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機子越眾而出,劍指向徐鴻儒一指,高聲道:“徐鴻儒!瞧你麵相,哪有帝王之命?你家境本好,何妨酒食逍遙,坐享安逸,奈何鉆習奇技邪功,造反生事,陷害生靈,鄒城事敗仍不知悔改。非是我滅絕慈悲,大開殺戒,乃是除魔衛道,了結前因,拯救蒼生。汝若識相,早早交出玄女赤玉簫和怒天神劍,束手就擒,咱們免動乾戈,否則一朝蕩平,玉石俱焚。” 徐鴻儒哼了一聲,道:“真機道長不在仙山修真悟道,反入紅塵自尋苦惱。我要是有玄女赤玉簫,早就坐了龍庭,道長這會兒隻怕是求著談經講玄,怎敢興問罪之師?至於怒天神劍,那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來拿。” 他背負雙手走出來,向五宗十三派的人一個個望下去,忽然指著同苦道:“你是少林寺方丈同苦大師?” 同苦合十道:“徐居士雖皈依我佛,然心魔忒大,奉勸居士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徐鴻儒冷笑一聲,道:“大師四大不空,六根不凈,貪、嗔、癡三毒占全,還有什麼資格說我?” 同苦一怔,竟是語塞。 徐鴻儒又向丁向南道:“丁兄之俠名海內共仰,隻是為人太過耿介,易為小人所用。丁兄還有件事徐某不敢恭維,茅山派鬆雲打傷令弟,崆峒派何太虛害死令正,丁兄非但不報仇,反而與之為伍。” 丁向南眼望別處,道:“徐教主不用抬舉,丁某的仇也與你無乾。待會兒劍下說話,莫怪丁某無情。” 徐鴻儒搖頭嘆息,似為他不值,幾步來到昆侖派眾人前,見一位手拄青杖,神情傲然的老者,打量了片刻,道:“閣下可是威鎮西域,名聞天下的荷條丈人西門野鶴?聽說先生琴發五音,音音如劍,琴藝可比我教琴魔高多了。最難得的是,先生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恥與當世同流合汙,隱居林泉,琴蕭自娛,試問天下,誰有先生這等德操?” 西門野鶴性情古怪,向來隻聽到別人的謾罵誣蔑,即使師父在世之時也非全然認同他,聽徐鴻儒道出了他最為得意的功夫,心中先是一喜,又聽他道出了自己的性情旨趣,更如遇知音一般。心想加盟五宗十三派,實在有違“隱居林泉”四字,暗感慚愧,道:“教主取笑了,待會兒動武,本先生讓三分便是。” 群雄一聽,便有許多人不齒:徐鴻儒贊他幾句,他就飄飄然不分敵我,哪似丁向南是非分明,處事有度? 徐鴻儒笑著點點頭,來到崆峒派梁太清跟前,道:“‘紫電劍’是貴派掌門信物,道長昨日落在敝處,我還是原封奉還吧。”梁太清昨日受他羞辱,不敢討回寶劍,打算次日一舉踏平聞香宮搶奪回來,盡量不讓派中門人知曉,哪知此時為徐鴻儒提起,大是尷尬,支吾道:“什麼,什麼紫電劍?……你胡說什麼?” 站在他身旁的白太始見師兄腰中果然沒劍,叫道:“好啊,堂堂掌門人竟失落了掌門信物,你這掌門是怎麼當的?” 梁太清生怕出醜,連忙抵賴道:“我忘在山下的營帳中,你莫聽魔教妖人信口雌黃。” 孫太素武功不如兩位師兄,雖不服大師兄做掌門,時常給他出難題,但也不敢單獨發難,二師兄起了頭,他也跟著道:“可笑啊可笑,掌門信物理應隨身攜帶,劍在人在,劍亡人亡,豈有忘帶之理?何況在敵當前,更應枕戈待旦,攜兵上陣。” 此時跛李走出來拿出一柄劍橫於雙手,道:“看清楚了,若不是你的劍,佛爺折了它。” 梁太清要想不認,見他便欲折斷,哪敢遲疑,當即道:“且慢!是貧道的。” 跛李哈哈一笑,把劍擲還了他。 梁太清先前力加否認,這時改口承認,接劍在手,如接了個燙手山竽。 白太始道:“掌門師兄犯了門規第七條,回去還請自裁。”梁太清橫了他一眼,卻無話可說。 徐鴻儒走到鬆雲道人身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鬆雲陰沉著臉,轉眼望向別處。 徐鴻儒道:“道長兩位恩師為人所害,有人說是逍遙穀的人,那未免太過荒唐,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道長的至交好友翁行吟死於誰人之手,那倒鐵證如山,毋庸置疑。”說罷眼光望向峨眉派中。 峨眉派自普渡接任掌門後退出五宗,但普恩受真機子之邀還是帶著一隊弟子前來。武當山掌門人大會前,江湖上又鬧出一事,大書家翁行吟死於家中,他的妻妾都指證乃普恩所為,好在真機子從中周旋,捂住此事未傳揚出去,普恩對真機子惟命是從,概由此事而心生感激。普恩大師一聽徐鴻儒之言,大是驚心,額頭已滲出了汗水,忙以袖抹拭。 事發時鬆雲也在場,雖親眼見到普恩與翁家小妾同被而眠,但仍覺其中頗多疑竇,當下隻淡淡的道:“你想挑撥離間麼?” 徐鴻儒忽然眼放異光,說道:“道長看著我的眼睛,你最近遇到了麻煩,是不是白日見鬼,可要將門窗關緊啊。” 鬆雲聽他聲音柔和,禁不住向他雙眼看去,那眼光似有一種吸力,一看就再也無法移開,隻覺眼餳骨倦,昏昏欲睡。突然間聽到“白日見鬼”四字,全身一震,退步揚起拂塵,驚聲道:“你……你別過來……”似乎真見了鬼一般。 鬆雲自石寶山打傷丁向北,失手殺了馬氏三父子,當時並沒多大害怕,兇殺屠戮在武林中如同家常便飯,司空見慣,隻是與華山派結上了梁子,而丁向南於此似乎並沒放在心頭,哪知後來回到大茅峰的九霄萬福宮,生了一場大病,三天兩頭夢見馬氏父子來向他索命,親自打醮攘鬼,連換了數次寢房仍是無濟於事,他再膽大也不得不怕了。此時隻覺眼前徐鴻儒忽然變作了馬氏父子,以致老病復發。 在場眾人除了本派少數人,都不知他何以發起瘋來,也有人懷疑徐鴻儒施了妖法,使鬆雲中邪,茅山派素以打醮驅鬼、符篆鎮邪聞名,卻不敵這個魔教教主,免不了憂懼更甚。 同苦方丈走過來捏拳在鬆雲胸口擊了一下,再取出一個黃紙包,付與一名茅山派弟子,道:“這是本寺的回心散,能治狂癥,速與你掌門服下。”那弟子接過謝了,與鬆雲服下。鬆雲半晌才恢復神智,但仍是精神恍忽。 這時徐鴻儒走到了蒲劍書麵前,盯著他看了良久。蒲劍書見他揭了好幾個正派之士的陰事,如今輪到了自己,但他強裝鎮定的道:“老夫行得端走得正,不怕你有什麼說辭。” 徐鴻儒笑了笑,問道:“真機子送了你多少財帛美女?”蒲劍書一聽此言臉色徒變,道:“你……你胡說什麼?”心想真機子送禮之事,除了他與自己知曉,別無三人,自己沒有泄露,真機子拉攏群雄,自然也不會泄露,本以為隱秘之極的事,想不到讓徐鴻儒知曉了。 徐鴻儒陣營中有人叫道:“咱們教主開了天眼,明見萬裡,無遠弗屆。你現在心中想什麼,他老人家也能看得到呢。” 群雄大都不信,但忍不住還是靜心息念,以防被徐鴻儒看穿心事。 徐鴻儒順著這排人走過去,經過點蒼、天山、黃山、南海諸小門小派,正眼也不瞧,自是因為他們不值一提。許多人反倒希望他說上兩句,哪怕胡編亂造也好,反正他聲名狼藉,別人多半不信他,反倒於自己臉上貼金。但見他漫不經心而過,似乎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甚感失望。 徐鴻儒走了一圈,回到自己陣營,高聲道:“論真材實學,在場諸位都在我之上,卻不一定鬥得過我。” 群雄聽了這話,雖覺刺耳,不得不承認有些道理。 真機子冷笑一聲,道:“旁門左道為我正派所不屑,徐教主精擅於此,僥幸勝了也不過投機取巧而已。”群雄一聽,不禁點頭,覺得真機子的話更有道理。 又聽徐鴻儒道:“即便是光明正大的打,爾等也未必是我教的對手。” 真機子道:“哦?你此話何意?” 徐鴻儒道:“諸位從三山五嶽、五湖四海巴巴的趕來,總不成為著喝茶閑聊,這架終究要打的,但如何個打法,頗費思量。我有個提議,你我雙方各出一人,以性命相搏,哪一邊的人先死便算輸了。不過這個人選須他自願才行。” 群雄聽了,無不聳然動容。 真機子問同苦道:“方丈以為何如?”同苦道:“老衲聽總門長號令。如此免生過多殺戮,但仍屬慘烈,最好比武較技點到為止。” 真機子便對徐鴻儒道:“便依教主之法,敗了如何,勝了又如何?” 徐鴻儒道:“我方敗了,讓出飛來峰,交出教主及怒天神劍,聽諸位處置,餘下教眾即日遣散,勿與加害;你方敗了,留下黃金萬銀,以為我教傷亡之補恤。” 真機子心想:“姓徐的身為一教之主,身份之高,絕不會視打賭為兒戲,必是對賭局有必勝的把握;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將正邪大戰歸於一場決戰強過大打出手拚個兩敗俱傷。”當下便道道:“好!”轉頭對著群雄朗聲道:“大夥兒聽明白了!我盟之下,願與白蓮教高手一較高下的請移步出來。” 五宗十三派立即靜下場來,群雄都是一般的心思,這次大舉進攻魔教老巢,靠的人多勢眾,得以壯膽,但要他們任一個人出頭,說什麼也不敢。 真機子本以為會有許多人站出來,再在其中遴選一位高手,哪知竟無人應。那邊徐鴻儒尚未開口,已有一人站了出來,乃十個番僧中的一個,膀粗腰圓,手中一對金鈸,矗立當場如一座鐵塔。 梁太清斜睨了一眼白太始,道:“二師弟,你平日大談魔教如何如何不堪一擊,今日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 白太始:“掌門師兄怕是聽錯了吧,我何嘗說過此話?掌門師兄當此大任,當身先士卒,為人表率。” 孫太素立即跟風道:“機會難得,掌門師兄還是不要客氣了。”梁太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群雄心想,這番僧乃一無名小卒,適才飛鈸擲人的手法也不見得如何高明,但正因為如此,更不可大意,徐鴻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隻怕另有詭計。有的信奉槍打出頭鳥,害怕一旦敗在番僧手中,不僅送了命,別人非但不同情,還責怪出頭者無知妄為,縱然僥幸勝了,得以揚名立萬,隻怕日後就是正邪兩道的敵人。有的自忖武功低微,出頭送死不算,還貽誤了滅魔大業,也有的確係膽小,別人不點他名,寧可厚著臉皮做膽小鬼。 場上出奇的靜,隻有彩旗獵獵作響,天高處鴉雁哀鳴。過了一會兒,人群中走出一人,眾人立即將目光移到那人身上。那人慌忙搖手,連退三步道:“不不……有人推我……”囁嚅了兩句,向背後一人抓去,喝道:“姓旁的,適才是不是你推我?” 姓旁的立即反駁,兩人吵了起來,旁邊又有勸架的、助著對罵的,聲音越來越大,鬧得不可開交。 陸鴻漸、蕭遙等人心中暗笑:“五宗十三派不是來殺人的,是來出醜的。” 忽聽一人高聲道:“不是丁某要出什麼風頭,倘若眾位瞧得起,由丁某出麵罷了。” 此言一出,吵架聲頓止,眾人移目看去,見是華山派的丁向南。場上立即采聲雷動,叫好道:“丁大俠謙虛什麼?你的武功咱們是佩服的。” “還是關中人豪爽義氣,丁大俠不愧‘小秦瓊’的俠名,真乃我五宗十三派的佼佼者。” “丁大俠必定旗開得勝,將妖僧狗頭踩在腳下,踏為肉泥。” “丁大俠是鐘馗托生,專斬世上的妖魔鬼怪,眼前一個番僧隻是小鬼,何足道哉?” 眾人越捧越高,到後來更加離譜,簡直視丁向南為仙為聖了。 丁向南卻是出奇的冷靜,心道:“待會兒我不幸喪身,要你們交出萬兩黃金,隻怕要大罵我丁向南了。” 真機子睹此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說道:“丁兄的膽色,貧道佩服,貧道身為總門長,於此決定正邪兩道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當然不能置身事外,此戰就由貧道出麵吧。”丁向南還要爭執,真機子一擺道:“丁兄以為貧道的武功不如你麼?”丁向南道:“決無此意。既是總門長執意如此,務請小心。萬一不敵……”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但眾人都知他話中之意是勸真機子以性命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真機子掃眼群雄,道:“我輩身處俠義道,性命與道義不可兼得之時,當舍生而取義,貧道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不幸遇難,諸君將秉承遺誌,繼未竟之事業,讓俠義之光永照萬代。”他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儼然慷慨赴死的仁人誌士,場上又是采聲大作,群雄轉而稱頌真機子,不過話還是原話,僅由丁向南改作了真機子。 真機子走向場中,群雄叫嚷道:“徐教主,你可不能抵賴。”徐鴻儒道:“我能對名門正派不守信用,卻不能對我的部下不守信用,放心好啦。” 真機子向那番僧道:“你發招吧。”場上眾人見二人即將開戰,立即讓出一個圈子來,說話的也都住了口,上千雙眼睛投向場中二人。武當派武功講究以靜製動,後發製人,真機子氣運丹田,凝神以待,這架勢似乎番僧不先發招,他也不會發招。 那番僧已自按捺不住,狂吼一聲,猛撲向真機子。真機子一瞧他步法,已知他外家功夫未入真流,便沉身不動,待他一鈸如刀削來,看出三個破綻,踩步懸肘,一拳正中番僧下巴,使的是純陽拳。真機子甫出手便打中一記,五宗十三派頓時采聲雷動,都道這番僧武功不濟,適才的擔心倒是多餘。 場中二人又過了數合。真機子多用短手,以慢擊快,幾乎原地不動。番僧袍袖飽脹,似灌滿風的船帆,雙手大起大落,身動處平地風起,不時雙鈸互擊,震耳欲聾,以擾敵心神。真機子以意運氣,以氣運身,遵守以柔克剛之法,總能將番僧兇猛的攻勢化解於無形。 再過二三十回合,番僧眼眶、臉頰、下巴、胸、腹、背,中拳處遍及周身,卻絲毫未見衰敗之象,反而越戰越勇。 真機子暗自驚駭,心道:“莫非此人練成金剛不壞之身,打不死麼?”一念及此,才知徐鴻儒願以性命相搏,果然另有文章,但內心深處,卻不肯相信世上真有金剛不壞神功。當下平心靜氣,絲毫不貪功冒進,一套純陽拳在他手中使將出來,好看煞人。神遊物外,與天地化為一體,招勢自然而然,如風吹荷葉左右擺,又如行雲流水連不斷。這套拳法含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至道玄機,天地初開混沌蠻荒自然之力。看得場中群雄如癡如醉,連鼓掌喝采都忘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拳法端的玄妙無方。” 堪堪過了許多回合,真機子忽從逍遙遊的境界中回過神來,見眼前番僧雖傷痕累累,仍是未死,勁道反見猛辣,自料這般打下去,終有力竭之時,番僧真是金剛不壞,自己豈非必死無疑?他這麼一走神,立即被番僧一腿踢中,喉嚨也差些為飛鈸擲傷。當即收心攝神,抽出腰中的武當腰劍,三才劍法綿綿不絕的使了出來。 三才劍法是武當派最為玄妙高深的劍法,當年紫陽真人張鬆溪以此劍法天下無敵,他的七名徒弟卻隻有真機子得其精髓。真機子以十年的潛心修煉,已有大成。不出數招,那番僧手、腳各中了一劍,血流不止,再幾個照麵,番僧已顯出疲態之狀。 真機子心中一喜,立即加強攻勢,哪知再過數招,番僧精神復又抖擻,手勁明顯強了許多,竟攻得真機子連連後退。以後又復如此,漸漸支撐不住,似乎往嘴裡喂進什麼丹藥,猛然間氣力大增。 真機子不禁大奇,料想他氣大增必因這丹藥之故,但尋思並沒聽過武林之中有這種瞬間增進功力的丹藥。又想縱有此神藥,也隻能激發自身潛在的功力,而自身功力也終有衰竭之時。 他不知祝靈兒所服的千年肉舍利便有如此效力,但猜番僧所服之藥卻八九不離十。此藥乃玉支配製,以紅鉛為君,參葺為副,名為大力丸,服用後精神大振,實因提取自身真元之故。 但真元有度,多提傷身,當年褚仁傑便是提取過多而暴死。番僧一味逞能,此時亡命相搏,哪顧這個大忌,服了十丸也還不止,把元氣一概提出,自然成了脫癥,最後不用真機子動手,全身虛脫,如泰山崩倒。 這一戰直是驚心動魄,也隻有真機子這等道學修為甚高的人才沉得住氣,力戰到底。 過了半晌群雄才知道己方勝了,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稱頌真機子、武當派乃至五宗十三派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真機子收劍入鞘,向群雄做了四方揖,心緒久久不能平定,這一番生死之搏大耗真力,卻也為自己贏得了不少的聲望。待場上靜下來,向徐鴻儒道:“徐教主,你還有何話說?” 徐鴻儒臉色甚是難看,說道:“真機子,算你勝了,徐某自當履行承諾。”解下腰間那把古劍。 真機子一聲冷笑,道:“徐教主別自欺欺人了,你那劍並不是怒天神劍,還是把真的交出來。” 卻聽徐鴻儒道:“難怪真機道長身任五宗十三派總門長,眼光果然厲害!赤玉簫並不在我手上,至於怒天神劍,也被我弄丟了……” 他說的雖是實情,但群雄誰肯相信,此言一出議論紛紛,這個道:“妖人當真滑頭,一句話就想打發我等。”這個道:“咱們一轟而上,將這大魔頭抓住施以酷刑,不信他不交出來。”有的道:“不能銷毀魔劍邪兵終非了局,不如將聞香宮一把火燒了,將妖人連同魔劍統統燒得乾乾凈凈,還一片朗朗乾坤。” 真機子讓群雄靜下聲來,向徐鴻儒道:“邪兵可先擱置一邊,你先自縛手腳,隨我們回去。” 徐鴻儒一臉茫然道:“我為何要跟你們走?” 真機子一聲冷笑,道:“你說過交出教主,難道你不是教主麼?” 徐鴻儒道:“諸位上山之前,我是教主,如今我已不是了。” 真機子原知他不會輕易就範,必然留了一手,卻沒想到在這上麵鉆空子。便道:“如今誰是教主?” 徐鴻儒早想好了後路,一指陸鴻漸那邊,淡然道:“蒙麵紗穿金翎羽衣的女子便是。” 蕭遙早猜到會如此推脫,當下說道:“姓徐的早被我教革除,他的話不能作數。” 群雄隻聽說白蓮教王森父子相拚而盡,徐鴻儒奪了教主之位,想不到這裡又冒出個教主,又見陸鴻漸守護在那女子旁,恰似門神一般,都半信半疑。 真機子察顏觀色,猜知陸鴻漸與徐鴻儒不睦,另立了新教主。而徐鴻儒打賭輸了,為了脫身才推給別人,不過承認自己不是教主,損失倒是不小。 祝靈兒被蕭遙、陸鴻漸等人奉為教主,是為圖一時好玩才答應的,未作長遠之計,如今五宗十三派攻山正是要生擒自己這個教主,而且這次來的五宗十三派中必有華山派,心中有些害怕起來。 但轉念又覺場麵越大越是好玩,何況在天下群雄前頤指氣使,一呼百應,驅使一群人人畏若虎狼的大魔頭,豈不大出風頭?想起昔日在武當紫霄宮吃了真機子的虧,一聲嬌叱道:“誰敢動本教主?”使出神人十八訣中的禦風訣,履虛蹈空,如淩波微步,羅襪生塵,輕飄飄落在東首一根用於祭祀的銅柱上,陸鴻漸也跟著躍到銅柱下守護教主。 祝靈兒蒙著麵紗,手中寶劍高擎,山風拂動裙袂,迅則迅矣,美也美到極致。群雄中縱是自負輕功了得之人自忖能迅過於她,但美卻說不上了。 她這麼一亮相,柱下跪倒一片,連徐鴻儒陣營中八部眾、白蓮教徒也有不少奔過來,齊稱:“明王座下弟子參見教尊!” 祝靈兒聲如銀鈴般的笑了幾下,說道:“胡道士弄了個五宗十三派,要抓本教主,有膽子就放馬過來。” 蕭遙道:“教主,他是武當派掌門真機子,不是‘胡道士’。” 祝靈兒道:“他長那麼多胡子,不是胡道士麼?我又不是說他姓胡。”蕭遙連連稱是。 群雄聽這女教主聲音頗顯稚嫩,暗覺好笑,隻道是陸鴻漸扶立了個稚氣未脫的小丫頭。隻有丁向南、蒲劍書諸人暗生疑雲,覺得眼前少女頗似一人,卻又不敢肯定。徐鴻儒也絕不肯相信眼前少女竟是那個弱不禁風、不諳世務的小丫頭。 祝靈兒自覺威風八麵,對手下道:“你們叫我教主,就是我說什麼,你們都得聽從了。右護法,你武功最高,本教主命你去把胡道士的胡子扯下來,瞧他還敢不敢在本教地盤囂張。” 陸鴻漸正積蓄了滿腔怒火和一身狠勁,應了聲:“是!”邁步向真機子走過去。 刀夢飛怕他有失,也走出來道:“陸護法要跟牛鼻子單打獨鬥,倘若誰要一擁而上,便是墮了武當派的聲名,牛鼻子倘若還是厚著臉皮,我刀夢飛也不依。”他知陸鴻漸勁敵當前仍恥於人助,但怕五宗十三派倚多為勝,便擠兌真機子單打獨鬥,就算真機子不受擠兌,他自可出手為陸鴻漸分擔一二,如此也無傷陸鴻漸臉麵。 陸鴻漸明白他的心意,向他點頭以示感激。 真機子輕輕一笑,道:“咱們此次攻入魔教老巢,有十人必在鏟除之列,姓陸的是白蓮教僅次於王好賢的大魔頭,王好賢已死,便是以他為大,他不向貧道挑戰,貧道也要向他挑戰。”大步出列,冷眼盯著陸鴻漸,卻不急於出手。 陸鴻漸心想:“大敵當前,暫且放下與徐賊的過節,以免五宗十三派知道我教內訌,更加肆無忌憚。”望真機子輕輕一笑,人卻向徐鴻儒那邊箭步沖上,跟著七八麵金鈸破空向他飛來,漫天寒芒,耀人雙目。 陸鴻漸這一招卻是聲東擊西,眾人眼前一花,他已遠在數丈之外,沖入五宗十三派陣中,隨即擄走一人回到原地。 崆峒派中有人喊叫道:“勞師兄被魔頭擄走啦……” 五宗十三派中忽然躍出一人,如流雲出岫,幾個起落擋在了陸鴻漸身前,長劍一指,朗聲道:“陸鴻漸,還不放下崆峒派的師侄?”群雄見是真機子,隻見他星冠鶴氅,美髯拂胸,如清鬆挺立,又如畫裡神仙,服他輕功之妙,都大聲喝采。 梁太清見徒兒有難,幾乎與真機子同時縱身,但落在了陸鴻漸後麵,與真機子成前後夾擊之勢。 陸鴻漸冷冷的道:“真機子,我不到武當拜望,你倒先上了飛來峰,叫我好生過意不去。”話音剛落,猛然一個轉身,左掌向梁太清拍去。 梁太清急忙翻身後躍。哪知陸鴻漸這一招乃虛,轉回身作勢欲以手中人質擲打真機子。真機子知他毒掌的厲害,立即閃開。 陸鴻漸這一招仍虛,身子一縱,挾著那人向徐鴻儒撲去。早有數麵飛鈸盤旋而至,當即以手中人質作盾牌封擋。那人被封了啞穴,這時為鈸所割,竟痛叫出聲,但叫得幾下便即絕氣。 雖有數鈸被陸鴻漸打偏了方向,但大多又飛回黃衣番僧手中,鈸一到手,復即擲出,將陸鴻漸身前封得風雨不透。 陸鴻漸抖擻神威,向鈸陣中迎去,但那飛鈸實在太多,閃避間卻離徐鴻儒越來越遠。 梁太清仍站在原處,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一副騎虎難下的神情。 陸鴻漸朝他一笑,道:“你徒兒不中用,還你吧。”把手中屍體向他擲去。梁太清張臂欲接,真機子叫道:“小心!”急忙縱身上前,飛起一腳把屍體踢了開去。他怕陸鴻漸在屍體上用毒,以此陷害梁太清。 梁太清卻不知他這等好意,見狀大怒,奔到弟子身前,一看已死,叫道:“真機子,我徒兒與你有何過節,你要置他於死地?” 真機子正欲解釋,有人尖著嗓子笑嘻嘻的道:“不用說啦,總門長必定矢口否認。嘻嘻,殺人滅口,做得不大利落。”說話的正是狗皮道人。 真機子卻不認得他,喝道:“你是哪個妖人,敢在這兒說話?” 狗皮道人道:“我是一個人見人厭下賤低俗破落戶說書先生,當然不配在大英雄大豪傑麵前說話。不過真機子道長的醜事,說出來也很有趣。” 空空兒一聽“說書”二字,樂得跳了出來,鼓掌道:“好啊好啊,空空兒最喜說書,大夥兒打得累了,你說一段給咱們解解乏。” 狗皮道人搖頭晃腦的道:“話說天下分正邪兩道,正道又分五宗十三派,五宗十三派總門長真機子……”其實他並不知真機子什麼醜事,隻是遊戲風塵慣了,戲弄於他。 真機子倒真怕他亂說,冷哼一聲道:“妖人搬弄是非,可惜沒人聽你的。”轉頭向梁太清道:“道兄,適才貧道怕令徒身上有毒,不得已出此下策,這魔頭毒掌之烈,華山派吉師侄親眼所見。” 華山派中隨即站出一人,道:“總門長言之不妄,吉師弟若非壯士斷臂,早已不在人世。” 狗皮道人一笑道:“姓勞的若是中毒,早已化腫而死,如何還會呼痛,真機道長明明見他沒中毒,還要送他一程,可見呀……再說了,親眼所見又怎樣?難道他不會撒謊騙你們麼?” 有兩名少林派弟子粗通醫道,看了姓勞的屍體,道:“瞧上去並無中毒之象。” 梁太清哼了一聲,向狗皮道人一拱手道:“多謝道兄提醒,個中事由,待此間事了,還要請教。” 狗皮道人還揖道:“好說好說。” 真機子本來能言善辯,此時見梁太清信了那破道士,竟是有口難言,隻怕越描越黑,索性住了口。 這時場中高臺木柱盡斷,繭房塌於火堆之中,忽然一聲爆響,火灰柴薪四散激射,一股黑煙沖天而起,似火堆中點著了炸藥一般。 徐鴻儒本想把繭房中的人隨同繭房燒得一乾二凈,隻留下怒天神劍,沒想到繭房遇火爆炸,看得心驚,生怕寶劍毀損,忙叫人去火中查找。 過了半晌,查找的人驚得連滾帶爬回來道:“老教主復活了!老教主復活了!” 徐鴻儒見說話的是宮中舊人,怪其出言無狀,喝道:“你說什麼?” 那人嚇得舌頭打架,道:“爆炸,老教主死了,又是爆炸,老教主復活了……” 徐鴻儒聽了與玉支、跛李相顧失色,聽聞那少沖小子的體內有白袍老怪魔血,在天蛛繭中說不定真有變異。邪派武功中有“天魔變”一說,邪道之人夢寐以求終罕有臻此境界。武學修習好比登山,越往上障礙越大,進境越小,過了巔峰更難有突破,隨著年歲與日俱增,便是走下坡路了。但也有天縱英才,或遇絕世機緣,在龍虎交關之際異變,猶如蠶蛹蛻變化蝶,鳳凰涅槃重生,雖歷經絕深痛苦,但變體後如脫胎換骨,重獲新生,再攀武學新高。此即為“天魔變”。 魔道中又有“借屍還魂”之說,在魔教聖典中稱之為“移魂大法”,即一人肉體將滅,魂靈寄於另一人肉體之中,遇某種機緣得以重生,如此魂靈永生不滅。 玄門正宗中也有“羽化登仙”、“兵解成聖”、“頓悟成佛”的說法,《雲笈七簽》有雲:為之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脈,四年易膚,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發,九年易形。形易則變化,變化則道成,道成則位為仙。“老君一氣化三清”,皆是修為到了火候,脫胎換骨,終能成仙成佛,與邪道功法修習雖有不同,然皆能大成。 徐鴻儒邪功高深,卻也不敢妄想企及,倘若少沖真的天魔變身,又或王森“借屍還魂”,又或兼而有之,那麻煩可就大了。 其實徐鴻儒早從菩提幻鏡看出盜劍的乃少沖,騙南宮破說繭子中沒人。他腦子轉得飛快,心想反正人被燒成灰燼了,死無對證,絕不能讓南宮破及陸鴻漸等人知道底細,便佯裝吃驚道:“哎呀,快去看看我的寶貝還在不在!”四大金剛聞命即向火場中奔去。十三太保在外圍攔截,以防祝靈兒這幫人搶奪。 這時場中大火忽然大熾,裹挾著一股子邪氣透體而來。隻見大火中插著一柄鐵劍,劍芒與火焰一起吞吐不定。有識得的叫道:“快看,那不是怒天神劍麼?”群雄圍著觀瞧,但火勢太大,一時無人敢上前取拿。 祝靈兒忙叫一眾手下道:“爾等快去看看,火場中有沒有瓜仔哥哥,順便把劍給本教主取來?”九仙聽教主有命,都不避火勢向場中沖去,但迅即被火逼了回來,個個身上衣衫破爛,臉上也有傷痕,仿佛為劍氣所傷。 陸鴻漸如一道煙從李四、鄭九、蔣十三等人之間穿過,便隻留下他們如木樁定在當場。陸鴻漸欲待沖入火場,忽然漫天飛鈸盤旋飛來,在他身周打轉,這麼一緩之際,瘦尊者、矮金剛各持兵刃沖到,將陸鴻漸攔在火場外打鬥。這二人武功怪異,陸鴻漸一時之間倒也奈何不得。 徐鴻儒又命侯五、顏八入火奪劍。這二人早穿了避火寶衣、寶靴,專等火滅了取劍,此時火勢正旺,聞命也隻得硬闖火場,火中取栗了。 陸鴻漸見機飛身而上,落身在侯五肩頭,左爪早將他頂門罩住。侯五竟無法反抗,馱著陸鴻漸在火場中沒命價的奔走。沒多久火舌竄上侯五全身,將其活活燒死,陸鴻漸一個騰躍,顏八尚在驚恐之際,早被他騎在肩頭,嚇得雙腿一軟,滾入火堆之中。 卻聽一聲尖嘯,有人道:“欺負小輩,枉稱英雄!”半空中一個灰影撲到,足未著地,已與陸鴻漸交了數招。這人正是跛李,他雖目盲,勢將落時,便以手中鬼頭杖點地,占此便利,與陸鴻漸鬥了個頏頡難分。 南宮破也擔心少沖困於火場之中,見簷下有救火的水桶,當即取水打濕周身,沖入火中,捏著鼻子閉了呼吸,到處尋找少沖。 眾仙心想少沖若困在火中此刻必是被燒得屍骨無存了。空空兒想到這裡鼻子一酸,哭出聲來道:“天殺的徐三兒,你燒死了我少沖兄弟,你賠我的少沖兄弟……”哭著要向他沖去,卻被刀夢飛抱住。 卻見祝靈兒徑直躍入火中,全然不懼火焰。同是入火,侯五、顏八被燒死,陸鴻漸、跛李二人也有所損傷,其餘諸人無不焦頭爛額,而祝靈兒全身上下完好無損,因此俱感驚奇。 他們哪知武名揚逼她說出天書上的文字,無意中讓她習會了天書中的神人十八訣,其中避火訣便是避水火的法門。其訣竅在於純氣之守,用心為一,不知火之為火,水之為水,故能“潛行不空,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其中奧義,在《列子·黃帝篇》中也有所論及。 靈兒發硎新試,未知靈與不靈,但急中早忘了危險,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這也正契合了避火訣中“不知火之為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水之為水”的要義。 場中隻真機子等少數幾人看出這功夫的來路,其實這正是先秦道家最為神奇古老的密法,後來大多失傳。其修煉要訣在於心無雜念,起初修純氣之守,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繼而用誌專一,乃凝於神,到了至人的境界,則心凝形釋,骨肉俱融,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而神氣不變。再向上,還有神人、聖人的境界,饒是真機子勤修多年,其修為也隻到第二個境界,暗自納罕眼前這女教主年紀輕輕,似已到了至人的境界。想不到飛來峰上突然冒出這等強手,更可懼的是少沖並未現身,是否死於火中尚屬難料,其正邪未定,變數甚多。眼下並無必勝的把握,不可急於求成,便使眼色示意盟下暫停攻勢,靜觀待變。 紛亂間祝靈兒用打濕的旗幟將燒紅的怒天劍裹起,飛出火場,落身在銅柱之上,向徐鴻儒道:“劍在本教主手上,看你還如何蹦躂。” 五宗十三派群雄早已看出白蓮教自相殘殺,巴不得他們同歸於盡,正好漁翁得利,如今已見分曉,這妖女得到了傳說中極為可怕的怒天神劍,大概已坐穩了白蓮教教主的位置。但此劍一出,不飽飲人血不會歸鞘,看來將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蒲劍書向真機子進言道:“徐鴻儒奸滑狡詐,輸了便要耍賴,適才已讓總門長空耗了不少真力,咱們也不必跟他講什麼江湖規矩,大夥兒齊上先把陸鴻漸和這女魔頭亂刃分屍。” 此言一出,五宗十三派群聲贊同,一時喊殺聲震徹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