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古鈺很少有安靜坐在一個地方絞盡腦汁思考東西的好習慣。 他更喜歡直接“解決”問題。 可是,這幾天的他卻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思考事情。 尤其是林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曾經唯一的朋友。 也不知道他逃出桃源古鎮以後會去哪裡? 是回曾經居住的鹿鳴橋? 還是醫院? 亦或者,是那家餐館? 黎古鈺一點頭緒都沒有,甚至覺得隻要林南沒事,見不見他都無所謂了。 反正已經把從研究局薅到的錢都轉入了他的銀行賬號。 就算是治病,那些錢也足夠了。 如今這個年代,癌癥其實也就隻是一個比較費錢的病而已。 有錢就能治。 一般不會死。 想到這兒,看著地鐵上密密麻麻的站點,黎古鈺竟一時不知該去哪兒了。 他仔細地回憶著,想要找一個熟悉點的地方下車,卻瀏覽了不到幾分鐘後,意識便不受控製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沒辦法,這具腐朽的骷髏軀殼還是太弱了。 以至於完全扛不住疲憊。 他極其需要睡眠。 反觀旁邊坐著的嘎鬆,這小子的精力簡直茂盛得離譜。 從雪原跑到這座城市整整三天,他至今都還沒什麼困意。 但他也不太好過。 由於包在頭上的衣服快要給他捂得喘不過氣來,他難受得在一旁焦躁地擺弄雙手, 東摸摸,西摸摸。 可就是不敢取下頭上的衣服。 畢竟他的鴨頭實在太過顯眼了,哪怕暴露一點,就會被警察帶走。 哪怕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膽怯的弱者。 所以,縱使被捂得快要窒息,他也隻是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身軀。 為了能夠維護這來之不易的自由。 為了…… “古……大哥,要,還要……多久下車?” “我,我快,喘不過氣了……” “你的家……應該……要到了……” 嘎鬆小心翼翼地開口,雙手不知所措地朝著黎古鈺摸去。 才剛摸到一點衣角。 卻碰到一絲冰冷,哪怕隔著厚厚的衣服,這股涼意依舊滲透到了他的心底。 他驚慌道: “嘎!古大哥…呃……您?您睡了?!哇嘎,您可不能睡啊!” “古大哥,別睡……睡不得,你不能……睡,你睡了……醒不來……” 嘎鬆一瞬間好似墮入了雙重的絕望,斷斷續續地呼喊越來越急切。 他摸著自己快要窒息的喉嚨, “古大哥……你不能睡……” 此刻,車廂裡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下晚班的打工人。 他們關注黎古鈺和嘎鬆兩人很久了,而且,是很難不注意到。 先不說那個坐在椅子上不知死沒死的墨鏡男子。 他旁邊那個用衣服包住腦袋,舉止怪異的兩米多高大漢就足夠嚇人了。 雖然現在這個社會看上去什麼都還在正常運行中,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該過日子的過日子,但其實距離真正的秩序崩壞已經不遠了。 人們現在或多或少的都有過一兩段刻骨銘心的靈異經歷。 雖然大半是假。 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們對於一些奇怪的人或事物有了很強烈的戒備心…… 萬一哪天不小心遇上個精神崩潰的,管他是人是鬼,都有可能害人。 更重要的是,人民唯心了,但上頭的那些人卻是唯物的。 遇上事了,還不允許報警。 隻能警察主動來。 所以,大多數人遇見點離譜的怪事,隻能盡量做到不招惹,能躲就躲。 此刻嘎鬆斷斷續續的鴨子音在車廂裡如同惡鬼的低鳴,不一會兒的功夫,地鐵上的人就都提前下車了。 車上空蕩蕩的。 隻剩下了這兩個怪人。 他們的行為還不至於引來警察,但也不會有所謂的英雄人物挺身而出。 隻能盼著他們自己離開。 讓他們自己消失。 察覺到車子停下,車上也一點兒人類的氣息都沒有了,嘎鬆哆嗦著取下了頭上的衣服。 他麵色煞白地喘著粗氣,眼神中是褪不去的驚恐。 此刻早已是深夜。 他又警惕地抬頭看了眼車上的監控, 本來想著起身給它砸了,卻發現信號已經被切斷了。 也不知是誰做的…… 他隻能強忍下心頭的恐懼,重新坐到黎古鈺的身邊,捂著腦袋不知所措。 黎古鈺不能睡覺。 這是嘎鬆對於黎古鈺唯一的了解。 五年前,嘎鬆作為又一批從詭域迷失的怪物來到了這片土地。 卻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弱小的他隻能依附其他怪物,隻能跟著大部隊混日子。 他隻知道,當時所有的怪物都在想盡辦法讓一個叫做黎古鈺的怪物不要睡覺。 仿佛隻要他睡著了,就會發生什麼很壞的事情。 可是,當初認識黎古鈺的那群怪物,如今隻剩下他一個活的了…… 他隻知道黎古鈺很可怕。 非常可怕。 隻是不清楚為什麼現在感覺他變弱了。 “古大哥,不要睡了……”嘎鬆輕輕搖晃他,可能他並不怕黎古鈺睡覺後發生什麼吧。 他隻是很擔憂。 害怕黎古鈺如同以前那樣短時間內醒不過來。 這樣想著,他竟然抬手就想要扇對方一巴掌,以便對方清醒過來。 他剛一抬手, 黎古鈺卻抬起了頭,幽幽地瞪了嘎鬆一眼。 他掏出紙和筆。 寫下, “世界一片漆黑。 直到有人睜開眼睛。” 嘎鬆見狀手心瞬間冒了一層冷汗,不知是黎古鈺剛才那一眼太嚇人還是怎麼, 他感覺自己好像渾身都凍掉了一層皮。 “哥哥哥,你這,這,寫的是,什麼意思?” 見鬼了,他竟本能覺得那幾個字很危險。 黎古鈺也懶得追究剛才嘎鬆舉起巴掌是想要對自己做什麼。 他現在也很想要弄清楚這幾個字是怎麼回事。 這是他做夢夢見的一句話。 可他幾乎不做夢。 哪怕湖底那些恒古悠長的歲月裡,他都從未有過做夢的經歷。 所以他才覺得很神奇,神奇到,他不自覺的就想要去探查這些字背後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現在也很感興趣。”黎古鈺不受控製地興奮起來。 他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可無奈沒有一點頭緒,直到他很快就不耐煩了。 將紙揉作一團, “算了,懶得多想,出去隨便逮個瞎子看看吧。” 他忽然很煩躁。 覺得反正以後也會不記得,花那麼多心思乾嘛? 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甚至連最近五年裡的經歷都回憶不完整。 所以,再怎麼想都是徒勞,都是虛妄。 而更最直接的原因,是這些東西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安。 黎古鈺快步地走到地鐵車門口,直覺告訴他,他必須馬上出去。 嘎鬆跟在後麵。 這時,在地鐵站路燈的投影下,一個模糊的黑影靈巧挪動,黎古鈺看不清那是自己的,還是其他東西的影子。 隻是,那東西是離黎古鈺相反的方向走的。 就像是有腿有思想的一般,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沿著地鐵站內的影子邊緣走了。 它走路的感覺很像是黎古鈺,隻不過,動作更為浮誇和歡脫。 可那明明隻是一個小小的黑影。 看著那種古怪的姿勢,黎古鈺渾身一僵。 黑影似乎知道黎古鈺會怕它。 他肆無忌憚,突然在地鐵站的一側直立了起來,並且刻意朝著黎古鈺做了幾個怪異的跳舞姿勢,最後還揮揮手,示意他跟上來。 怪東西一溜煙走了,走之前像是在笑。 它薄薄的如一層黑煙。 登時,一股平靜但陰毒的危機感轟然在黎古鈺的心頭炸開。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不安。 仿佛隻要他跟上去,他就會死! 走! 可黎古鈺最不虛的就是死。 他的心思早已經被夢裡的那句話所填滿。 直覺告訴他,那道黑影和那句話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他一連跟著那個黑影跑了很遠。 可很久之後,他發現了不對勁, 黎古鈺疑惑地看向身後。 發覺自己跑了這麼久,竟然一直未能跑出地鐵站。 地鐵站仿佛能夠不斷延伸。 出口沒了,來路沒了,隻有海一般空曠的地鐵站,和比關在黑房子裡還要沉悶的窒息感。 他竟快忘了這裡是哪裡。 黑影永遠在前方。 細長的身影逐漸拉長,如同一個即將將他拽入未知黑暗的血口子。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黑影,就在快要碰到黑影的那一剎那,黎古鈺忽然腦門一痛。 他急忙往後退去。 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是中夢魘了! 如果剛才自己真的碰到了黑影,那麼他後來想要脫離幻境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一切瞬間簡單明了。 夢魘先用睡眠蠱惑了他,再誘惑他進入幻境。 目的不言而喻。 夢魘本就是喜食人心智的怪物,專食人的意識。 中夢魘的人醒來後大多數都成了傻子。 如同做夢的人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夢。 黎古鈺心念一動,清楚要離那黑影越遠越好,於是立馬調轉方向,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破解夢魘的方法有很多。 而不順應。 便是黎古鈺用得最順手的一種。 很快,他眼前的景象便唰地破碎。 最終,光彩錯亂間,地鐵站被一片純粹的橘黃色籠罩。 這一套操作瞬間流暢。 黎古鈺沐浴在橘黃色的光線下,黑影也嘶吼著消失了。 可他卻依舊留在這永無盡頭的地鐵站。 他醒不過來。 按理說,中夢魘的人隻要意識到自己中了夢魘,想辦法打破幻境後,就能脫離幻境醒來。 可是,他卻遲遲脫離不了幻境。 黎古鈺猜測這個夢魘可能並沒有那麼簡單。 至少,絕非野生。 而要想徹底破了這個場麵,他還差一個步驟。 可是,意外卻在此時發生了。 黎古鈺剛打算停下腳步,一個高大的東西便貼到了他的背後,一股寒氣直沖腦門。 他連靈魂都在發癢。 在背後那東西恐怖的壓迫感下,黎古鈺久違地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你怎麼不追了,小鈺……快去追啊?” 隱約感覺耳邊輕輕有涼風吹過, 黎古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誰? 他不安地僵立在原地。 可風聲未消,一簇漆黑的霧霾瞬間破開了橘色的光,黑影在其中現身。 他的身軀瞬間拉長至黎古鈺跟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黑影黢黑一坨的臉如同用鉛筆密密匝匝亂塗出來的。 黎古鈺注意到,黑影身體的顏色變淡了。 這也說明,夢魘對他的效果在減弱。 他隻需要靜觀其變。 黑影自顧自地湊近黎古鈺,怒氣仿佛被實質化了,沉悶地壓在他的臉上。 很快,地鐵站的一大半都被黑影的身軀所覆蓋,黑影之中是地鐵站的縮影。 縮影之外是橘色的光。 黑影怪異地傾斜著。 腦袋和黎古鈺臉貼臉。 怨氣也越發濃重。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背後貼著的東西正和黑影形成了一種對峙。 陰冷的風濕透了地鐵站。 可他並不在乎麵前的黑影。 麵對黑影弱智般的挑釁,黎古鈺完全沒心思管他。 從頭到尾,黑影除了讓現實中的他暫時睡一覺外,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脅。 黎古鈺甚至覺得被它控製,比撓癢癢還不如。 現在真正令他害怕的,是他背後的那個東西。 這東西不是夢魘。 是突然出現的。 他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是自己從未麵對過的恐怖存在。 如果對方正是沖著絞殺自己而來的,那麼,他絕對不存在任何生機。 黎古鈺麵色凝重,開始神神叨叨地張合著下巴,骨骼被支配得嘎嘣響。 他試圖和背後的東西對話,可是,才剛開口, 風聲悄然掠過耳邊, 暴怒的黑影被微風輕輕吹散,而那東西,也隨著幻境的破碎消失了。
第10章 “他不能睡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