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鄉偶書(1 / 1)

望風歸 QF風箏 7632 字 2024-03-17

張安和張晴朗看著麵前還冒著熱氣的飯菜,肚子也叫了起來,他們這兩天過的幾乎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接連的意外讓他們疲於應對,現在總算是安定下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其它事情嘛,吃飽睡飽了再說。   這邊剛準備動筷就響起了敲門聲,張安打開門一看,是周倜一家三口,趕緊把他們請了進來,雙方坐在桌前,心思復雜,一邊莫名其妙的在一天時間影響了別人的一生,一邊莫名其妙被囿於蜃城三十多年不得歸鄉。   就在眾人尷尬的時候,門被打開了,姚司玥笑嘻嘻的走了進來,“這麼多人這些菜怎麼夠吃,我已經安排人再加幾個菜了,一會就送來。”說著她就坐在了蘇渝旁邊。   有這麼一個人來打破局麵,他們也有了開口的契機,蘇渝說道:“明月丫頭,誰讓你過來的,我們有事情要說,沒事別在這湊熱鬧了,去別處玩去。”   “哎呀,姑姑,你們說你們的嘛,我又不妨礙你們,再說了,我還沒吃飯呢,餓半天了。”姚司玥說著摸了摸自己肚子一臉乞求。   蘇渝知道是趕不走她了,就沒有再說什麼,姚司玥自顧自的吃起了飯菜,等著聽故事了。   思忖了一下之後,張安說道:“周,我還是叫你周大哥吧,周大哥,你現在多少歲了?”   周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們出現在蜃城的這三次確實很奇怪,前兩次都直接影響到了他,直至如今。   “六十一歲了。”   張安正要開口不想被姚司玥搶了先:“哇,周叔,你竟然六十一歲了,比我大了那麼多,我一直以為你和姑姑也就三四十歲。”她還想再說什麼,蘇渝一個眼神看了過來,她聳了聳肩膀就閉嘴了。   “周大哥,那咱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你多少歲?”張安硬著頭皮問道。   “二十五六歲。”   張安咽了口唾沫,把他和張晴朗這兩天的經歷經歷大概說了一遍,周倜是越聽越心驚,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不知道是針對他還是張安他們。更讓他心驚的是,是什麼樣的人,用了什麼匪夷所思的能力,才能讓兩個活人準確的在過去不同的時間出現呢?   現在看來,答案好像就在蜃樓之中。   “這麼做是何用意呢?”周倜小聲說道。   聽了半天的姚司玥看到總算有了她說話的機會趕忙說道:“我知道我知道,這麼厲害的事情一定是蜃樓裡那個老頭乾的。”   張晴朗問道:“蘇錦繡?”   “對,就是他。”   這時蘇渝說道:“這也是我們第一次進入蜃樓五層,具體的我也不怎麼知道,待會回去之後我去問問我父親,他應該知道,就看他會不會告訴我了。”   “我們這次過來,本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的,不過經你這麼一說,結合著咱們在蜃樓聽到的故事,我覺得將會有不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了,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周倜若有所思。   張安給張晴朗使了個眼色,看到張晴朗輕輕點了下頭,張安這才從身上拿出了那兩封書信和一個荷包,看到書信的瞬間周倜的視線就沒有再離開,他記依然得,在二十多年前,張安給過他一封信,他父親寫給他的信。無需張安再說什麼他也知道那是何物,周倜一手抓住了旁邊蘇渝的手,蘇渝也緊緊握住他的手,得到回應的他這才有勇氣接過張安遞來的書信。   周倜先打開了周獻禮寫的信,還沒看完他已是淚流滿麵,然後他又打開了周鴻寫的信,當他看到‘父危,速歸’四字之後,周倜已然在崩潰的邊緣,他雙手攥住書信,腦袋抵在蘇渝肩膀上哭出了聲。他已離家近四十年,兩次歸家未成,母親早已亡故,如今父親也是危在旦夕,但他卻不能回家,不能為母親添墳,不能為父親盡孝。四十年,他早已沒有了當初的誌向,沒有了沖動與憤怒,隻剩後悔。看到周倜哭了,他的兒子有些茫然,孩子走到周倜背後,張開雙手抱住了自己的父親,腦袋緊緊貼在他後背上。   此情此景,姚司玥覺得她的姑姑一家很是可憐,淚水忍不住的在眼裡打轉,她也沒了吃飯的心思,隻想著如何才能安慰安慰她們,讓她們不至於如此傷心。   荷包。   姚司玥起身趁張安不注意拿走了他麵前的荷包,然後她轉到蘇渝身旁把荷包遞給了蘇渝,姚司玥輕聲說道:“其實我來,是爺爺讓我帶一句話給周叔叔。”   說話間姚司玥看蘇渝打開了荷包,露出了裡麵裝著的幾塊木頭片,她問道:“這是什麼啊姑姑?”   “當歸。”   第二天一早,周倜已是花甲老人模樣,隻不過人看起來反而更精神了,他要帶著蘇渝和孩子離開蘇府,離開蜃城,回鄉。   走到城門前,周倜停了下來,他望著城門眼神復雜,蘇渝看著他,知道他是想起了前兩次離開的情景,有些怕了。她伸出手緊緊的抓住周倜的手說道:“走吧,這次我和孩子陪著你,咱們一起回家。”   雷鳴寨   林星光正在和馬法雷他們喝酒,自從遇見張安之後的這幾個月,他們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來雷鳴寨了,十次沒有八次總是有了。林新光曾在喝酒時感嘆,現在買路錢是不用出了,可是這錢還是沒少花啊,乾嘛了?買酒了唄,不過這錢花的舒坦啊,好多人提著豬頭還找不著廟呢,這一路沒了山賊襲擾,他也多賺了不少,還交到了這幫兄弟。   他也明白,當一個人成為山賊的時候,就算你之前是再好的人,別人也會把你當做其他山賊那樣對待,心狠手辣,毫無底線,人們會避而遠之,就算你說你是一個有良知,沒做過壞事的山賊,別人也不會冒著風險來試探一個山賊的良心。可是他林新光有了這個機會,他要幫助這幫人,換個活法。   林新光他們喝完酒休息了半天準備趕路了,剛走到院中,馬法雷抬起頭,看見天空一道殘影掠過,他以為自己喝酒喝花了眼,不想旁邊一兄弟開口道:“當家的,剛才是不是有人從上麵飛過去了?”   林新光聽到後哈哈大笑起來:“我看你小子是喝多了吧。”   馬法雷甩了甩腦袋:“我好像也看見了,我看咱能是遇到神仙了,難得啊。”   林新光說道:“二當家的,你還見過神仙什麼樣子了”   馬法雷高聲嗯了一聲:“那當然,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大當家的可就是神仙,我們還和神仙同吃同住了大半年呢,是不是啊兄弟們。”   周倜一家三口站在路邊望著不遠處的村子。   有遊記曾書,寧念本鄉一撚土,莫貪他鄉萬兩金。古往今來,世間人對於故鄉的眷戀,從未改變。而他這一走,就是近四十年,從此遠離故土親人,再也聽不到熟悉的鄉音,四十年前他離開了家,立誌要走出自己的路來,衣錦還鄉,四十年後的今天,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回想起過往,風塵碌碌,一事無成。站在此處,他好像看到了母親的墳前長滿了雜草,父親如風中燭火盼他回鄉。   周明貴這兩天總心神不寧,就在鏢局告了個假回家來了,回到家之後,看他爺爺一切正常,自家也沒什麼事,想著明天就回鏢局了,不能總在家看孩子不是,不然拿什麼吃飯呢。   下午太陽正好,周慶生正帶著孫子在村頭和幾個老人閑聊,遠遠的就看見兩大一小三人朝著村子走來,那穿著打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對於這麼個小村子來說,來這樣幾個人屬實稀奇,村頭幾人也就多看了幾眼。可周慶生越看越覺得那男子眼熟,就是想不起來是哪裡眼熟,等到那三人從他們麵前走過去之後,周慶生忽然想到了什麼,他試探的喊了一聲:“周倜大哥?”   聽到喊聲周倜明顯一愣,停了下來,但他沒有轉過頭。眼巴巴等待回應的周慶生看三人停了下來,他慌忙的站起身,小跑過去攔在了三人前麵,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孫子,小家夥看爺爺跑了隻能自己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倜驚喜的問道:“真的是你,倜哥,我,我慶生啊。”說罷他撐了撐已經褶皺的臉頰,又撥了撥淩亂的頭發。   周倜看著眼前人愣了一下,接著他會心一笑:“慶生,都這個樣子了。”   “是啊,倜哥,這麼多年你是去哪裡了?你是不知道啊。”說著他自己都有點痛心疾首的樣子,但他看到周倜不自然的神色就改了口:“倜哥,你先回家,我去喊二哥,你先回家啊。”說完他就抱起孫子小跑進了村裡。   周鴻正在家整理著藥材,就聽見大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了,門板直接撞在了墻上又彈了回來,嚇得他手裡一抖,差點把藥材撒了。看是周慶生抱著孫子站在門口喘著粗氣,隨即抱怨道:“乾嘛呢,火急火燎了,你咋不把門給我拆了。”   周慶生放下孫子繼續喘著粗氣,抬手指著外麵說道:“倜...倜哥回來了,我剛在村口碰見他,回..回家去了。”   周慶生話剛說完,就聽見門又是哐當一聲,他轉頭望去,周鴻隻留了個背影給他,院中藥材撒了一地。   周慶生又來到了周明貴家,告訴了周明貴他大伯回來了,他爹已經趕去了,周明貴也顧不得累的不行的周慶生,隨即帶著一家人去了爺爺家。周慶生累的夠嗆,就坐在了周明貴家門口,想著先休息一會兒,被周慶生抱著跑了一路的孫子玩高興了,他用稚嫩的聲音問道:“爺爺,那是誰啊?”   “遊子歸鄉咯。”   周倜來到了這些年隻會出現在夢中的小院,他用顫抖的雙手推開了門,周鴻妻子正坐在屋裡發呆,看見一臉陌生的三人進屋她滿是疑惑,正要發問就看見周鴻從一旁沖了進來,他已滿臉淚水,他看了周倜一眼,拉住了正要說話的妻子,示意她先等在一旁。   蘇渝拉著孩子停住了腳步,周倜緊盯著床上躺著的周獻禮,雙眼通紅,他走到了床邊,跪了下來,他看到,睡著了的父親還是他離家時的模樣,他抓起父親的手,抵在了額頭,身體顫抖。周獻禮也有所感應,睜開了眼,他看著周倜一臉慈愛。   “倜兒,回來了。”   周倜點了點頭。   “回來了就好。”   周倜抬起頭,他發現父親的臉龐漸漸模糊,他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睛再看時,他的父親已是另一幅模樣,他正耷拉著眼皮看著周倜,嘴巴半張著,臉上帶著笑意,下頜後凹明顯,臉色暗淡無光,臉上褶皺像樹皮一樣,隻有顴骨位置在骨頭的支撐下還算光滑稍顯血色,頭發幾乎沒有了,周倜又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相信,他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突然,一陣鉆心的疼痛感襲來,周倜胸口好像被刺了一劍似的,連帶著呼吸也困難了起來,他偏過頭大口的穿著粗氣,身體也跟著上下起伏。緩過來之後,他再次抬起頭看著他的父親,顫抖的手在身上找著什麼東西,一邊摸索一邊說道:“爹,我回來了,我帶來了靈丹,你等等,我就找出來給你服下。”   終於,他摸到了那個裝著靈丹的錦盒,在掏的時候因為慌張錦盒掉在了地上,他趕忙拾起來用袖子擦了擦錦盒上的泥土。他打開錦盒,拿出裡麵的丹藥放在了周獻禮嘴邊。   本來半張著嘴巴的周獻禮卻閉上了嘴巴,他搖了搖頭。   周倜哭著勸道:“爹,你吃下它,吃下它就能好起來了,快,吃下它啊爹。”   周獻禮看著他又搖了搖頭,周倜這才把手放了下來,周獻禮這才開口說道:“孩子,我用不著它。”   周獻禮看向周倜後麵的周鴻,周鴻趕忙走上前去,“鴻兒,你去把你大姐還有倆妹妹都叫過來,還有隔壁村作畫的那個,也叫來,我跟你哥再說會兒話,去吧。”   “哎,我這就去。”   周倜叫來蘇渝和孩子,母子走到床前也跪了下來,“爹,這是您兒媳蘇渝,這是您孫子周紹初,來,紹初,叫爺爺。”   “爺爺。”孩子很聽話,蘇渝也叫了聲爹,周獻禮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等到一家人都來到,已是將近黃昏,兄弟姐妹幾個幾十年不見,一見麵都哭的像個淚人,你一言我一語,訴說著幾十年未說出口的思念,隻有周獻禮躺在床上,臉上就沒有失去過笑意。畫師姍姍來遲,還背著一包袱的東西,畫師進屋之後歉意的點了點頭,看畫師到了周獻禮說道:“鴻兒,你把椅子拿過來,倜兒,你扶我起來,我要坐在椅子上,讓畫師給咱們畫個全家福。”   雖然周獻禮的腿沒有康復,但也沒有人出言阻止,隻能在抬老人的時候小心一些,等把他平安抬到椅子上,周獻禮看著墻上的畫像說道:“倜兒,把你娘的牌位拿下來給我。”   周倜拿過母親的牌位,手撫摸著那幾個刻字眼淚又流了下來,周獻禮見狀說道:“別哭了,看見咱們一家子團聚,她高興還來不及呢。”聽到這話周倜更傷心了。   一家人來到院子裡,周獻禮坐在椅子上,孫子周紹初半坐在椅子上挨在他懷中,旁邊放著他妻子的牌位,周鴻周倜站在椅子後麵,兄弟二人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剩下的家人也圍了過來。畫師看著他們麵對著夕陽,畫出了最溫暖的一幅畫。   畫完之後周獻禮趕緊讓人把他挪到了床上,嘴上說著人老了確實是禁不起折騰了,這才坐了多久就撐不住了,看的出來,老爺子今天是真的很開心。   第二天一早,周獻禮醒來,看著旁邊正發呆的周倜,輕輕拍了拍他,感受到動靜的周倜回過神來看著父親,周獻禮說道:“倜兒,你年紀輕輕離開了家,我可是還有好多道理沒給你講呢。”   “沒事,爹,孩兒回來了,以後天天聽你講。”   “好啊。”周獻禮看著屋頂,好像回憶著什麼。   “一個人的想法總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改變的,你要知道在哪裡開始,在哪裡改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在哪裡結束。但我希望有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什麼時候,存於心中的那團火焰,永遠不要熄滅。”   “不管在什麼時候,人啊,都得有負擔感才行,如果你經歷了一些事,遇見了一些人,或是處在一個位置,卻感受不到那些人和事情對你的影響,感受不到那個位置的重量,感受不到責任感,這是不行的。”   “嗯,孩兒知道了。”   “知道,卻難做到啊。”   父子二人說了好久,其他人就在房間或院子裡說著話,沒人去打擾這父子倆,離別幾十年,一定有好多話要說。   “一會啊,讓鴻兒帶你去看看你娘,她呀,更想你。”   “嗯。”周倜強忍著悲傷。   “我呀,走了,你娘在下麵等了這麼多年,聽到你回來了,她得多高興啊。我去告訴你娘,她盼了好久的倜兒,回家了。”周獻禮笑著看著周倜,眼中滿是慈愛與懷念。   聽到這話周倜一陣恐慌:“爹,您說什麼呢,您不是說還有好多話要對兒子說嗎爹?我還沒聽夠呢爹。”   周獻禮想抬手給他擦擦眼淚,嘗試了兩下沒抬起了:“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別哭,孩子。走了,找你娘團聚了。”   周獻禮腦袋失去了支撐,往旁邊歪去,周倜見狀晃了晃他的身子輕聲喊了一聲爹,周獻禮用盡了最後一點氣息嗯了一聲做出了回應。   周倜再呼喊便沒了反應。   他趴在父親身上大哭了起來,眾人聽到哭聲都擠進屋中,看著床上的父子二人,默然無聲。   一隻白鶴落在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