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7路車兩節車廂內塞滿了高高低低的人影,像老牛犁田一樣慢慢地吃力在次江大橋上爬行,橋麵很平坦,車也平穩好多了。 莊生的身子在那上橋拐彎的一刻,不知怎麼地被車的慣性甩向一邊的人群,突地一擠,推到了靠近窗戶的一邊。這時,他抖了抖身子,像是淹在水裡的旱鴨子被救上岸,不由自主地抖落一身的水一樣。快麻木了的腳動了動,手臂也活動了一下,稍微調整身體姿勢,顯得輕鬆多了。 趙飛燕也在他身邊活動了一下身子,胖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身邊車中的一根塗著黃漆的鐵的立柱,頭低著,似是在盯著腳底下的什麼。 車窗戶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氣,莊生伸出右手掌揩了揩,掌邊粘了一圈臟的灰塵。玻璃一下子透明了許多,他可以透過車窗看清了暮春四月裡緩緩而流的次水。 春天裡的江南,雨多。特別是到了三四月裡,連綿的細雨一下就是好幾天。雨裡的紅花綠葉格外的鮮明滋潤,繁花嫩葉飽受了雨水的給養,顯得格外的茂密與舒展。 喜愛春天,幾乎是所有人共同愛好,春天生機盎然,一切都是新生的,朝氣勃勃。杜甫特別愛春天裡的花,寫過“林四娘家花滿溪,千朵萬朵壓枝低”,也誇耀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春裡的太陽也很惹人喜愛,暖和地照耀著萬物,幾天的雨停了,看著金燦燦的太陽,人憂鬱的心情都會變得爽朗起來。可以走出去,走向山川、野外,去呼吸大自然青春的氣息,去欣賞那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紅。可是,春天的天氣像小娃娃的臉一樣,說變就會變。等這樣美美想著的人們走出屋外,突然,本是明艷的太陽卻又躲了起來,天邊不知什麼時候飄過幾片烏雲,雲越壓越低,眼看著,又要下起麻麻細雨來了。唉,這春雨,就是這樣惱人喲。 昨晚下過了一場雨。次水微微地又漲了起來,江麵很開闊,水起著微瀾,無聲地流向遠方。看得出,好些處的流水似是觸著了江底的暗礁,碰起了淺淺的漩渦,輕輕地旋轉了一下,又輕快地趕了上去。江水不像是冬天裡那般的深深的翡翠一般的綠了,而是綠裡帶著一點黃,可以稱之為豆綠吧,就是那種新鮮綠豆的顏色,看著很舒服。 碧水上邊,椎形的塗著紅白相間顏色的航標,隨著流水漾動著。不時,有大的貨船,運著煤,運著砂從遠方轟隆隆地開來,又漸漸地化著一個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了次水的盡頭。江麵上,也有漁民的小船悠閑地浮在離岸不遠的地方,有的還帶著個竹篾織成篷子,前麵有人在蕩著雙槳用力一前一後地劃動。船舷邊,一排黑黑的長翅長嘴的大鳥一動也不動。那是鸕鶿,它們黑亮的眼睛也許正盯著流水中快活遊動著的小魚們。 次水兩岸近水處,冒出一叢叢新生的蘆葦,鵝黃嫩綠的蘆葦們筋骨還沒有長硬,細長的腰身擠擠挨挨的,隨著流水帶動的輕風快樂地搖擺著。蘆葦叢中,也許還有水鳥們安下的新家,不時有小鳥從蘆葉中振翅飛進飛出。 岸邊有高柳,有老桑樹。不知多少歲月了,長得又粗又大,有的聽說上百年了,枝繁葉茂的,得好幾個人才抱得住。粗大的樹乾裡還有些洞,洞又黑又深,裡麵是小螞蟻們的樂園。大的洞很多都是野兔、野鼠們的家,不時忍不丁裡麵還竄出一窩大大小小的蛇來。 這時候的柳枝,不管它那嶙峋的主乾是多麼地顯出了年華的蒼老,它們自個兒卻是修長的鮮嫩的。那二月裡的春風細裁出來的狹長的細葉,柔柔地從枝頭彎了下去,像是練功的少女下腰一般,隨著風兒,也輕輕地有節奏地擺動起了它們那婀娜的身姿,在綠水裡映著。細枝最近頭的一葉葉尖,不時還與流水輕輕一吻,又害了羞,急速地彈開,惹起了那多情地水起著了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四月末了,沿江水極目望去,兩岸平緩處,都是綠茵茵的,一大片一大片,綠茵裡又搖動著很多紫色的小花,像是綠毯上繡著的精致花紋,那是紫雲英在盡情的開放。 被綠草野花們掩蓋的小徑上,三三兩兩的遊人在駐足,在緩步。這裡是熱戀中的人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年輕的人們看著這悠悠遠去的次水、看著次水邊上的野蠻生長著的無窮的綠與各色的花,呼吸著風裡送來的各種混著水氣、青草與花香的青春的氣息,與相愛的人相依相伴,不會沉醉在這次水的春風裡麼。 將目光收回,莊生見那車駛入了一片濃蔭裡,到了橋的盡頭。兩邊古木參天,全都是上了年紀的老樟樹。它們枝乾上積生著了厚厚的綠的苔蘚,像蒼龍的脊背般彎曲著,伸展著。上麵的枝枝葉葉相牽相連,遮天蔽日的。 這裡是橋南,次水的對岸。 現在的橋南,比起橋北,更熱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次水大橋建起,以前的大碼頭,古道街全都冷落下來了。繁華悄然間轉換到了橋南這一塊。新砌的高樓大廈像春筍一樣地從那些老樟的綠裡鉆出來,高高地矗立著。有百貨大樓,有小商品市場,也有照相館,電器鋪,售衣的門麵等等,各式各樣的鋪子在橋南的馬路兩邊每天很早就打開了它們卷閘門,等著財源滾滾而來。 橋南這邊,自橋建起,就設了一個長途汽車站,普陽的人從這裡可以坐車流向省周邊的縣市甚至省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以及比省府更遠的地方。每天天還沒有亮,這裡挑擔提袋走遠方的旅客,就在候邊廳裡裡外外或蹲或站,一堆堆地聚滿了臉上寫著各種表情。 流動的人多了,扒手也就多起來了,甚至成了一個職業。扒手們混跡在人堆裡,穿著整潔的衣服,皮鞋也亮鋥鋥的,若不是倒黴時被人揪住,誰會分辨出這衣冠楚楚的人,竟然是一個賊呢。 易美麗老師在上車前就叮囑過莊生與趙飛燕,留意一點,當心扒手。她說,扒手最喜歡在人多的時候下手,扒人家口袋裡的錢物。特別是上下車時,他們會混在擁擠著的人群裡,趁人不注意將人們的錢包摸走,另外,在車上人多時,他們會一本正經地站在你的身邊,用身上的衣服作掩護,拿十分鋒利的刀片劃破你的衣裳,將藏衣裡的錢用手指夾走。所以,他們也叫三隻手。 聽到鋒利的刀片,莊生無端地想起那做生物競賽模擬試驗裡的刀片來,異常的快,不小心就將手指削破了。破了一陣,指尖的痛感才起來,鮮血才流了出來。一想到這裡,心中不免發起毛來。 橋南停了以後,下去了不少挑著擔子的人,上來的人隻有兩三個,車廂裡顯得空敞了不少。美麗老師得到了一個座位,就在前邊坐著。坐趙飛燕邊上的人也下了車,她往旁邊看了一下,迅速地走上一步,一屁股坐了上去。 又是一個長長的上坡,車卻顯得比橋北拐彎上橋時輕鬆多了,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擔後,輕快地朝前急馳而去。很快就是下一站了,離競賽的地區一中隻有兩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