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傅,把鏡頭往這邊移,往前推一點。對,看這個位置”——鄭鐸雙眼緊盯著屏幕,左手操作著分離鉗,右手持電凝鉤,小心翼翼地在術區進行著組織的分離,嘴上還不忘和傅明賢解說著自己目前正要做的事情和一會要進行的步驟。隨著鏡頭前一陣電凝的煙霧升起,一團外表上雜亂無章的瘢痕組織被燙開,目標器官逐漸顯現了出來。 傅明賢此時隻感到右手稍稍有些發酸,手術開始已經有近倆小時了,前兩天打羽毛球的時候右腕扭了一下,至今還沒完全恢復,兩個手輪流扶著鏡頭還是讓右手率先呈現出了頹勢,他隻好再次把鏡頭往左手上一交。 “怎麼了,不舒服嗎?”鄭鐸根本沒有看向他這邊,卻也察覺到了一些異樣“這個病人比較復雜,簡單的LC(腹腔鏡下膽囊切除術)可能一小時內就完成了,這個病人幾年前做過腹部手術,所以腹腔內粘連很嚴重。這種情況分離粘連的時候要特別小心。這個區域記得嗎?我和你們反復說過很多次。” 傅明賢答到“嗯,膽囊三角。膽囊動脈的解剖學標誌區域,如果傷到動脈會引起大出血。” “所以要格外小心,LC看似很簡單,說來說去也就這麼些內容,但是真做起手術來每個病人的解剖結構、腹腔內部情況都有所不同,不是每個病人都是按照教科書上那樣長的,外科醫生要掌握原則,靈活變通,理解好解剖構造,尊重身體,才能做好手術。”鄭鐸一邊說,已經一邊快速地把膽囊分離了下來——最關鍵的步驟已經在談話間完成了。 “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去死的愛情......”傅明賢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護士拿起來一看,陰陽怪氣地對他喊道“傅,是瀟瀟哦。” 傅明賢臉微微一紅,說“不接”,想了一會又道:“就說我在手術”。護士接通電話:“傅醫生說在手術,等他結束了打給你吧。嗯好,我和他說。傅啊,瀟瀟說等你回電,盡快!” “女朋友啊?鈴聲還挺好聽的,叫什麼名字?”鄭鐸難得也和護士一起打趣了一下,傅明賢發出了一聲連自己也聽不見的“嗯”,就趕緊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手術上“是周傑倫的《夜曲》,鄭老師你知道周傑倫嗎。說起來這首歌就是四年前的這個時候發的,都已經四年了誒。” 鄭鐸笑了笑:“我算是聽過這個名字吧。好了把標本袋給我,手術快結束了啊麻醉醫師。”旁邊的麻醉醫師表示收到,開始慢慢停止給藥,準備病人蘇醒。 “後麵的手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要是有事就早點走吧。哦也不早了都七點了。”鄭鐸一邊脫下手套和手術衣一邊對還在縫切口的傅明賢說。“鄭老師我沒什麼事。您今晚還要值班,我幫您一起能快點。”傅明賢嘴巴上說著心裡卻在合計,其實這兩天和楚瀟瀟鬧了點不愉快,更確切地說這一年倆人一直存在著一些矛盾。本來今晚倆人好不容易通過傅明賢的率先“認錯”取得了一起吃晚飯溝通的機會,但是傅明賢此時又不願意去了。不願意去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難得自己有了上手術學習甚至親自主刀的機會,但最主要的是傅明賢現在對楚瀟瀟的猜忌越來越重,也就是倆人愈演愈烈而又還未挑明的這個心頭刺——傅明賢覺得楚瀟瀟有在交往別的人了。 楚瀟瀟是傅明賢的學妹,傅明賢要畢業的那年她剛剛成為曹坤的學生,這也是曹坤的第一個女學生。本來女生做外科就比較少,好比和尚寺裡來了個女施主,自然受到了特殊對待和高規格禮遇,楚瀟瀟上進,敏而好學,無論是臨床還是做實驗,傅明賢和她接觸頗多,一來二去,倆人關係迅速升溫,不到一年就確立了男女朋友關係,此時傅明賢順利留院工作了,楚瀟瀟則繼續讀研,一切朝著美好的未來在努力。然而最近一年,傅明賢卻感覺到楚瀟瀟從生活作息,到對他的態度,都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轉變——時間安排上更緊湊,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分給兩人相處,短暫的相處時間內,交流也越來越不走心,時常仿佛是匯報工作一般就結束了——傅明賢本以為是自己太忙冷落了楚瀟瀟,她也是在畢業季,確實除了學業還是學業,但是長此以外下來傅明賢明顯感到不對勁,不接電話聯係不上,支支吾吾拒絕透露自己在哪乾什麼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有兩次傅明賢去她寢室,發現自稱“在寢室學習的”楚瀟瀟壓根就不在。 思及此處,傅明賢還是下決心撥通了楚瀟瀟的電話“喂,瀟瀟,不好意思我手術有點多,可能要十點多才能結束了,你看要是你不願意等,你就自己吃吧。”傅明賢心裡有那麼一絲希望楚瀟瀟會說“沒事的我等你好了”,然而現實卻不出所料隻是一個冷冰冰的“行,那我自己吃了,吃完我還要去圖書館。” 傅明賢冷笑一聲,似乎在笑自己的天真,卻看見一雙大手遞了一杯奶茶到自己麵前“喝點吧墊墊肚子,護士們叫的外賣,不知道你愛喝什麼我就隨便給你拿了一杯。”卻是鄭鐸。倆人像喝水一樣嘬完奶茶就緊接著奔赴手術室迎接下一位患者。 然而最後一臺手術的患者可能是因為太緊張,本身也有高血壓,今天早上還算控製平穩,一進入手術室血壓就直線攀升。麻醉醫師一邊疏導,一邊藥物控製,血壓還是在200/120mmHg左右無法恢復到一個滿意水平,鄭鐸和傅明賢在邊上也隻能乾著急,麻醉醫師在數次嘗試之後,對他倆無奈搖搖頭。鄭鐸嘆了口氣,走到患者身邊:“老餘啊,安全第一,你這個血壓現在是沒法手術的,咱們回去調整一下改天手術吧。明天,明天我們再看看行不行,好不好?” 老餘也隻能接受現實,傅明賢倒是鬆了一口氣,看著墻上的鐘才剛過8點,說不定楚瀟瀟還沒吃完飯,打電話過去卻一直沒人接。傅明賢連追帶趕洗了個澡梳了個頭,奔回辦公室脫去白大衣,換好衣服準備去圖書館接楚瀟瀟,正出門卻發現主任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今天曹老師呆這麼晚麼,可真是少見,平時他都很早回去”傅明賢心裡嘀咕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要不要去打個招呼,在門口又停住了——“算了,打個招呼萬一他有什麼事找我我又走不成了”。正準備離開時裡麵卻傳來了曹坤打電話的聲音:“你等我一下我這就開車過來接你。他今晚不在?哦對,他去幫鄭鐸手術了,估計要到很晚了。那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去了。” 傅明賢不是傻子,傅明賢卻希望自己現在是個傻子。此時的他腹中宛如被電凝刀一點點燙著,甚至真實地感受到一陣陣灼痛,接著是惡心反胃,卻又什麼都嘔不出來。腦中隻剩下“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去了”這句話在一遍遍播放——這種不用回去的夜晚,之前還出現過多少次?! 傅明賢的耳朵卻沒有宕機,他聽到腳步聲向門這邊走來,趕緊退到走廊角落裡,眼看著曹坤關了燈,走出來——他今天穿得可真精神啊——傅明賢突然恢復了理智,悄悄跟上曹坤,看著他上了車往圖書館的方向開去。 傅明賢遊蕩在清冷的的街道上,初升太陽的熱量甚至連冰冷的腳趾頭都溫暖不起。想起昨晚,想起自己一夜未睡像個行屍走肉一樣靠在他們下榻的酒店樓下腦中止不住幻想那一幕幕令人作嘔的畫麵,卻不敢沖上去直麵這兩個狗男女;想起自己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時卻傳來鄭鐸死在辦公室的消息——哼,曹坤是一手摟著楚瀟瀟一手在發短信嗎?——這短短一夜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拿起手機,慢慢敲下“我們分手吧,我都知道了”,最後卻又刪除。在掙紮了一番後,傅明賢仿佛決定好了什麼一般,邁著沉重的步伐向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