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我做主(1 / 1)

忠武天下 硯山觀月 4919 字 2024-03-17

薑山笑答道:“不是我,是我兄弟宋良玉。”   賀先生看向宋良玉問道:“公子覺得今年春闈該與往年不一樣?”   宋良玉書讀聖賢,一向秉持在其位謀其政的思想,且安分守己慣了,從不於陌生人麵前私下裡妄論朝政。今日也不想有那個例外,默默笑了一笑,已算給賀先生答復。   薑山見賀先生神色清明,跟林小姐之間的主仆關係隨和,不像明裡暗裡兩樣之人。想著宋良玉春闈兩次不中,今年若再不中,自己日後恐怕再難相助於他,不免心氣難平,接話道:“不瞞先生,在下覺得,今年春闈當與往年有所變化才是。”   宋良玉心中多有顧慮,實不想薑山隨意跟外人妄議朝政,以免惹上無妄之災。但又不願出言阻止,隻因他心裡清楚,薑山十幾年以練武為樂,什麼拳腳棍棒、排兵布陣,統統見之愛之。因而體魄好,性子直,為人做事從不含糊,生活起來,就像行軍打仗一般。每每遇見不平之事,總是忍不住管上一管,總是忍不住說上一說。他認為對就對,他認為錯就錯,有時明知是錯的,也當對的用著。   曾護送自己兩次進京趕考,自己兩次名落深山,他皆認為不是自己學問有問題,是科舉考試存在弊端。從而沒事就想啊想,想了快六年。若他真想出了點什麼,賀先生既然問起,要他不說上一說,恐怕得縫上他那張嘴才行。   賀先生看向薑山說道:“那你說說,今年春闈該有怎樣的變法。”   薑山問道:“先生,我兄弟宋良玉的棋藝也算可以吧?”   賀先生笑道:“很好。不過可惜,猶疑不決,未能一沖到底,婦人之仁,給了你喘氣之機。”   薑山笑道:“先生錯了。他一個書生,大部分學問從孔聖人及弟子那裡來,早已以仁為心。且他心中所想,誌在治國安民,處處能彰顯一個仁字,是好事不是壞事。雖說機不可失,時不我待,當當機立斷,方能把握時機。但下棋隻是下棋,棋盤也不是真正的戰場,贏的隻是快樂,輸的隻是時光。有心安邦治國者,心中若連最基本的婦人之仁都不存在,又何談仁者治國、德者安邦?”   林小姐見賀先生突然臉色微變,一旁說道:“薑山,你怎麼跟我賀叔班門弄斧來了?他可是正兒八經的飽學之士,經綸滿腹的大才子,你那點學問在他麵前,可算不得什麼。”   薑山朝賀先生行禮道:“小可大言不慚,先生莫怪。”   賀先生道:“不、不、不,小友說的不無道理,是老夫沒分清場合,太過計較輸贏了。”   林小姐見賀先生臉色微變不是因為薑山說錯了話,而是生自己的氣,不也歡喜過來,說道:“薑山,往後可不能再這樣了。長者麵前,就是有話,也要溫溫和和的說,激動什麼?”   薑山笑道:“小姐說的極是。改,往後一定改。”   能讓薑山於正事麵前說出這等話,已很給林小姐麵子了。不是因為林小姐有嫁給太子殿下的機會,是因為林小姐他爹是吏部尚書,六部之長。宋良玉今年春闈如若高中,須得經過她爹之手來任命官職,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多少要存點敬畏之心才是。   賀先生見薑山生機勃勃,談吐不凡,且腦筋轉的極快,是個極為難得的年輕人。若去掉這副健碩的身軀,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不也由衷的喜歡上了幾分,不也將先前那句話重新問了出來:“薑小友,你剛才說今年春闈該有所變化,不知於你心中,是怎樣個變化法?”   薑山說道:“先生可聽說過‘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可聽說過‘寒門庶族子弟不論出身,隨才錄用’?可聽說過‘士子可自己報名,不必非得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長官特別推薦’?”   賀先生笑道:“老夫曾三試不中,自是聽說過的。”   薑山接著說道:“你可聽說過‘取士問家世’?”   賀先生道:“這倒沒聽說。何意?”   薑山道:“考試的試卷不糊名,考官上下其手,徇私舞弊,舉賢不避親,士子的名聲大過士子考場發揮。不言而喻,取士問家世。”   賀先生笑道:“那依薑小友看,如何變,可根除‘取士問家世’?”   薑山答道:“做到‘取士不問家世’,其實不難,隻要糊名謄錄並行,廢除薦舉製度就可。”   賀先生聽過,微微點了點頭,處於靜思當中。過得片刻,將茶杯裡的茶水一口喝乾了來,緩緩放下茶杯,緩緩說道:“敢問小友,今年春闈考試,你覺得是考‘策論’好,還是考‘詩賦’好?”   薑山靜默片刻,慢慢說道:“連年天災,百姓時刻為活下去發愁,歌功頌德,不過是粉飾盛世太平,與自欺欺人無異。聽聞荊湖百姓為求生存下去,被迫反抗朝廷,荊湖四圍現在正亂成一團糟,誰又能保證其他州府日後不會再起叛亂。依在下看,朝廷現在急需要的是能安邦撫民的實乾人才。比起詩詞歌賦,能救民於水火的策論,於當下而言,自是實用多了的。”   賀先生哈哈大笑幾聲,起身說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朝廷頒布決策,豈是爾等山野村夫可評論著來的。往後休要說出此等言語,一旦惹上禍端,無人保得住你。”   林小姐與丫頭馨月傻坐一旁,怎能想到賀先生頃刻之間判若兩人了來!   薑山起身說道:“先生無須發笑,往後不說就不說。”等宋良玉起得身來,一起朝林小姐行禮話別,未等林小姐還禮,轉身跨步而去。   等聽不見了薑山、宋良玉兩人的腳步聲,林小姐小聲說道:“賀叔,薑山剛才算是就事說事,又沒說錯,你怎麼哈哈大笑起來了。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賀先生說道:“小姐誤會了,賀某沒有不尊他們的意思,隻是不想再聽到他們私下裡與人如此妄論朝政。”見林小姐兩眼狐疑,有必要解釋一番,說道:“此二人年紀輕輕,才德兼備,於國家而言,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因為言論不當,被惡人抓住把柄,肆意攻擊,失去報效國家的機會,豈不是一大損失。”   林小姐歡喜過來,問道:“賀叔也覺得此二人是可造之才?”   賀先生笑答道:“小姐一向高傲矜持,從不隨意多看男子一眼,多說一句話。今日卻一反常態,願意跟他們一塊兒切磋棋藝打發時光,且不懼輸贏。他倆若不是可造之材,怎麼可能?”   林小姐道:“賀叔,薑山剛才說的那些,依你看,能有望實現嗎?”   賀先生道:“道出於天,事在於人。就算當下難以實現,試一試總是可以的。”   林小姐道:“賀叔,你還是一點未變,隻要有機會,就想試一試。”   丫頭馨月一旁笑道:“變了就老了不是?先生可不能老,老了誰給我們烤雞翅吃。”   林小姐道:“就知道吃,怎麼就不見長胖呢?”   丫頭馨月挽住林小姐的手臂,笑著問道:“男人四十不惑,女人四十發胖,是不是有的一比?”   賀先生道:“比什麼比!走都走不動了,還拿什麼跟人家比。”   林小姐道:“山川秀美,全靠一雙腳。隨心而動,生命美好。聽到了沒?”   丫頭馨月道:“聽到了,小姐。”   賀先生見林小姐心情甚好,抓住時機問道:“小姐,那如意郎君之事,是不是就這麼定了?”   林小姐笑容立減,低著頭問道:“賀叔,我非得這麼選嗎?”   賀先生道:“陛下那些皇子中,就太子殿下守正以德,待人以仁,不好高騖遠,願意腳踏實地做事。若因為你,能幫他轉危為安,賀叔覺得,選了比不選好。”   林小姐道:“萬一不能幫他轉危為安呢?我豈不是一生盡毀?”   賀先生道:“這...”再也不知道該往下說什麼。   林小姐見賀先生須臾間兩眼茫然,先前的自信與往日的智慧全都蕩然無存,不免有些兒心疼,心有不願地說道:“賀叔,你明兒回去告訴我爹,就說:‘他是我父親,我願意尊重他。但也不希望他毀了我,我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緣分不易。’”   賀先生朝林小姐恭恭敬敬拱手一拜,處在高興與不高興之間,心情沉重地說道:“小姐放心,小姐交代的話,賀某定一字不差地轉達給大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林小姐走過去扶起賀先生雙臂,轉身走到門口,看著外邊一片漆黑,緩緩說道:“那日我問薑山:‘我進京之後,是聽我父母的好,還是聽我自己的好?’薑山說:‘我不是你,我無權幫你作答。不過...’我便問道:‘不過什麼?’薑山說道:‘就拿我這人來說,有時,我事事都聽我自己的,隻求為自己獲得快樂而快樂。有時,看見他人獲得了快樂,反而比我自己獲得了快樂更快樂,不也覺得,聽了別人的也沒什麼不好。’”   轉過身來,朝賀先生問道:“賀叔,我當時要是問你,你會如何作答啊?”   賀先生拱手行禮道:“賀某慚愧,有輕易幫小姐做主之心,實不如薑山那孩子守正,癡長這麼大歲數。”   林小姐道:“你既不如他,那我就聽他的,在這裡多住兩天,等這熙熙囔囔的雨兒停了再回家吧。”   賀先生道:“小姐晚安,賀叔告辭。”   丫頭馨月將賀先生送出房門,賀先生駐步片刻,緩步而去。   林小姐走到床沿邊,一頭栽到被褥上,七零八落地哭出聲來。回想起那一張張不討自己歡心的麵孔,真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聽母親規勸,早早讓自己嫁出去,至少可憑借才貌雙全,求個一生快樂幸福。   過的好久,等來丫頭馨月一番寬慰,抱著那句“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睡了過去,就盼著明日醒來,這雨兒還一直下著,一直下到京城裡的人全都將她給忘了為止。可雨兒真就這麼一直下著,那些不喜歡下雨的人又豈會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