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幕:村戶長行(1 / 1)

二十一點零二分 旱北 7858 字 2024-03-17

怎麼可以這樣。   又怎麼不可以這樣呢?   他笑著打字,也很無所謂似的。   要不你監督我?   我自己就是個擺爛的性子。就是忍不住玩,忍不住浪費時間。   對麵隻是說好   他也就懶得回復   可幾天後他鬼使神差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小安   ————————————————前塵影   這平平淡淡中,不知覺已經拉著這車,走了好些天。   這一望無際的荒原。還是那樣單調的重復。   那極深的一點紅仍舊燒著,群人拉鬥車而奮力。   狼夾雜其間,曾經的傷口已經漆黑,一如眼睛。   光照著,在荒原上留下錯落的影。   城凡的影子獨一個,被城凡一腳一腳地踩過。遙遙和那些斑駁於腳,毛,鬥車的影一起。   衣服浸濕,城凡望著楚二的背影。   楚二作為總隊帶領著方向,亂發飄著,一個人,走在最前麵。   忽而楚二腳步慢了幾分,群人也跟著慢下來。   這些天城凡倒也有些適應,覺著這鬥車拉著似乎輕鬆了許多,抽出氣力抹了一把汗水。遠方出現幾個黑點,而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也便是一長隊人,越來越近。   還未遇見風,倒是先遇見另一支運輸的隊伍。   最先清晰是一個很大的人,裸露著上身。   上麵一道道疤痕逐漸清晰起來,看見他刀削斧砍出般的臉,這樣直直走過來。一隻收手中拿的儀器已經放下來,一隻手仍虛握腰間長刀,其後是同樣把著刀的人。   “就地休息”楚二拿起儀器,出聲,傳到城凡耳邊。   城凡鬆開鬥車的把手,對麵人跟著拿出儀器,就地休息,聲音倒比楚二更迫近。   城凡站著,也並不脫下衣服,空氣還是很冷,汗粘著衣服,身體喘著生發發熱氣。   楚二站著,昂首挺胸。   阿達隻是放下鬥車,也站著,旁邊一個人微彎著腰陪著。   其他大人們倒是三三兩兩坐下休息,就著粗糙的呼吸。   不多時開始拿出樹葉和話語,咀嚼起來。   對麵那些拿刀人所包圍著的,也同樣是拉鬥車的人,那延展出來般的骨架上,沒有城凡所熟知大人們,大而飽滿的肌肉,石頭一樣的皮膚。   隻是乾柴一般的肉和皮,拉著那些沉重的貨物。像沒有呼吸一般安靜,像沒有呼吸的眼神。   那些人停了幾個城凡的呼吸,放下車。坐下來,一口一口咀嚼樹葉。   楚二麵對著對麵來人,看了一會,道:“玲瓏寶塔割昏曉。端的是地樞北走。”   城凡有些聽不懂,心想也沒記著上運輸路交代說有些個什麼黑話呀?   那領頭人聽到楚二的話,到是哈哈大笑幾聲。   “把式敞亮。我低大哥一級,從建安市建來,送些東西到承產市建去。”   “大哥從王城來?看這方位到不是趕趟兒。”   楚二摸摸鼻子。   幾簇荒草,些許微風。   倒是阿達身旁的人腰低下去,接過話來:“害,看總隊有股子王城人的氣魄。想不到是更多些建安的豪放。”   那人側些身子,眼睛看了城凡一眼,又回過頭來,腳步直對著楚二,直著腰拱手笑說:“建安玄陽幺洞三,馬高。”   楚二微微擺手:“承產土築三洞八,楚二。”   “剛好不多時日便到承產市建,路上打的地湧泉水好多有剩餘。”說著從後麵拿了一大袋子水來,就遞向楚二。“瞧著隊伍該是有些缺水的地方。”   城凡抿了一下嘴唇。看著楚二的背影,也看那遞水的人。   “謝謝。”楚二說,站著。阿達旁邊微彎著腰的人用手在後麵推了推沈大,沈大於是上前微微躬身,接過水袋。   “大哥,咱們隊伍要不一塊喝些酒?也樂嗬樂嗬,咱們的酒,我包了!”   馬高笑著說。   “好。”楚二說。   兩方都拿起儀器,人群開始湧動。一堆堆火開始點燃,一圈圈人群出現,人們拿出酒來暢飲,跟著樹葉一起肆意。裡麵是那些大人們和那些拿刀的人,越外麵越是喝酒多過說話的高大而乾瘦的人。   楚二和馬高坐在一起,在一個最大的圈裡麵,最初馬高說話很多,楚二倒顯得比馬高酒量好,多半默默喝酒。而後熱鬧起來,馬高反而低頭和楚二說話。   周遭是嘈雜著,城凡並不到最裡麵,把自己埋在那些笑聲和麵龐裡。   陳凡看著,周圍人群多麼熱烈的聲浪,喝水,冰涼而清冽。   忽而聽見有人說自己戶落如何如何,怎樣在運輸路上一路殺出來,都怎樣是用刀的好手。說著說著說到他們戶落的短戶是如何如何的好,將來說不得也要上個高中。想來戶落的人卻是將簽訂圖靈之約的人稱作短戶。   這時候就有人出聲反駁,倒聊起他來,一副更加驕傲的樣子。不知怎的開始在一片笑聲中吵起來,其餘那些乾瘦而拉車的人卻還是默默咀嚼樹葉,喝酒。   他們倒說得起勁,竟說起尿不尿床,那邊說他們短戶隻三四歲起就並不尿床,這邊倒說起從未聽說過城凡尿床的事兒來,還幫著阿達為安妞打理。對方便冷冷嗤笑幾聲,說,你們短戶來時便是四歲,如何說得之前就並不尿床了的?   城凡漸漸退了出去,走出人圈之外,獨自呼吸這荒原上的空氣。   忽而聽見腳步走過泥土的聲音,回頭,那個總是幫腔的人。   “凡哥兒,怎的,”他出聲問道,聲音比他山一樣的體形小:“也覺著悶?”   城凡點點頭,那個總在阿達身邊的人,那個阿達過來說話時,站起又坐下的人,幫著阿達準備吃食,運輸路那兩天阿達煮肉籘,他跟著倒酒,阿達為大家填補缺口,他跟著放紅肉,別人來求命魄,他也跟著說話......像阿達的影子般。   “凡哥兒,也便是了。”他說著話。   “大夥走了好些個日子,每日傍晚的笑話便也咀得有些乾巴。”   “和戶落聚一聚,倒是又有多日的話頭可講了。”   “隻是這人一多,難免覺著不大個舒坦。說個話都吵吵鬧鬧的。”   笑聲翻湧著,天邊那點深紅燃燒著。   “凡哥兒許是不記得我了。”   “當年凡哥兒去開蒙,便是上一任阿達,楚叔領著咱們去的。”   依稀有些印象。那時候去開蒙,楚村長帶著他和一個大孩子。是他啊。   許是看城凡目光些微閃爍。   “凡哥兒,人各個有命。六年蒙學,也開了不俺這泥腿子的命。”   “但許多些時候,很多人人的命,也就係於一人。”   “個人既有他的命,有多何乾他人。”   那影般的人,看凡哥兒淡淡開口。心想,比王城人還像王城人啊。   “今個兒遇著的便是戶落的隊伍了。如今楚哥七級,便是長戶也得客客氣氣,請咱們喝酒。”   “隻是楚哥這趟玉運輸路一走,便也就升到另一個市建去了。以後沒機會跟著他走運輸路嘍。”   似乎唏噓幾聲,倒也不等城凡出什麼聲。   “今個兒楚哥打腔,也是前些躺兒遇著王城人跑運輸,聊些幾句。想是學了些王城的口調。”   “玲瓏寶塔七層高,想來楚哥是說自己七級,雖然楚哥兒沒看過。”   城凡有些理解似的點頭,想來楚二倒是挺喜歡學話過來說。   “俺們倒也想象不出來天外是個什麼樣兒。嘿,倒是常聽說那是個啥都不缺的好地界。人人過得都比俺們窮盡都還頂多。”   “那也是人人都有書念的好地方啊。”   說著那望向那一點燒著天幕的太陽。   眼睛亮亮的。   “或許凡哥兒看我們這種生活,倒也覺著不算生活,倒像是生存了。”   “就像大夫子上課說的那般。”   城凡有些說不出話來,遠處是肆意的笑聲。   “但俺們畢竟在活,也在好好活。”   “懷著奔頭在活。”   城凡靜靜看這人,這人沒在看他,在看光來的地方。   “楚哥達了靈,也過了舉,咱們的地火那叫一個旺。晚上睡覺都不冷。”   說著有笑意從他臉上長出來,很年輕的臉,比起拉車的大人。   “吃食也足足的。”   他這樣說著。   “等凡哥兒上大學,咱們村,能成戶落。”   “說還是頂好的戶落呢。”   “嗯。戶落?要比村部好很多?倒是看那些人,乾瘦。”   城凡說,像是在問。   “要好上許多呢。就一點,做工都不是短工,流工,在附屬的集鎮人家有自己專屬的位子。用不著到村長去搶活分給大夥做。拿東西穩定得多啦。”   “還都是些我們這些個村部的人拿不到的工。”   那人倒像是來了些勁。   “別看那些拉車的人乾瘦,他們跑一個月路都不帶喝幾口水的。拉的車很重,吃得不多,也不需要那麼多話頭就能熬下去。都專是些長途運輸的戶落人。而帶刀的人則更為厲害,他們幾乎都有很強的感知氣力的天賦,同時強壯而敏捷,很有幾手把式,可以保護運輸中的珍貴物資。”   “村部成為戶落,那可老難了。”   “就這命魄都不是一個樣。”   “要想當戶落人。”   “一是集鎮多了什麼產業出來,又或者市建裡計劃在附近添個集鎮,有咱村的出去的人惦念著村子,能安插咱們村插上一環,乾個幾輩人。命魄自然而然就改了。”   “二是,連著三出高中,市建裡麵劃給咱們些名額。便是用些藥,直接改改這命魄的成色。”   這倒是城凡先前所不知道的。   “命魄,便也是這人的命了麼?”於是帶著些發問似的感慨。   “那可不,命魄命魄嘛。那戶落人命魄相近而純粹,成了一戶落人,那都要改成單一個姓,叫自個單姓家族。俺們這種村部裡的一家人,大家姓氏都不一樣,自然而然便是雜種家族。”   “我們命魄是混雜的,沒有什麼特點,可以說村部的人都差不多,平平無奇,都是些做苦力的。哪怕走運輸路,也是最下層的運輸任務。”   說罷,嗤笑幾聲。   “不過戶落也沒有多麼的了不起,那馬總隊對著高一級的楚哥,不也還是客客氣氣?一看貼著楚哥那樣就是想從楚哥兒那學點東西,說不得還能得些素藥呢。”   風起,拂過城凡的睫毛。   “素藥?”   “便是戶落人命魄做的厚土啦。將來咱們村真升了戶落,說不得還要凡哥兒你起名呢。”   說著笑著,拿出一支筆給城凡,是鋼筆。有些簡陋的簽字筆,連油漆都沒有。   “不是我買的啊,我也買不到買不起。大夥給買的,阿達在喝酒,拖我給送過來。”   另一隻手撓了撓頭。   “俺們都是些泥腿子,和慣會做工的手。走不出去的腿,握不了筆的手。”   “隻會盡可能給圖靈哥好環境好好學,就是期望圖靈能走出去吧,能到市建那樣的好地界,也把那什麼,算了,反正就是給我們帶來更多奔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說著筆塞進城凡手裡。   “不過還是凡哥兒厲害,大人物都拖凡哥兒送東西。這一趟送了完,前路便是一路坦蕩啊。”   “走了啊凡哥兒,阿達等我喝酒呢!”   又走向人群,許是去喝酒。   城凡有些微微聽到他嘴裡的嘟囔。   “大夥都那麼努力活著,怎麼不算活呢。”   城凡握著那支筆,還是被賽進去的樣子。   看四周都是一圈又一圈的人,又村部的有戶落的,都笑著,喝著酒,咀嚼著樹葉,似乎並沒有因為拉了一天的車而萎靡暢快的精神。   明明每天酸痛,不舒服到要咀嚼樹葉這種東西了。   城凡吃過樹葉,那漿汁並不好吃,第一次吃還有些犯惡心。讓他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叫他想起也門那個地方的人們。   可是從早上做工,要到晚上才回來。   可是吃那土色的食物還是能叫人一眼看出開心。   不住城凡浮現出阿達的臉,又想起他帶著那些大孩子一起出去的背影。   一村人,也就一兩個人有機會開蒙,僅僅隻是開蒙。連書都沒見過。   在這荒原上也就算活過嗎?   那一圈又一圈的人,不時爆發笑聲,話和酒和樹葉翻湧著生命力。   那樣粗糙的人,那樣大的聲音。最後赤金般的光為他們上色。   城凡看天空,聽著他們的聲音。   想著這村部與戶落。   直到又是那幽藍昏暗的潦草。   戶落,會活得好些吧。   會,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