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整了整衣袖,身體一側靠在玉幾上,悠悠道:“那就說說吧,省的說朕偏聽偏信,其中經過徐徐道來。” 公孫敖壯著膽子快速說道:“我軍在代郡派兵征糧的盡是邊地大族,臣心裡有數,麾下士卒絕不敢對百姓動手,說是秋毫無犯也不為過。 臣自幼長在義渠,深知這些邊地大族歷來在地方上首鼠兩端,其家奴往來草原行商,若不勾連匈奴,商隊財貨如何得存? 由此一患懸於頭頂,我軍一舉一動皆暴露在匈奴人的眼皮子底下,豈不是光身置於鬧市之中,欺人騙己罷了。 臣愚魯便用了個笨辦法,先掠其糧,惡其心,再放風出去,以借其口迷惑匈奴,使匈奴錯判我軍蹤跡,難以在草原上伏擊我等。 至於北上匯合上穀兵團之事,也是事出有因,臣在殿內狂言車騎混編,進草原後才發現陛下遠見,茫茫草原絕非戰車馳騁之地,臣悔不當初,奈何事已至此。 臣自知才薄,唯怕辜負聖意,又思我軍萬餘騎皆乃新兵,多孟浪之姿,好勇鬥狠,難以聚力殺奴。 再加上大軍當時已在半途,請示長安亦難,臣隻好鬥膽會師於衛將軍,將我兩軍相合,避免分散力薄,絕匈奴可乘之機。 故為合軍並力一戰匈奴。” 公孫氏亦處邊地,邊郡內的彎彎繞自是最清楚不過。 公孫敖跟衛青合兵,也算是主動彌補了大軍四路出塞,兵力分散的弊端。 想到此處,劉徹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再一想此次得勝,衛青為主,作為副手的公孫敖未必沒有苦勞。 不過,決不能如此輕易的放過他,劉徹不喜歡太過肆無忌憚的將軍。 劉徹決定借此給公孫敖緊緊韁繩,他眉宇一凝,嗤笑道:“聽你的口氣,倒還是朝廷的法度出了問題,私自會師更是為國盡忠,朝廷上下都錯怪你嘍?” 公孫敖勾著頭默不作聲,暗惱自己一慌,越說越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止。 劉徹被公孫敖的鴕鳥反應給逗樂了,故意加火問道:“怎麼?按你的想法,朝廷的法度也該改改了。” 改製? 我還不想死啊! 公孫敖再不敢裝死,他有幾個腦袋夠砍,又有幾分資格去質疑漢律,趕忙服軟道:“陛下,是臣妄議法度,大錯。” 見三將分別吃了掛落,陛下氣也消了,衛青主動出列,抱拳求情道:“陛下,三位將軍各自有錯,但念此次出征主要為我大軍鍛煉新戰法,諸位將軍又是初犯,臣鬥膽請陛下降恩,讓諸將輸財謝罪。” 達到目的的劉徹微微頷首,望著殿中氣盛的衛青,眼裡總算有了幾分欣賞之色,四路出塞總算打出了一個。 劉徹決定給大力培養的小舅子一個麵子,說道:“既然車騎將軍給你們求情,朕就納他的諫,免去你們的死罪。” 誰知皇帝都準備從輕發落了,公孫賀和李廣都準備謝恩了,沒想到公孫敖腦袋一抽,出聲道:“陛下,臣不敢茍同衛將軍之意。” 劉徹有些驚詫的望了過來,衛青幫忙求情,朕放你一馬已是天幸,這去了趟漠北,癡傻了不成? 一旁的公孫賀和李廣更是眼露吃驚,你小子作死,可別捎帶手我們啊。 公孫敖亦感受到了兩道殺人的目光,但他卻是不得不說,畢竟他知道這兩人今後對上匈奴從未勝過,折損自家還罷了,就怕沒自己抱大腿的功夫,連累了底下的漢軍將士。 現在大漢國力強盛尚且看不到今後的危機,後期一場場仗拚光了國內的良家子,漢軍的戰力跟著大步銳減。 想到此處,還不如拚著得罪兩人,徹底堵上這花錢買命的路,也好讓他們直接罷了復起從軍之心。 公孫敖執拗的說道:“陛下,大兵團作戰軍紀要嚴! 臣隨衛將軍遠征漠北,行軍間數次迷途,突破單於庭時,臣尚存偷生之念,若是軍中盡是臣之流,豈不是軍無軍紀,又如何得勝? 每逢大戰,將有偷生之念,這豈不是讓死去的士卒寒心,今後誰不想著偷生,到時候隻是花錢了事,那我死去的將士又該如何復生。 兩位將軍初次遭難,陛下開恩尚情有可原,但今後臣希望朝廷能慎用特赦。” 劉徹倒是沒想到公孫敖會如此反對花錢消罪,若是貿然取消,一旦前方死戰,將軍自知進退皆死,必滋生大量投降之將。 沉息片刻,劉徹緩緩道:“李廣、公孫賀著廷尉府按律而辦,朕特賜免死,罷爵為庶人,罰沒贖金而還。 公孫敖所述,不納。” 李廣、公孫賀兩人連忙謝恩。 公孫敖心中一陣失落,自己總不能告訴武帝這兩大哥不行吧,隻好盡人事聽天命了。 雖未納諫,但劉徹對公孫敖的看法有了些許改觀,是個為國之人。 劉徹道:“至於你,從車騎將軍襲龍城,破單於庭倒是有些苦功,不罪不罰倒是顯得朕寡恩,那就封個不羈侯吧。” 不羈侯? 一聽就是武帝隨口胡謅,但喜從天降的公孫敖卻根本不在乎這些,反而是經過前麵的失落後,心中有了些小竊喜,自己今後也是侯爺了。 急不可耐的公孫敖連忙大拜謝恩。 這引得劉徹側目,心裡又記起了他前麵的胡作非為,心中頓生悔意,緊跟著道:“不羈侯的封地、封戶,暫且先掛著吧。” 公孫敖一聽,笑意瞬間凝固在了臉上,得,樂極生悲了,成了一個白板侯。 事畢走出大殿,望著共同取劍的公孫賀和李廣頭都不回的離開,公孫敖知道自己殿上得罪人了。 不過他倒也不怕,老李青史留名的人物,心胸必然寬廣,自然不會跟他個年輕人計較這些,公孫賀尚有衛青調解。 回到府邸,公孫忠趕忙上前為他脫甲,大老爺們的難免笨手笨腳,哪裡有侍女貼心。 在宮裡受了氣的公孫敖滿臉嫌棄,道:“你真當我是根柱子吶,輕著些。 去,給本侯買點仆從回來,你這大手大腳的怎麼能服侍好人?” 話罷,見公孫忠扭捏不去,公孫敖不悅的哼道:“咋,得了功,本侯說話不好使了?小心我拿家法治你。” 公孫忠滿臉委屈,頗為無奈的說道:“侯爺,這錢,咱賬上沒錢了啊....” 一提錢,公孫敖突然恍悟,自己出征前將家當變賣,給出征的弟兄們加了餐,早就將財貨揮霍一空,如今雖有府邸四墻,但是真的家徒四壁,要不找義渠的老爹要點零花錢? 算了,遠水難解近渴。 公孫敖臉一拉,罵道:“先賒著,本侯這麼高爵位,還能短了他們的三瓜兩棗不成?” “哎哎。” 打發走了公孫忠,公孫敖讓自家部曲們各自找地休息,自己則邁步走進了大堂。 人在繃不住的時候是真的繃不住的,沒了戰場上和皇宮大殿內窒息般的壓力,公孫敖剛一坐下,一路的從軍行便在腦海裡紛至遝來。 他在木地板上躺成個大字,豪情過後,就是後怕與惜命了,想著想著便進入了夢鄉。 公孫敖睡的舒服,李府卻有些雞飛狗跳。 回家的李廣吩咐管家將贖金送到廷尉府,吃了敗仗又一口氣花了五千金,換誰心情能好嘍? 李廣雖然做了三十餘年俸祿兩千石的高官,但常常將封賞分於部下,自家倒是沒有多少餘財,好在祖上尚有餘澤。 喝了兩壺酒亦不能平息心中的不快,老李捎帶手逮住三個兒子,跨馬持弓,準備借著出城打獵,來解煩憂。 李廣父子前腳剛走,後腳小女兒李嬌便從府外縱馬而歸。 她雖名為嬌,但打小跟嬌弱無緣,玉雪肌膚,芙蓉模樣,卻偏偏愛跟著父兄舞刀動槍。 玉手纖纖,卻將丈八槊槍舞的虎虎生風,老李的箭術亦是爭得了三分神韻。 將手裡的家夥什丟給老管家,瞧著院裡擺放著大小箱子,李嬌邊瞧邊問道:“爹爹今日回來,為何不見人?” “老爺因兵事被貶庶人,又罰了贖錢,喝了些酒心裡仍不暢快,就帶著三位公子出城圍獵去了,今後咱們家怕是難嘍。” 李廣被匈奴重兵所圍,在李嬌看來那是天公不作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運氣差了點,如今一聽,似乎其中另有隱情。 細眉一挑,李嬌哼道:“往常朝廷都是交錢了事,待幾年風頭過去,朝廷必然會讓爹爹復起,為何在你嘴中今後卻犯了難?” “這…” 見老管家欲言又止,李嬌逼問道:“叔叔難道是要考驗考驗嬌嬌的拳腳?” 惹不起的小祖宗,老管家趕忙道:“我這也是聽老爺喝酒說了一嘴,不羈侯諫言陛下,今後治軍從嚴,往後對敗軍之將,朝廷必然會有芥蒂。” 一聽這話,李嬌不樂意了,爹爹為大漢立下過汗馬功勞,豈能背著敗軍之將的名聲頹唐一生,今後復起若斷,豈不是如同殺人,這不羈侯簡直是斷人將途,該殺! 柳眉一凝,李嬌壓不住心中火氣,怒道:“我李家幾時得罪過這不羈侯,別人兵敗不見他言,我爹一敗他就犬吠,這定是他偏偏針對我家,本小姐絕不饒他!” 老管家暗罵壞了,眼見自己多嘴要惹禍,趕忙慌張道:“小姐勿往心裡去,勿往心裡去啊。” 再一看,李嬌哪裡還有人在? 氣呼呼的她決心要為老爹出氣,三兩步沖出內院,先是抄起最順手的槊槍,在手裡顛了幾個槍花,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換了根尺長哨棒。 待找到了順手之兵,李嬌一聲嬌喝便帶著一伍家丁風風火火的奔出了府。 府中尋遍了李嬌的老管家嚇得兩腿發軟,自家小姐居然不是說說而已啊! 此時他哪裡還不知道是自家多嘴闖了禍,趕忙喊人騎上快馬,去城外找老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