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看,那些baby(1 / 1)

窮少年莊生 匡列輝 3665 字 2024-03-17

新的科技館邊上是一幢舊樓,有樓梯與科技館相通。生物競賽決賽地點就在科技館三樓的實驗室。   承辦方普陽一中特意安排選手們上科技館三樓時,沒有走科技館那高大的玻璃正門,而是須經過舊樓的二樓。   舊樓的門邊有一塊黑色大理石牌嵌進了墻體中,上麵寫著“普陽地區保護文物”字樣。莊生停住腳步,仔細看了看,知道了這舊樓是有著百多年歷史,原來是清朝時那挪威的傳教士所修。   舊樓四四方方的立著,樓邊的一棵大樟樹也隻怕和這樓同時期或者年齡還要更老。枝枝葉葉非常繁茂,似乎要蓋著了這舊樓樓頂的一大半。那重重疊疊的綠葉蒼翠欲滴,與這舊樓屋頂的墨綠色的琉璃像要融在一塊,橫的屋脊卻是筆直的黃色琉璃瓦,兩頭有簷尖高高翹起,是鳳凰回頭的一個造型。   黑漆的大門兩邊門框是高高的方狀麻石塊,上麵刻了一幅對聯,時光已久遠,字邊緣都已風化。但字刻得很深,又加上後來人用深綠色將那字的模樣給描了出來,所以還是看得很清楚。右邊寫著“教德傳仁”,左邊的是“福康人間”。   邁進大門尺來高的石門檻,就進了舊樓一層。雖然四壁都開著窗,仍覺得裡邊陰暗,而且隱隱約約能夠呼吸得到一絲絲歲月經久醞釀留存的陳舊氣息。   來自全地區的競賽的考生和送考老師,都從這門裡由一中安排的老師引導進來。近一百人,在門外,少年們,除了市區的選手,就是來自普陽地區其他縣的同學。這些考生,個個都和莊生一樣,是頭一次來到地區最高級的中學校園裡,像開了眼,個個臉上洋溢著激動、新鮮還有緊張的神色。他們一邊走,一邊有說有笑的,像樹上的小喜鵲一般,隻聽見一路嘰嘰喳喳。   走進黑色的厚實的釘著鐵條的木板大門,光線一暗,突然置身於一個帶著神秘氣息的大堂裡,大家都不自覺地閉上了嘴,一下子隊伍安靜了許多。   從一樓到二樓上去,竟然是走一個木製的樓梯,樓梯不是很寬,還有點陡,並排可以走三人。小心翼翼地扶著斜著向上的粗木欄桿,莊生感覺到了那欄桿上略有起伏的木頭的紋路。心裡突然地想,這上上下下往來的人們,該有多少手掌從這些木頭上撫摸過啊。一百多年前,經過這裡的,是不是有那蓄著長辮穿著長袍馬褂的人?也是不是有那輕拿團扇身著美麗旗袍的時尚女子?   二樓明顯要亮多了,木製窗戶大開,屋外老樟樹的細枝嫩葉在輕輕地擺動著。細葉間還有米黃色的小米一樣的花朵兒在開,有些開過了又謝了的小花兒慢慢變成了乾枯的鐵銹般的深褐色,正一點一點在掉了下去,掉在樹底下,形成了黃中帶褐的薄薄一圈。走在二樓,能感覺到窗外有微微的暮春裡的輕風也調皮地溜了進來,想是看看這屋子裡,突然來了這麼多新鮮而陌生的年輕麵龐是來乾什麼的。   二樓,是普陽一中的生物標本存放和給學生觀看的展覽館。莊生突然明白了主辦方的良好用意,大約是想讓來自普陽地區各地的選手們直觀地感受一下這個地區最好最全的標本吧,肯定是的。   走在厚實的木地板上,盡管腳步輕得可以說是提著腳,跟躡手躡腳一樣,但還是明顯聽得出低沉的鏗鏗響聲。   展覽館分了兩個展廳。看著眼前一排排動物植物的標本,莊生的眼睛頓時瞪得圓圓的。他偶然地回頭,看見趙飛燕挨在美麗老師的身邊,伸著她那略粗而短的脖子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標本,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像是在問,這些都是真的麼。   莊生的學校是不可能有這些標本的。他們所能看到的都是美麗老師每次上課時掛在黑板上的一些彩色的掛圖。而今天,所見都曾是活生生的一些在地球上的生命體。   你看,那些各種鳥兒立在固定的支架上,還保存著它們當初的姿勢,或展翅欲飛與跟前的天敵作殊死一搏,或冷眼靜坐似是準備小眠。莊生見到了展廳一角有一隻拖著漂亮長尾的綠孔雀,七彩的羽毛在樓頂射燈柔和的光照下,閃著碎金碎銀樣的光澤,十分的好看。那小小而靈動的腦袋,那腦袋上的黑亮的小眼珠,也閃著一點亮光,像是在動。   莊生看呆了,第一次看到了真的孔雀。比小學課本裡讀得那文字裡圖片裡的孔雀還要漂亮啊。看著看著,莊生的眼前,這孔雀似乎動起來了,朝著他走近,要驕傲地開屏了。   回過神來,往前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在莊生眼前,一隻大老虎,吊睛白額的,讓武鬆也膽戰心驚的一隻下山虎,正對著人群的方向奔了過來。老虎一身斑斕,頭上頂著個威風凜凜的王字,微圈著有力的尾巴,雪白的利齒從紅唇處露出的隱隱的殺機。大家都圍攏來,看著兇神般的大蟲,認真地聽講解的老師說起這虎的來歷。   現在普陽地區是沒有老虎了的。但一百多年前,在這地區的深山老林裡,老虎、豹子、野豬和狼經常出沒。   眼前這虎是解放以後六十年代時,市區邊上的一座叫回龍山的山嶺裡出現的,它捕獵其他動物時發出的咆哮能引起山穀久久的回響,聽得山腳下的人們提心吊膽。後來政府組織獵手圍捕,聽說還傷過人。最後,老虎終究還是死在了獵人的槍口下。講解的老師說,那天還組織進行了遊街,老虎被人抬著,打虎的英雄也戴著大紅花被轎子抬著,像當年的武鬆一樣被老百姓們敬仰著呢。   轉過一個狹窄的門,到了第二個廳。   這裡都是一些大的櫃子和大的窗櫥,裡麵整整齊齊地陳列著很多玻璃罐。罐子多是圓柱體,裡麵用藥泡了好多動物。有一排全部都是蛇,有大有小,大的將那大瓶子都擠得滿滿的,小的卻隻有筷子粗細,在那瓶黃褐的藥裡,像是暢快在遊。蛇身上的花紋也各有不同。有的蛇有鐵三角一樣的頭,那是劇毒的烙鐵頭,在普陽,有人叫過山峰,聽說這蛇就是沒有咬著人,噴出來的毒液,要是濺著也會將人的皮膚爛掉。   莊生見過右家侖鎮上的飯店裡有人泡的藥酒裡也有一條蛇。柳宗元還說永州的異蛇泡酒能治很多疑難雜癥。他想,這是不是也是蛇酒。正遲疑著,美麗老師告訴他們,泡蛇的這些可不是酒,叫富爾馬林,是一種防腐劑。她輕輕扯了一下莊生和趙飛燕的肩,說了句,走,我們看看那些小人去。   展廳的盡頭,鐵架子上撐著一副白森森的人體骨架。莊生嘴唇抖了抖,後退了小半步。美麗老師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要怕,這是仿製的,是告訴大家身體各部位的骨頭樣子,盡管人有高低胖瘦美醜,但是皮囊之下,骨頭形狀數量都差不多一樣。   她用手指著盡頭前一排大小一樣的玻璃瓶,對莊生與趙飛燕低聲說,看看,這些是什麼?小baby。美麗老師的嘴裡吐出了個洋氣的英語單詞。她臉上起了一絲笑意,但馬上又消失了。她說,這些都是幾個月大小的人的胚胎,是真的胚胎。從三個月到九個月的,大家仔細看看。   莊生心裡有些害怕。因為他看到那些有點渾濁的深褐色的液體裡浸泡著的那些小人,皮皺皺的,都像是潛在水裡一樣。三個月的還隻有一點點大,到了六個月,人的形狀已顯得很清楚了,眼睛閉著,手腳縮著,肚子突了出來,到九個月的時候,稀疏的淡黃的頭發都可以看清了,那小眼睛閉著,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睡覺正做個美美的夢。肚子大大的,肚臍上連著的粗粗的臍帶靜靜地浸在那防腐的液體裡。   莊生看了,突然有一種嘔吐的感覺從喉嚨裡湧了出來。他看見趙飛燕正盯得出了神,可能眼睛有些近視,又沒有配眼鏡,她的額頭快要碰到那些玻璃瓶子上邊了。   美麗老師的眼睛也在這些胚胎標本上掃來掃去的。莊生心裡想,這些可都曾是一條條活的小生命啊。它們是從哪裡來的呢,怎麼會製成標本放這裡的。他想開口問問美麗老師。可是嘴巴一直沒有張開。   多少年後,莊生對當時見到這些小生命心裡的驚訝與震撼還是記憶猶新。   (寫2024年2月24日元宵節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