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密閉的狹小隔間內,一盞白燭擺放在漆黑的人影身後。 人影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坐在隔間中央,口中念念有詞,極為虔誠的供奉身前的神龕。 放置神龕的祭祀臺上,擺放著兩個盤子和一鼎香爐。香爐中燃著的東西不時滋啦作響,還生出一股焦糊味,令人作嘔;而盤子裡則擺放著眾多器官,從眼舌耳鼻到心肝脾腎,應有盡有。 人影念誦完一段模糊的禱詞後,還要起身做幾個手勢,黯淡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投在如墨一般烏黑的神龕上。 神龕為橫向的長方形,兩邊抵在寬一米的隔間墻壁上,木製,表麵雕刻著神秘的花紋,左右兩邊是鑲嵌著金線的壁畫,一共四副,分別是—— 太陽照在作物上,作物豐收,人們歡呼雀躍; 太陽照在雪山上,冰雪融化,人們歡呼雀躍; 太陽趕走了黑夜,帶來光明,人們歡呼雀躍; 太陽消失了,世界陷入黑暗與寒冷之中,植物枯死,而人們變成了累累白骨。 神龕的正中央,安放著供奉的“神像”——那是一團黑幽幽的透光的玻璃,二十一個麵,棱角分明,極不規律。透過玻璃外殼能夠看到更多反射燭光的表麵,像是囚禁了一團團螢火。 這時,燭光突然抖動了一下,好似密閉的空間內突然起了風,接著地上匍匐的人影默默起身。 待他完成之後,隔間裡響起了聲音,“俄拉爾大人,您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俄拉爾點頭,示意聲音說下去。 按理來說,在供奉結束之前,他都是不能說話的,更不能見客,但此時與他匯報的人是個例外。 “情報部門收到消息,灰靈鎮劇變,下遊三百裡河川遭遇汙染,人畜全都不受控製的相互襲擊,而災難的源頭正是您之前派出去的那個人。” 漆黑的隔間裡,壓抑的呼吸聲顫抖,如無形的雙手扼住聽眾的耳朵,但說話的人絲毫不受影響。 “此人在河裡下毒,導致灰靈鎮漁業停滯,致使與灰靈鎮管理者關係惡化,且未能達成依靠經濟封鎖北蟄鎮的目標,後下落不明……” 大公揮手打斷了聲音。 劇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能明顯感覺到公爵身上積累的怒氣,但是在神像麵前,他不好大發雷霆。 俄拉爾緩緩做出手勢。 五。 指第五個抽屜。 他有個習慣,總是將下一步的決策寫出來,放在抽屜,以書麵的方式把命令傳遞出去。 之前發出聲音的人心領神會,燭光再次晃動一下,恢復正常。 少頃,不大的隔間裡再次發出低低的誦經聲。 人頭攢動的市場街,路麵上人來人往,而路邊一家店鋪卻顯得極為冷清。 深黑色的招牌,上麵用金粉寫著古樸的文字——斯萊尼匠客工坊。 大門旁邊的櫥窗裡擺放著一尊人形雕塑,進門後是一排略顯昏暗與擁擠的貨架,上麵擺著堪堪能被稱為收藏品的人偶與塑像,千篇一律,做工粗糙。即使這樣,也不是尋常人買得起的。 “老板,”一位黑發少年正舉著一枚人頭大的石像,“你看這上麵的線條,”老板手握一把小放大鏡,視線隨著少年的手指移動,“多流暢,多細膩。你再看這花紋,”少年翻轉石像,“多圓潤。還有末端這一勾,這可是灰靈鎮的奧薩仁大師親傳弟子的作品,絕對學到了精髓。” 老板看的十分細致,少年講解的也非常透徹。從奧薩仁大師的學徒講到奧薩仁自己身上——如何學習、如何成名、如何創造出絕世之作、又是如何暴斃的,環環相扣。 老板聽完之後意猶未盡,抬了抬鼻梁上的眼睛,“東西確實不錯。但二十利法爾,太貴了。” “哎呀,這……”少年吸了口氣,故作為難的模樣,“我這一圈轉下來,就數您最識貨。這樣吧,我外麵的馬車上一還有十八件,你要是都要了,總共算您三百利法爾,您覺得怎麼樣?” 老板拿著放大鏡躊躇了片刻,“看在你們兄妹倆這麼小就出來歷練的份上,成交!” 不一會兒,少年便拋著錢袋推開大門,慢慢靠近了路邊停放的馬車,從馬車側麵的車窗裡鉆出一個女孩。長途跋涉的勞累也無法遮掩女孩清麗的麵容,旅途的風霜更是給她增添了不少成熟的氣息。 “哥哥,那些貨全賣掉了嗎?”她脆生生的說。 短短一個多月,露塔的臉上已經擺脫了稚氣,有著不屬於她這個年齡段的熟練與老道。 而我也敢說,現在沒人會單看外表小瞧我了。 “全賣掉了,”我朝她晃了晃錢袋,裡麵的石幣叮當作響,“三百利法爾。咱們中午可以大吃一頓了,然後下午找到旅館,好好睡上一覺。” 露塔喜笑顏開,可很快就消沉下來,“還是算了吧,我們應該存一些錢的。” 我知道,小丫頭這是餓怕了。 之前跟著曼蘇爾學習怎麼當一名合格的商人時,我用半數的存款購買了當地特有的石頭雕塑,期望著能夠大賺一筆。可結果一連兩個城鎮,都沒人對這種雕塑感興趣。 要不是經過瓦萊奇時靠著倒騰糧食小賺了一筆,我們連前往諾卡斯爾的路費都不夠。盡管如此,抵達諾卡斯爾之前的三日旅途裡,我們的食物也隻剩下半根手臂粗的肉乾和兩塊巴掌大的凍硬了的麵包。 “哎呀,就吃這麼一頓,有什麼關係?”說著,我笑著打開錢袋,取出兩枚造型精美的石幣,塞到露塔的手裡,“給你,這兩個萊古就當是你替我存的錢了,不可以亂花哦。” 看著手心裡刻著人像的石幣,露塔的眼睛裡蒸騰出了許多霧氣。 之後,收獲了一大筆財富的我們便開始尋找能夠填滿我們身心的美食。最後在諾卡斯爾的市中心,我將馬車停在一家裝修普通但顧客絡繹不絕的餐廳前。 曼蘇爾說過,服務與價值要對等,知道其水準低劣還為其投錢的家夥,不能被稱作上等,隻能稱作蠢。 點過餐之後,服務員轉身離開,我便將身子伏低,一隻手在桌上撐著腦袋,一隻手捂著肚子,盡量不讓它叫出聲來。 這家店的裝修雖然普通,但價格卻並不便宜,名聲大概已經傳開了,坐著的全是衣著光鮮的體麵人。點的菜馬上就好,這個時候,我可千萬不能讓自己的肚子吵鬧起來。 “餓啊……”露塔和我一樣,雙手墊著下巴,趴在桌上小聲呻吟。 “露塔,再,再堅持……呃,那是什麼?!” 在我壓低聲音的驚呼中,散落在露塔左臂上的發絲,竟然一跳一跳的蹦達起來。 小丫頭反應過來,及時的用手掌蓋住了跳動的發絲,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誒嘿嘿,它太調皮了。” “你怎麼把它帶出來了?”我有些生氣,“不是告訴你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將思潮放出來,就算放出來了也一定要看管好,一滴都不能漏下。” 思潮是我在路上交給露塔照看的,但我並沒有告訴她,這就是差點毀滅了灰靈鎮的那個怪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叮囑了她各種注意事項。 現在看來,隻靠叮囑遠遠不夠。 “不是我放它出來的,是它自己……”露塔有點委屈。 “算了,我先把它放回去,吃完這頓飯以後再說。” 我伸長胳膊,跨越桌子準備接過思潮,然而屁股剛離開凳子,我的肚子便發出一段長達十秒鐘的哀嚎,聲音曲折而洪亮,似乎在抱怨我最近總是虧待它。 咕嚕嚕的叫聲結束以後,餐廳裡的所有人全都扭頭看著我們,服務員手中的酒倒灑了都沒察覺出來,場麵非常尷尬。 小丫頭先忍受不了,小聲的表示要去把思潮放回試管,然後溜出了餐廳。 在餐廳門外,寬敞的路麵被前來就餐的馬車占了一半,她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我們的馬車。 露塔邊走邊捂著手心說:“你呀,不能再偷跑出來了知道嗎?我哥哥發現了會很生氣的,說不定就不允許你出來了。” 感受到上方的手心傳來冰冰涼的觸感,露塔咯咯咯的笑了。 而在餐廳裡,作為剛才怪聲的製造者,我理應受到了眾多的關注。 曼蘇爾說,做商人第一要點就是臉皮要厚,哪怕其他人都站在一邊嘲笑你,也要做到處變不驚。 但是我倆涉世太淺,還做不到他描述的這種修為。 從這以後到菜上齊再到我們離開餐廳,全程被籠罩在其他客人與服務員的小聲議論中。 我和露塔如芒刺背、如坐針氈,趕快吃完盤子裡的食物,匆匆回到馬車上去了。 後來我對露塔說,這家店再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