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圖之找了一個靠近辦公室後門的角落位置坐下,仿佛隨時準備逃課的學生,一邊聽林屏布置一邊和周禾發著短信:“你別催了我馬上就去老章那邊,林還在說話。” 徐圖之說的老章,章明澄,是刑警隊的法醫,從業四十餘年,他本和任老算是同齡人,由於工作性質和個人脾性緣故,職業生涯要長久一些。其實不光是周禾,林屏此時也在焦急地等著屍檢的結果,因為僅憑現場取得的這些信息,他自己也沒法梳理出一條清晰的破案思路,上麵催得又緊,按理說要等各方麵證據匯總上來再開這個會,布置下去任務,現在自己仿佛被趕上架的鴨子,飛是飛不起來了,隻能嘎嘎兩聲。 說話間,門口一個警員報告道:“林隊,法醫那邊出了點狀況,麻煩您來一下。” “出什麼事兒了?”林屏心中暗念,怎麼一天都沒有好消息。 “死者的父母來了,他們拒絕屍體解剖。”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或失望或懊惱,這個本來就毫無抓手點的案子,剛開始就又遇上了一個可以稱之為致命的阻力。徐圖之一邊快速發出信息,一邊就隨著林屏的步伐走出了辦公室。他的腦中快速運轉著兩個問題——要怎麼才能說服鄭鐸的父母改變想法?如果不能屍檢,怎麼辦? 第一個問題在見到鄭鐸父母的時候就很快給出了答案,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失去獨子的痛苦讓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很難用任何理由去勸說他們,他們的神情中不僅有蒼涼有哀傷,還有堅決。 “兩位請麻煩再考慮一下,我們十分理解你們現在的痛苦,但是你們不想早日破案,抓住兇手繩之以法嗎?”林屏已經是第三次這麼說了。 鄭鐸母親的精神在嚴重的打擊下,連同本身孱弱的肉體似乎已經到了極限,鄭父尚保存著僅有的一絲理智和氣力回答到“警察同誌,你說的道理沒有錯,我們作為受害者家屬也都明白。可是,我兒子他在世時就對自己和身邊的事物在整潔度上有很高的要求,我們,還有我想他自己也不希望身體在死後遭受到這樣的對待,我們失去了他就已經很絕望了,現在隻希望給他留個全屍。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有點自私,破案的事隻能勞煩你們多費心了,我們也是希望可以早日抓住殺害我兒子的兇手,但是請你原諒我們兩位年近八十的老人還茍活在世上這現下唯一的一點心願。”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徐圖之在一旁也是暗自叫苦這屍檢的事算是涼了,一方麵又覺得即便在這個當下鄭父說話倒是字字鏗鏘有力讓人無法拒絕,卻不知他內心要忍受住多大的傷痛。徐圖之正待嘆氣,解剖室的門倏忽打開了,走出一位頭發花白,身材挺拔,目光如炬的老者,大家紛紛往後退了半步,微微頷首齊聲道“章老。” 章明澄掃了一圈眾人,目光又落回鄭父身上,眼神轉而變得和藹起來。他帶著近乎請求的語氣對著兩位老人說到:“兩位請節哀,鄭鐸的遺體我們定會完整奉還,但是在那之前可否給我半個小時,我們替他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觀察一下大概的情況,絕不在他身上動任何刀子。” 鄭父看了看自己憔悴的妻子,發現她也看向了自己,他們似乎都在剛才短短的一瞬間被這個法醫的幾句話打動了。在得到鄭父的點頭確認後,章明澄又掃了一眼眾人,隨後對徐圖之招招手到,“圖之你沒什麼事吧,過來給我幫個手。” 鄭鐸的遺體此時就擺放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屍斑的顏色比起早上在現場時已經更加深沉,體表的血跡清洗乾凈後,大大小小的銳器傷口呈現出來共有12處。章明澄帶好手套和帽子,讓徐圖之打開照相機,“我們隻有半小時,而且不能解剖,我們要從體表的這些特征裡盡可能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章明澄說得很迅速,徐圖之不僅也稍許緊張起來。此時他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在不停地振動——應該是周禾,可是現在沒法搭理他——章明澄已然開始了。 “死亡時間和現場判斷基本一致,距現在大概12-13小時,也就是說死亡時間是夜裡12點-1點左右。”章明澄邊檢查邊口述,一邊左右翻動著鄭鐸的頸部,手指示意徐圖之拍照。雖然有些工作現場的法醫都已完成,但是按照習慣都要自己重新做一遍。 “左鎖骨下方銳器傷口,3cm,切緣整齊,深度...”說罷用帶著手套的手指探查了一下“不要學我,這不規範。穿透肌肉層,有可能損傷到鎖骨下的血管”,接著又按順序檢查了其餘11處傷口,最後在左胸前的傷口處停下。 “心前區的這個傷可能是致命傷,但不知道是否傷及心臟。圖之,你把那個裝著兇器的證物袋拿過來。”章明澄指著隔壁桌子上的一堆證物說到。 “刀身最寬處3.4cm,長度17.6cm,刀柄10.2cm,符合死者身上的傷口特征,基本可以判斷就是兇器。按照這個長度如果是完全沒入的話是可以對心臟造成十分嚴重的損傷的。”徐圖之測量完也以一種自己十分不熟悉的語速說到。 “足以致命。”章明澄還是低著頭在身體上搜尋著“這麼多刀,仇恨很深啊。而且圖之,你注意到沒有,傷口的方向。” “方向?”徐圖之自然沒有印象。 “除了心前區這一刀比較水平之外,基本都是從外上向內下,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兇手的身材很高大,比死者要高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死者身高180cm,體格也比較壯碩,肌肉的比例在同齡人中算中上,平時應該有鍛煉。還有,你看到他的前臂、左側肋部及後背都有淤青,如果沒猜錯的話,肋骨應該也有骨折,可見生前和兇手進行了搏鬥,然而也沒能占據上風。當然有可能此時死者已經有了刀傷,戰力減弱。但是至少兇手的體格不會在死者之下。男性的可能性極大。” “但是有一點我一直很在意”章明澄抬起頭,呼了一口氣:“小李回來告訴我,包括我剛接觸到屍體的時候,根據他屍僵的姿勢,死者似乎在死後還調整了身體姿勢,以一種坐姿坐在位子上,手腳都呈現出一種類似放鬆的狀態,最後當然沒能支撐住滑了下來。這樣的話就說明他不是立即死亡而是經過了一段時間才咽氣,而且死亡前的一段時間內兇手已經離開了。” 徐圖之不解地問道“這又代表什麼呢?不是還是被殺死的,兇手興許以為他死了就先逃離了,但是其實他還有一口氣尚存支撐著他完成了您剛才說的。” “圖之,你剛才說心臟位置的刀傷有可能是致命傷,我也表示同意。但是如果一刀直接心臟破裂,心臟失去功能無法泵血,死者應該在短時間內就會斃命,更不要說自己再爬起來坐在椅子上。然而他的屍僵姿勢又提示可能他‘死得沒有那麼快’,甚至我的感覺上應該是出血性休克才是他的真實死因。死者在最終死亡前仍有時間和一絲力氣去完成一些動作,這段時間內兇手還不在。你意識到了什麼嗎?” 徐圖之沉吟了一會 “他沒有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