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破奴至此方有些明白，插嘴道：“他這一來，相當於告訴所有的匈奴人，他這個‘儲君’還在，還沒有喪失全部希望！” 　　霍去病連連點頭，道：“兄長，你的目光其實挺長遠呀！” 　　他這麼一誇，趙破奴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抓抓後腦勺，道：“在你身邊，打仗和眼光要是沒一點長進，那肯定是個傻子！” 　　霍去病哈哈大笑，道：“我現在多做一分，大漢將來就少累一分。我如今若持婦人之仁，會留下將來後患無窮！” 　　趙破奴與趙大隻有沉默。道理，他們現在都完全懂了，他們原本就是久經沙場的戰將，隻是看得沒有驃騎將軍那麼遠而已。 　　這些道理，當然沒人比霍去病更清楚；而自己所麵臨的風險，其實霍去病也是一清二楚。 　　在深夜裡，他也常問自己：霍去病，你看似在漠南、漠北縱橫兩千裡，無人能敵，令匈奴五部聞風喪膽，風光無限，然而你知道班師回朝後，自己將要麵臨什麼嗎？ 　　在狼居胥山“祭天封禮”你做了，雖然逾越了君臣禮製，然而畢竟事先稟報了皇帝，又請聖眷正隆的大司農桑弘羊從中周旋，或許還勉強說得過去，然而你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又在沒有請旨的情況下，又到姑衍山“祭地禪禮”，一般來說，這樣做，已經把腦袋送到了午門的劊子手刀下。 　　然而你還沒有完，你的驚人之舉仍在持續！那麼，你離“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的罪名又近了一些，你離砍頭，看來是越來越近了。 　　然而他不能去想這些。若這樣想，隻怕他在漠南打了勝仗，就班師回朝、接受封賞去了。 　　又何苦追擊左賢王千裡，來到匈奴人的老家？ 　　霍去病抬頭道：“二位兄長，有沒有想通？” 　　兩人齊道：“想通了！” 　　霍去病道：“那就通告三軍。” 　　兩人齊道：“是！霍將軍。” 　　大漢都城長安。未央宮內。 　　早朝會即將開始。今日的早朝，武帝很重視，前日便傳旨下去，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全部要參與。不許請假，即使是患病，隻要是能下床的，全都要來！ 　　隨著值守太監一句：“皇上駕到！”，未央宮內百官齊刷刷地跪倒迎接。 　　三十七歲的武帝劉徹從後殿緩緩走上那張高高在上的龍椅。那張龍椅，大得有些誇張，即便是做三四個人也不會擁擠。 　　不過龍椅前麵的案桌，倒真的顯示了擁擠。作為大漢帝國的最高統治者，他每日要處理的公文真可謂堆積如山，然而正當年富力強的武帝，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朝廷中的三公九卿，皆敬服於武帝處理朝務時的果敢、睿智。 　　不服不行，人的資質本就有別。在合適的位置上，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然，武帝的這種果敢、睿智，並不全是先天帶來。自十六歲登基後，除了第一年，他多依仗大臣主父偃來處置朝政外，餘下的這十來年，他幾乎都是親力親為，逐漸展示了他的雄才大略。 　　武帝坐下來，環顧了一眼殿下群臣，朗聲道：“諸位愛卿，朕今日叫大起，主要是有一件事，要和諸位一起商討。” 　　京城四品的“小官”們，或許並不知道今天將要商討什麼朝務，然而像張湯、桑弘羊、東方朔這樣的重臣，都已經猜到了：眼下，能讓皇帝如此鄭重地來討論一件事，那一定是軍務，換句話說，一定是衛青或者霍去病的事！ 　　然而，皇帝不開口，他們自然不敢先議。一個個便都垂首肅立，等著皇帝先開口。 　　武帝道：“霍去病在漠北做的事，我想很多大臣都已經知道了。他重點做了三件事。第一，殲滅了匈奴左賢王的七萬騎兵；第二，他跑到狼居胥山舉行了祭天大禮；第三，他在姑衍山舉行了禪地大禮。哦，對了，實際上還有一件事，朕也是剛知道的，八百裡加急發來的，他向朕申請，還要在匈奴人的老家搞一個‘駕臨瀚海’，當然，‘祭天禪地’都做了，這駕臨瀚海也就不算什麼了！” 　　武帝端起案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繼續道：“這駕臨瀚海就歸在祭天禪地裡麵吧。大家議一議吧，朕該不該批準他‘駕臨瀚海’？” 　　張湯用眼角瞄了一下他的親近屬下——禦史中丞王之邁。禦史中丞雖隻是四品京官，但享有“風聞奏事、監察百官”的專權，何況這王之邁本就是膽大善言之輩。 　　王之邁向右跨了一步，伏地跪拜道：“啟奏聖上，要議是否應該批準霍去病‘駕臨瀚海’，找書苑www.ｚhaoshuyｕan.coｍ那就離不開對前麵‘祭天禪地’的回溯與推斷。微臣鬥膽敢問聖上，霍去病前麵舉行‘祭天禪地’大禮前，有無事先稟報聖上？” 　　武帝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沒有提前奏報。但他在奏章中說明，因距離長安太過遙遠，故此隻能邊做邊報。” 　　王之邁道：“驃騎將軍遠在漠北，距離長安路途遙遠，這是實情。然而事分緩急輕重，尋常的事情，將領在外，的確可以先行處置。然而像‘祭天禪地’這樣天大的事情，無論什麼樣的將領，哪怕是管理一國軍事的大將軍，也一定要先行請旨，再行定奪。否則......”他暫且住了口，趴在地上抬頭望了武帝一眼。 　　武帝麵無表情，道：“說下去。” 　　王之邁硬了硬脖頸，大聲道：“否則，那便是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 　　這一句話便像是一聲響雷，在未央宮大殿之上炸開了。百官頓時在底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衛尉丞林顯早就在察言觀色，觀看形勢，眼見王之邁打了頭陣，並且出言如此有效力，目測群臣百官好似贊成者居多，便打定主意要再添一把火。 　　好容易有這個機會，他現在不添這把火，將來何處再找這麼好的機會？ 　　林顯是武將，身手敏捷，他是負責宮門禁衛的四品副職，雖然離班列中間遠些，但他兩步便跨到了。當即往地上一跪，沖著上麵便磕頭，道：“聖上明鑒。王禦史所說，句句為苦口良言，句句是為了我大漢的江山著想，微臣完全附議！請聖上治霍去病僭越、不臣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