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影隨形,已經無法從我身上剝離。 可怕的是對此感到習以為常。 …… 窗外懸月高照,冰冷淒涼的月色透過窗戶照耀在我的臥室內。 一個陌生的男子坐在我那張空無一人的床上,也不打燈,雖然隻憑借月色視物,不過他卻十分靈敏的掃到了床尾桌上的那一張相片。 照片中,我難得露出了一副陽光的大笑,我身旁則站著一位身材有些佝僂,不過依舊壯實高大的老人,他穿著素樸,背著雙手,笑著露出滿嘴已有殘缺的牙齒,和藹的站在我的身邊。 這男子拿起相框仔細端詳了一番,接著將其返回原位,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從我臥室內的書架上隨手抽出一個本子,提筆便寫了兩行字,接著將紙張撕下,對折後將紙放到了我的枕頭下。 隨後他站起身,腰間的佩劍觸碰到了桌子,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黑夜籠罩,看不清楚更多細節。 …… 我被刺眼的太陽所驚醒,可當我要睜開雙眼,卻發現眼皮很重,如同巨石一般不可挪動半毫。 所謂鬼壓床實際上隻是神經的一種少見但正常的生理現象罷了,我放鬆身體,逐漸從這個狀態中脫離開來。 可當我剛要蘇醒過來,卻感到身子被什麼人移動了一樣,我來到了一個陽光沒有那麼刺激的陰涼處。 我睜開雙眼,並未感到身體恢復的舒適,也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的光亮,隻是被迫迎接黑暗的未來。 看到現實的背影,我剛準備開口,現實雖沒有回頭,卻已知道了我的醒來。 “那位大人,秋水鳶大人,萬不可對其肆意的直呼其名……” “單論微術,她一己之力可與魔虛界相提並論,甚至‘完全淩駕於所有人的總和’之上。” 現實轉身平靜的看向我,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的大沙發上,這裡還是那個四層小別墅,應該在一樓客廳。 而我的兩側,分別躺著第九月與執辛。 第九月大大咧咧的一條腿翹到了我的身上,而執辛則微微向我這一側蜷縮靠攏著。 半小時前,已幾乎失去體溫與呼吸的二人,此刻居然安穩的躺在了沙發上微閉雙眼,發出有節奏的呼吸起伏聲,渾身上下竟一點傷勢都看不見。 現實那黑色大西裝外套此時已經不見,現在他上半身隻穿著一件黑藍色的長袖襯衣,露出瘦細卻有力的手腕。 不得不承認,這個青年的確很帥,此刻一件黑色襯衣便更好的突顯出了那消瘦又不乏肌肉的身形。 我撩起第九月身上蓋著的衣服,一把將外套遞給現實,現實卻示意放到我身邊就好。 我想要開口致謝時,他卻提前一步擺了擺手: “無需多言……” 我會心一笑,這個人真的很體貼。 “這次任務,似乎讓你們了解到了身為使徒會遇到的基本情況。” “1.淩弱、2.死亡。” 現實淡淡的盯著我,他隨意的坐在了沙發麵前的茶幾上,但卻沒有一絲盛氣淩人,反而十分溫和平靜,給人一種信服的感覺: “你是……認為我不太會講話是吧。” 沒等我開口,現實突然這麼說到, 我微微一征,什麼意思? 不不不…… 等一下。 我認為現實的情商很低,他是怎麼知道的? 現實前輩孤傲的低著頭掃視著我,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 “你知道秋水鳶大人有多麼不容易邀約嗎?” “在對這位大人發送郵件時,我特意拋出了一個誘餌——‘有位身中神秘咒印’的‘患者’。” “或許那些不擅長說話的人,隻會就事論事的表示‘情況危機,請您前來援助’……但我並不是這樣的人。” 現實的表情依舊平淡,但這明擺著就是想要改變他那在我心中“不善言辭”的印象。 我愣住了。 像這種對他而言“高水平”的談話技巧,是一種“需要炫耀”的談資。 ……現實……也拚盡全力的努力了! 落淚。 太讓人感到欣喜了,這是一部史詩!這是一部現實付出了“大量”汗水與“大量”努力最終得到成功的輝煌成就。 我顫抖了兩下嘴唇: “……嗯,嗯,好的,對不起。” 眼前坐在桌子上的現實輕輕嘆了口氣,我雙手一下子不知道該擺在哪裡: “不不不,前輩,這不是你的錯!情商是很難定義的,就比如您身上的優點也是很多的……比如,比如那個……就是那個……那個。” 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而現實隻是淡定的瞥了我一眼: “算了。” “你知道我的父親嗎。” 我聞言,迅速恢復了嚴肅的表情,語氣鎮定的開口到: “沒錯,現也先生,是一位真正令人尊敬與敬仰的領袖,擁有極度讓人信服與跟隨他的獨特力量,他是一位無比優秀與卓越的前瞻智者,在了解了這位非凡之人的傳說事跡後,我是這麼認為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過其實我一直以成為現也先生這樣的人而努力著,並堅定的將那位先生視為我的精神領袖。” 我雖然與現也素未聞麵,不過這類的話我卻是張口就來。 關鍵是我的語氣與眼神卻誠懇真誠無比,不知道的人看到我這個樣子,還以為我和現也是關係多麼好的夥伴一樣。 現實聽完我的話,他就直接愣在了那裡,我居然會如此的能扯謊。 現場陷入了一陣沉默當中…… “……” 室外的風開始逐漸變得狂亂,它們吹起一切,將大樹吹得搖搖晃晃的,又將地麵的沙塵卷到天空,所有渺小的東西無力均被颶風隨意控製著。 我們身後的窗戶被一根小樹枝拍打了一下,發出一聲雜響,但我和現實都沒有看向那邊。 現實沒有和我糾纏,他自顧自的說道: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死於強敵與幫助夥伴撤退,而其實……我的父親,是被魔虛界殺死的,毫無疑問。” 我坐在沙發上,聽完身為現也之子現實的話,我感到了深深的困惑與警覺。 窗外的風似乎很劇烈,陽光逐漸被一片陰雲所遮住,原本溫暖陽光的室內隨之也變得陰冷黑暗起來,現實波瀾不驚的麵孔被蒙上了一層黑暗。 “派出足足十多位使徒,這無疑就是為了拖後腿,張顧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氣氛有些低沉,我抬起頭看著坐在我眼前的現實,他表情依舊沉穩冷靜,就算在談論這樣的事情,他也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為什麼要告訴我。”我無奈的說道,這種事就算告訴我這個命不久矣之人,似乎也不會產生什麼變化。 “因為我認為你值得信賴,並且我們的目的一致…” 現實沒有半點停頓:“你的‘磨難’還有很多……但等我們下次見麵時,你應該會有翻天地覆的變化。” 我無力的垂下視線,盯著這大理石地麵,擠出一絲苦笑: “磨難嗎……” 現實沒有再開口,他輕輕從桌麵上下來,然後朝我身旁抓起沙發上的大衣。 當我們二人貼近之時,他忽然對我耳語到: “磨難,就如同這陰晴不定的風,無論現在多麼狂暴可怕,也終有微微拂麵之時。” 他拿起大衣便轉身離去,但當他消失在我的視線前,輕描淡寫的留下了一句話: “希望我們可以像窗外的那陽光一般,永遠是千年不變的模樣。” 我抬起頭看向玄關,現實已消失不見,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隻有沉悶的黑暗與壓抑,我皺著眉頭,愣在原地。 可是接下來,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是……隨後,溫柔的陽光再次打入室內,黑暗漸漸被驅散,溫暖的光芒填滿了每個角落。 我立刻向後倒退了兩步,猛然看向窗外,發現天空晴天萬裡,壓根沒有什麼烏雲。 剛才僅僅隻是窗外種植的大樹,偶然的被風吹斷了一根粗大的樹枝,樹枝上的葉子繁茂,風帶著它落到了窗外,就這樣暫時遮擋住了光線罷了。 放眼望去,萬裡無雲的天空中懸掛著的赤陽依舊如常,我走上前,打開窗戶迎接這暖風。 側頭看去,意外的發現窗外大樹斷掉的那一根樹乾對茂盛的它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樹依舊堅挺著站在原地。 本以為狂亂的風卻如此溫和,本以為被打倒的大樹卻沒什麼事,本以為天空烏雲蔽日,實際卻壓根沒有一片陰雲。 我的頭發被吹得散亂起來,發絲遮住了我的雙眼,我的疲憊不可思議的被一掃而空。 可我身上的兩個咒印,卻又算什麼呢? 後脖頸往下數第三塊脊梁骨的位置,被無妄之災刻下了赤色彼岸花死咒,效果不明,但我必定會死。 如今胸膛正中央位置,被秋水鳶設下了紅襟鳥厄咒,招引全世界的厄運來到我的身上,借此驅散彼岸花的死亡。這股龐大的厄運必定會於12.31日將我徹底吞沒。 最好的結果,就是這樣。 最差的結果,大概也不過如此。 身後的第九月與執辛同時醒來,看來……該離開了。 他們二人坐在沙發上,睡眼惺忪的,當他們看清楚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窗邊站著的我時,他們二人同時對著我開口到: “見鬼。” “怎麼了?” 我的身前暖陽灑下,照亮了我死氣沉沉的眸子,打開的窗不斷向內灌入大風,它們吹拂著我的臉頰,讓我的頭發與衣冠變得微微淩亂。 我微微轉頭側目看著他們二人,表情平淡,目光柔和,可一道淚痕卻印在了我的眼底,長長的。 “嘩……嘩……” 我微動側身看向他們二人,風拂過我的身後,吹起我的衣角和渾身上下的一切什麼東西,我表情是這樣的柔弱,語氣是這樣的平靜,一滴淚水卻是如此的顯眼突兀。 “忘了問現實前輩,我的那句‘請殺光那些魔物’,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可笑?” 光打在我的身後,我默默注視著他們。 每個人都心向光明。 “沒有‘力量’的‘善良’,是那麼的可笑與愚蠢。” “在這樣的世界上,隻有強者的善良才會被其他人所稱贊與在意,而弱者的一切對他人都無關緊要。” 誰會在乎弱者的善良與否? 誰會在乎弱者的幸福與否? 誰會在乎弱者的整個人生? 我們也曾試圖觸碰光明,可奈何發現世界僅對我們黯然失色。 沒有實力的話,什麼都辦不到,連對他人施以恩惠,都是那麼微弱、渺小,無關緊要。 好吧,現實前輩和秋水鳶大人都離開了,我們三個也得抓緊離開這兒了,這裡太危險了。 我們來到街上,步行了一段距離,打了個出租車,來到安全的地方後下車步行約半個鐘頭,在傍晚前,拿出赦令,一下子來到了切之子酒館。 酒館可能並不位於江龍市,來到酒館時,這裡已經沉進在了黑夜之中。 切之子酒館的光線長久不變,柔和到令人安心,氣氛緩慢靜默,穿著藍色的經典酒保裝的徐莊卻不在。 此時坐在吧臺上的人,居然是紫極老頭。 他此刻坐在吧臺前,獨自一人品嘗著劣質的粗茶。 我一步一步走去,輕輕坐在吧臺桌麵上,拿起眼前的茶壺,打開蓋子一看,裡麵還剩了個底。 茶葉雜亂的堆在底部,茶水已經所剩無幾,稍微一聞就知道了,是非常劣質的茶葉。 紫極抬起頭,發現我們三人的衣服紛紛臟亂無比,我們三人身上的魔源波動是那樣的激烈、動蕩…… 而形成反差的是,我們三個人的舉動與表情卻是那樣的安靜,他卻沒有過多詢問。 似乎一切都不在言中,他已經明白了所有,最後,老頭淡淡開口說道: “來‘慶祝’吧。” 我拿著茶壺又放回了原處,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執辛走上前,從抽屜中拿起幾個茶杯,最後老九則在我的身前拿起茶壺,為所有人斟滿。 我坐在吧臺桌麵上,老九站在我的身前,紫極老頭坐在我的右邊板凳上微微低著腦袋,執辛則靠在紫極身邊。 我們所有人單手拿起茶杯,沉默著。 當我端起茶杯湊到嘴邊後,卻突然陷入了失落: “我們為了什麼而慶祝。” 誰知道呢。 為何而慶。 有什麼值得慶幸的。 為了什麼? 硬要說的話…… “為了這個並不美麗的世界。” 紫極淡淡開口到,他微微一笑,斜著抬起頭看向我。 就這樣,我們三個在這裡,紛紛一口氣飲下杯子中的茶水。 混著苦澀的茶葉,我將其嚼碎,吞咽下去。 忘記一切吧。 在偶爾間,我們需要這樣做。 讓我們拾起酒茶,肆意暢談,隨啖。 “更是為了,在這個並不美麗的世界中,努力繼續活下去的我們。” “對這樣的所有人,表示最高的敬意…” 徐莊此時突然從門外走進,他一指紫極,剛毅的麵容上眉頭一皺: “你們喝的什麼!” 喝的並非是什麼豪酒珍茶,說出來你們可能都不信。 就這麼一絲茶水,更多的是茶葉,被我們均連喝帶嚼的吞入。 不需要什麼別的理由。 謹慎的,小心翼翼的,也可以放開的,毫無意義的。 這也確實,不失是一種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