“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眾人相互對望,心道:“陸護法這是怎麼了?” 貨擔翁內功深厚,頭腦較之諸人清醒,見陸鴻漸意似放棄征討徐鴻儒,雙臂一張,擋住他道:“陸護法難道怕了徐鴻儒不成?”陸鴻漸雙目精光大盛,道:“怎麼?你要抗命?”貨擔翁道:“老夫本以為陸護法乃真英雄,扶大廈之將傾,定能力挽狂瀾,沒想到老夫還是看走了眼,你本就是一個山野村夫,見識短淺,膽小如鼠,徐鴻儒布了一個迷幻之局便把你唬得掉頭而回。” 陸鴻漸怒道:“老匹夫,你也別自命清高,你這許多年鮮有露麵,露麵便沖著教主之位而來。” 貨擔翁一驚道:“什麼?” 陸鴻漸道:“你九散人行挑拔離間之能事,讓我與徐鴻儒兩虎相鬥,嘿嘿,螳螂捕蟬,麻雀在後,真是狠辣!”說到最後,陸鴻漸青筋暴起,右邊手袖鼓脹而起,左手也蓄足掌力。貨擔翁籠手傲立,似不屑與戰。沒想到陸鴻漸說打便打,一掌拍中貨擔翁前胸。貨擔翁連退數步。 九散人忙上前隔在二人之間,陸鴻漸冷目電射,盯著眾人道:“你們一塊兒上,陸某何所懼哉?” 猛聽歐陽千鐘放聲狂笑,在這一片死寂中甚是詭異。刀夢飛道:“牛皮大哥,你笑什麼?”歐陽千鐘卻指著眾人道:“俺笑你們一個個沒有好下場……”又指著一朵朵紅花道:“此為老匹夫之頭顱,此為蕭先生之頭顱,……嘿嘿,剛好九顆,還有陸護法……”說著話向陸鴻漸走近,手要去摸他腦袋。 陸鴻漸冷冷瞧著他,也不知他是真瘋還是裝瘋,掌力蓄勢待發。 刀夢飛等人也是代他捏一把汗,忙上前把他拉開道:“牛皮兄,你中邪了麼? 少沖走上前道:“陸護法、歐陽大哥都中了邪術,你們最好把他二人製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九散人尚在將信將疑,陸鴻漸指著少沖道:“五宗十三派在我們之中安插有奸細,那個人便是你!”揮掌便向少沖攻去。少沖突然張臂向天,頭發上指,五官易位,跟著全身衣衫爆裂,露出虯實的胸膛。陸鴻漸這一掌拍過去,力道盡數反擊回來。陸鴻漸一呆之際,少沖向他雙掌齊出,雷霆之力滾滾而來。 九散人本已昏亂,這下更不知該幫誰了。一邊猜想陸護法中邪,一邊也疑心少沖來歷,見陸鴻漸與少沖鬥了個難分難解,心想他們最好兩敗俱傷,對眾人便不會有所危害。 狗皮道人忽然詭笑一下,對貨擔翁道:“老匹夫,你藏得好深啊!”刀夢飛在旁道:“老匹夫做了教主,也到咱們九散人出人頭地了。” 貨擔翁道:“你們也以為,老夫征討徐鴻儒,便是為了奪教主之位?老夫早已淡泊功名,不過眼下,……倒也不無不可……”他說到最後連自己也吃驚不小,撫胸平定內息,心想:“我貨擔翁自負才學,最多對護教法王之位有過念想,何曾有僭位教主的想法?怎麼會說出來這般話來?” 卻聽蕭遙道:“如今教主生死未卜,你們便生非分之想,就是教主不幸遇害,教主之位也輪不到你貨擔翁。” 狗皮道人忽然又詭笑一下,道:“不錯,皇帝人人做,今日到我家。教主之位嘛,蕭先生也坐得。” 刀夢飛、煙花娘子、擔擔和尚都麵有喜色道:“咱們也可以麼?” 隻空空兒愣愣的瞧著眾人道:“你們都瘋了麼?咱們來除徐三兒的,徐三兒還沒除,你們便爭著要做教主了?” 狗皮道人再次詭笑一聲,道:“可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教主之位卻隻有一個人坐得。貧道適才得到神示:隻有以鮮血澆灌血魔花,以肉體堆壘封神臺,才能找到去聞香宮的路徑。也就是說,咱們之中,必須要死人,死到隻剩最後一個人,即為真英雄真豪傑,便可登上封神臺,入主聞香宮。” 他話音剛落,聞者兵器盡出,見人便殺。蕭遙不會武功,立被砍於血泊之中。 空空兒見眾人翻臉無情,大打出手,甚是駭異,但因祝靈兒昏迷不醒,摟著她也隻有乾著急而已。 卻在此時,一個藍袍漢子飛步而來,手起一掌,打在狗皮道人頂門之上。狗皮道人頓時委頓倒地,打鬥中的眾人皆眼前一黑,不省人世。 待他們醒來,已是天色將曙,隻見眼前置身一個山洞中,認得那藍袍漢子是逍遙穀穀主南宮破,方知為他所救,皆感大德。陸鴻漸等人不免質問他何以獨闖白蓮教禁地,南宮破道:“久聞聞香宮奢華富麗,而九頂蓮花峰險不可測,在下一念好奇,並無他意。昨夜混過鬼門關,正見到諸位誤入迷局,這位道兄為妖魔附體,故出手相救。”他說的道兄,正是狗皮道人。 原來眾人在萬蟲穀所遇大都是迷魂幻象,因中屍毒,又積屍地陰氣甚重,未能勘破,少沖天眼失靈,看不出眼前究竟是迷魂邪陣還是妖異怪象,但陸鴻漸、歐陽千鐘前後性情大變,乃中了邪術之故,卻看得一清二楚。原來眾人自聞了那血花香,都覺心慌氣促,但似並無大害,一時並未在意,而陸鴻漸中毒在先,元氣尚虛,又逞強不食人肉,奔走中已被屍蟲鉆入體內,那血紅花花香特異,雖非劇毒,卻能誘發幻覺。 陸鴻漸魂靈出殼,隻見金光萬道,祥雲朵朵,鸞鳳齊鳴,笙歌迭奏,白虹經天,龍車東來。蓮花老祖攜十八高賢光降,訓斥他道:“陸鴻漸,五宗十三派正要攻打蓮花峰,你不好好護教守教,卻要與同教兄弟豆萁相殘,爭奪教位,你知罪麼?”陸鴻漸辯道:“徐鴻儒胡作非為,置我教於水深火熱之中,又將篡奪教主之位,害死更多兄弟,弟子無意教位,原打算先討伐他再對付五宗十三派。”蓮花老祖道:“徐鴻儒未篡王好賢之位,何來討伐?就算真的發生,事有輕重緩急,目下五宗十三派攻打在即,倘為其覆滅,這教主之位爭來又有何用?本座常感痛心者有二:一者痛心人心常懷私欲,且眼界狹小,為蝸角之地,蠅頭之利,不惜兄弟相煎,骨肉相殘;二者痛心世事興衰,輪回相替,而人間凈土終是空中樓閣、鏡中花月。本座與十八高賢創立本教之宗旨,乃是救人濟世。救人者,超脫苦海也,濟世者,早成人間凈土也。創教伊始,百廢待舉,尚能奉行正道,共渡時艱,教業一派欣欣向榮,到了後世卻放縱私欲,爭權奪利,兄弟相殘,那救人濟世倒沒見人去做了。白蓮教也成了為非作歹,蠱惑人心之魔教,如此下去,敗亡隻是遲早之事,誠可痛也!”陸鴻漸聽了大是拜服,暗想蓮花老祖顯靈垂訓,發人深省,白蓮教歷經宋元明三朝,迄今四百餘年,教中兄弟一百年為朝廷所殺,另三百年卻在自相殘殺,每到教主易位,便是派係清洗、血腥屠殺之時,誠如王朝迭代相替,流不盡英雄之血,正應了那碑上之語:封神臺上屍積如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逐鹿原裡血流成河。如此至理名言絕非徐鴻儒那齷齪小人說得出來。他不知徐鴻儒曾為殘燈法師座下弟子,能說幾句禪語警言也不過是拾人牙慧,賣弄玄虛,卻已讓陸鴻漸毫無懷疑。陸鴻漸便請示道:“弟子駑鈍,如何解除內憂外患,還請老祖訓示!”蓮花老祖道:“吾有四字真言,你且謹記:安內攘外。安內者,捐棄前嫌,戮力同心,鏟除內奸,清除身後黃雀;攘外者,共禦外敵。”說完這話仙樂聲起,老祖攜十八高賢駕祥雲而去。 陸鴻漸聽了頓感眼前一亮,明白老祖所言,是要他攘外先安內,與徐鴻儒合力抗敵,方能保白蓮教大業。他把“內奸”認作少沖,“身後黃雀”認作貨擔翁,因此大打出手。而此時方知受徐鴻儒妖法誤導,甚感慚愧。 歐陽千鐘自拔了血紅花,眼前頓時現出一口大缸,酒香襲人,他頓時大樂,奔上前縱身跳入酒缸,咕咕咕喝了個大飽,卻發覺身子脹大如牛,隻有頭伸得出去。再看外麵走過來一雞一犬,一馬一猴,雞頭是狗皮道人,狗頭是刀夢飛,馬頭是蕭遙,猴頭是空空兒,飛過來一蜂,蜂頭是煙花娘子,跑過來一鼠,鼠頭是擔擔和尚。貨擔翁與陸鴻漸也沒了身子,隻有頭顱酣鬥,齒牙互咬。見了這般怪象,神智頓時為之錯亂,直到破除迷魂陣法,仍然語無倫次,笑罵無常。眾人雖為之嘆惋,也不知如何療治,隻有等他慢慢復原。 餘人也或多或少受傷,尤以蕭遙受傷最重。回憶昨夜經歷,猶如一場噩夢。想起因教主之位竟起爭鬥,俱各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