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麵前堆積成山的糧山,公孫敖的麵色難掩激動,他趕忙用袖子擦了擦血劍,小心翼翼的插進了糧垛。 抽開劍,在上方糧食的擠壓下,金黃的粟米順著寸許缺口處如水流泄下,褐色的大地再一次接住了這潑天的富貴。 瞧著這一幕,周遭警戒的數個親衛眼中亦露出了興奮之色。 公孫敖跪了下來,他將手中的劍放到一旁,用雙手捧起地上的粟糧,細瞧下帶血的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他望向糧食的眼神如新婚夜看向李嬌般溫柔,為了它,整整數月謀劃,腦子裡不知道死了多少細胞,爾今終是不負。 緊隨而來的親衛們一進倉便跟著咽了咽口水,環顧一個個緊挨著的糧倉頂,那誘人的黃色尖尖怕是在容不下一粒,滿倉! 而誰又能拒絕這滿倉的糧食呢。 不待公孫敖享受這天大的喜悅,分頭行動的卞援踏著匆匆快步走來,他顧不得擦拭臉上的血汗,一停住步便抱拳急道:“將軍,衛營大部分留守兵卒皆被我等繳械看押。 末將已經按計劃封鎖了營地四周,不過還是有少量衛兵抓捕不及,讓他們趁亂逃走了。” 公孫敖並不感到意外,就他這點人,能蛇吞象的擊破衛營,已經是貪天之幸了,想要盡數截殺逃卒未免太理想了些。 既然有了破綻,那便要快起來,盡量節省出運糧的時間。 公孫敖起身將手裡的糧食放入親衛遞過來的布袋中,他心裡明白,這第一步成了,不代表事成。 他隨即命令道:“即刻傳信給盧縣令,讓他帶領征發的徭役從速過河,動手運糧。 即刻起上至官員軍校,下至百姓士卒皆不得閑置,全部動員起來,裝糧西運。” “諾。” 斟酌兩息,又看了繳獲的賬目竹簡,公孫敖用眼神勘測了一圈衛軍糧倉,衛氏多年屯集下糧庫內存糧超過百萬擔,而擺在眼前的運糧是個大麻煩。 雖然公孫敖提前準備了水運船隻,但糧庫到江邊這段距離還是需要人背馬馱。 一輛牛車也就能裝十擔糧,驢馬至多一擔,按衛軍各處得知營變後回防的速度和距離來算,運糧隊至多有半天的時間安全運糧。 超過半天必然隨時伴隨著運糧隊被襲的風險,公孫敖素來料敵從寬,可僅僅半日,來回運糧又能運出去多少。 臨近縣裡的百姓並沒有家家豪富到豢養大牲畜,最終還是得靠人。 公孫敖深知不能差餓兵,隨即道:“你傳令下去,隻要運完官家的糧,參與運糧的每人可分一鬥糧。 若是衛兵未至,本將許他們劫掠剩餘的糧庫存糧,能拿多少,便歸多少。” 卞援雖覺得不妥,但還是頷首附和。 為了多運些糧,公孫敖思慮後還是決定再次冒險,他繼續吩咐道:“令公孫勇勻出兩百匹戰馬充做馱馬,盡快配合百姓運糧。” 卞援一怔,他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批戰馬勻出來,漢軍在整個浿水兩岸的機動兵力便唯有公孫勇麾下的六百騎兵,以小備大的公孫敖這是準備孤注一擲了,隨即應諾。 公孫敖最後沉聲道:“讓潛伏在西岸的水師也動起來,準備好接糧,小船裝滿即刻出航,留給咱們的時間可不多。” “諾。” 眼見卞援轉身傳令,公孫敖環顧親衛,催促道:“還愣著乾啥,該挖挖!該搬搬!難道沒挨過餓?” “今個沒著甲,俺能多搬三十斤。” “俺也一樣。” “搬!” “搬!” 隨著公孫敖一聲令下,西岸的百姓們牽牛拉車,背著竹簍,抱著木盆木桶,除了沒心沒肺的半大孩子,其餘人滿臉肅然,眼神裡更是充滿了對前路未知的恐懼。 不論事前想的再好,真正做起來便露了怯,而此時的各級官員們可沒心思去挨個開解。 好在上麵有公孫敖明言壓著,他們卻隻敢出言驅策,絕不敢將手中的鞭子抽到人身上。 畢竟混府衙的都是人精,那個不清楚軍法的厲害,盧縣令按律還得走程序,漫長的訴訟時間內有的是辦法跟他周旋,而公孫敖卻能陣前一刀劈了他,死了也是白死。 如此他們遇上怠慢的,也隻能朝著屁股來兩腳,要村裡三老嚴加管教。 百姓隊伍迅速奔向糧庫,待聽了公孫敖的激勵,又親眼瞧見了黃橙橙的粟米,大夥這才打消了顧慮,他們一改前麵的怠慢怯懦之態,心中也對前些日子那個叫公孫的大官說的沒錯,他真能帶著大夥吃飽飯。 激勵和糧食的雙重驅動下,場內老幼婦孺的臉上難掩笑容,他們有的拿盆,有的拿桶,有的甚至將袍子扯下充當裝糧的包袱,他們都在努力的想將官家的船裝滿,好掙應諾得自己的那份。 搬累了的公孫敖撐著腰歇著,他望著不遠處的白首老翁都在拚命的抬糧使勁,半大的孩子背滿背簍,場中的白發半大者並不少,霎時心中不是滋味。 按後世的年紀,他們有的或許早就在含飴弄孫,頤享天年,有的則該上著學堂,無憂無慮。 現今為了活下去,他們奔波的眼神裡帶著久違的喜色,因為他都明白,若不趁此機會多爭一份,自家孫兒就有饑饉之憂。 公孫敖心中變的沉甸甸的,這倒不是心中瞧不起,而是他缺乏與此時百姓的共情能力。 兩世為人的他幾曾挨過餓,前世大部分時間是在為每頓吃什麼好而惆悵,而今身為將軍,又怎麼會餓著,他無法理解百姓們對糧食的熱誠,在這個普遍饑饉的時代,糧食就是命啊。 低頭望著布袋裡的粟米,公孫敖第一次覺得它是那樣的沉重,活下去這三個字在他心頭久久難去。 緊靠在浿水西岸的浮橋旁,有著大片連綿不斷的蘆葦蕩,隨著軍令下達,水師的士卒和纖夫們自浮橋而過,他們手中纖繩崩的筆直,牽引著一艘艘小船劃出水澤,如數靠到了東岸。 臨時搭建的碼頭一頭延伸到路上,剛一接岸,就聽見信騎奔來,勒馬高聲道:“車隊來了,第一批車隊來了,趕緊準備卸糧。” 負責此地的,是前些天跟公孫敖在海邊礁石交談的校尉,他望著糧車綿延而來,不禁嘆道:“未曾想真被他們做成了。” 說著他揮臂高喝道:“弟兄們,咱們水師可不能被比下去了,打起精神,搬!” “諾。” 時間的推移下,浿水江邊到衛軍糧庫之間,數萬人流湧動,一輛輛滿載的車隊不知疲倦的運載著糧食,晨曦下裝卸的眾人揮汗如雨卻難掩臉上的喜色。 一車車糧被運到江邊裝船,一艘艘滿載的小舟上,水兵解開套繩順河而下,又將滿載的糧秣輾轉至下遊等待的大船。 待河岸邊水軍的小舟用盡,便換了臨時紮好的舢板竹筏,它們雖無水軍船穩,甚至還有江中傾覆之憂,但這已經是公孫敖多日內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水運總是要好過陸運,他能調集的車馬總是有數的。 日出的漢衛雙方都是熱鬧的。 尚不知道被偷家的衛碩連夜北趕,他帶領的騎兵在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終是趕到了北山城。 當他勒馬看到城外的邊地灰燼時,僥幸的心思瞬間被一掃而空,但一轉念便警醒了起來,山匪嗜糧如命,怎會輕易燒糧。 望見遠處迎候的衛繆,知道被騙的衛碩抬鞭就打,他跟衛繆同出一脈,此刻真是要被他害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被抽了一鞭的衛繆趕忙跑開,並迅速被周遭的親兵護住,衛碩見此直接扔了馬鞭,跳下馬走進了城內。 望著沿途的燒痕,衛碩剛壓住的火氣再一次上湧,本預揮鞭繼續教訓,卻發現兩手空空,鞭子早被自己丟了。 待落了坐,衛繆這才敢將實情相告。 衛碩雖氣,但此刻卻由不得他們不為後事想想了。 衛碩黑臉問道:“你想如何處理此事?” 衛繆道:“這夥縱火賊的來路尚不清楚,但縱火後卻是往北而去,想來多少也跟山部或者山匪有些勾連。” 衛碩哪裡聽不出衛繆的意思,他這是想將北山大軍也拉下水,他戲謔的問道:“你是想將衛豹也攪進來?” “若不將他也攪進來,失糧的主責在我,次責在你,甚至軍中無糧可食的衛豹,還要在大王哪參咱們一本,數罪並罰,你我都得罷職歸家,身遭斧鉞。 要是把他也拉進來,咱三個擔責,總好過兩個,大王也會忌憚西線邊防的穩定而輕處我等。 總不能為了些許糧秣,將整個西境都清洗一遍吧,那樣隻會自損元氣,白白浪費了漢匈爭鋒的時機。” “你倒是想的周全。” 聽著嘲諷話,衛繆麵色不改,好似清風拂麵,不過他心裡篤定有人相陪。 眼見嘲諷不見效果,衛碩沉默不語,開始細細尋思了起來,結果思來想去,還是發覺衛繆所說的確是保身良策。 衛氏一族繁衍數代,能接替他們位置的人並不是少數。 思到此處,衛碩的選擇自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