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剛過,漢匈邊境上的氣氛就像被人故意拔起來了般,驟然緊張了起來。 雪消的泥濘亦不能阻止雙方斥候的相互窺探,冷弓冷箭不休,天天有人倒斃馬下。 長城沿線的瞭望臺上,時不時就能看見匈奴遊騎駐足在遠處眺望的身影,大漢邊軍的弦緊了起來,監視巡邏的步卒絲毫不敢懈怠。 待忍到了夏中,草原上鋪天蓋地的蚊蟲暫且限止了雙方的試探,但在長安宮中,戰爭的氣氛卻已經肅然了起來。 劉徹端詳著一日千閱的地圖,說道:“去年匈奴人吃了掛落,按他們急於報復的脾性,今年自然是要報復回來的。 長城沿線的邊郡會頂住匈奴的第一波攻勢,而後舞臺就該是你們的了。” 衛青、李息、公孫敖紛紛起身,抱拳應諾。 劉徹眼神銳利,繼續道:“此次不比尋常,據偵查,軍臣單於的單於庭主力,依舊在雁門以北的草原上遊牧。 而據上穀太守來報,伊稚斜的左穀蠡王部又在上穀、漁陽方向遊牧。 北地郡也發現了河南地方向有匈奴遊騎,這次匈奴人倒是分了兵,三路而來,而朕卻要攥起拳頭來打人。” 三將麵色肅然,如果說上一次龍城之戰,漢軍打的是七分突襲外加三分運氣,是冷不防的給匈奴來了一下,而這次劉徹的目標便是正麵跟單於主力碰碰了。 劉徹眼露自信,道:“就先讓匈奴人在長城和堅城下縱馬馳騁吧,待他們消耗完了體力,消磨光了心力,想著返回草原時,就是你們該出擊的時候。” “諾。” 劉徹擺擺手散了眾將,留下衛青麵授機宜,李息和公孫敖則回府整頓,半日後他們將帶兵前往晉陽。 漁陽北,左穀蠡王部的騎兵在伊稚斜的大旗下如涓涓細流般匯聚,經過春夏喂食,初秋的戰馬已經日顯健壯。 再加上部族去冬突襲遼西得手,左部上下此時士氣正盛,伊稚斜的威望亦日隆。 挎著刀的烏維闊步進帳,扶胸稟報道:“父王,各部兵馬都匯集了過來,現在咱們帳下有三萬騎,隨時可以對漁陽進行突襲。” 伊稚斜點點頭,示意兒子坐下,問道:“還不錯,木達喇阿那邊如何?” 烏維有些無奈的說道:“木達喇阿以戰馬不肥為由,拒絕了父王的召見。” 伊稚斜沉著臉倒是未說話,他在揣摩這是木達喇阿自己的意思,還是單於的意思。 不過聽此,一旁的呴犁湖卻炸了,他喊道:“這老山羊怕是活夠了!居然敢明麵上拒絕父王的王命。” 烏維不接話,顯然心中也是對木達喇阿不滿加劇。 想明白的伊稚斜反而是笑道:“現在不是跟木達喇阿翻臉的時候,他將部族遷到烏桓和鮮卑交界的邊上,緊靠著左賢王的牧場,咱們也不好用強,就暫且先讓他在烏桓北草原待著吧。” 話鋒一轉,伊稚斜命令道:“烏維你帶一個萬人隊為先鋒,明日南下,直撲漁陽。 漢廷防守漁陽的是個老將軍,你不要跟他硬拚,搶一把就走,你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試探漢廷防守的虛實。” 烏維扶胸應諾。 伊稚斜轉頭又吩咐道:“呴犁湖和且鞮侯,你們兩個跟著為父,組織大軍雲集長城沿線,咱們先探虛實,再下刀。” 呴犁湖和且鞮侯扶胸應諾。 伊稚斜起身望著兒子們,笑道:“去年的遼西隻是我們給漢廷的一道開胃菜,這次我大匈奴全線壓上,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漢廷的小皇帝。 我們要讓他明白,這片天地的主人,隻能是我大匈奴。” ...... 在雁門北行營,軍臣單於令左賢王於單為先鋒統帥大軍,這次單於庭部大軍遮天蔽日,五個萬夫長齊出。 感受著身後緊跟著的萬千騎兵,於單膽氣驟生,他揮刀而進,高喝道:“復仇!” “復仇!” 隨著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復仇之聲,配合著戰馬的嘶鳴,勇士的怒吼,匈奴單於庭主力開始大規模進擊雁門周邊。 一時間大漢的北部東起遼東,西至北地,邊疆上烽火狼煙不斷,塌天般的壓力襲向長安。 ...... 在東線,進入漁陽境內的烏維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漁陽北目及所處的田地盡是荒蕪,顯然是無人打理。 隨軍斥候也僅僅是發現了幾個被漢軍棄守的烽火臺,除了燃著的黑煙,人倒是一個都沒發現。 陰沉著臉的烏維打馬跑上山崗,他立在馬上蹙眉而思,已經預感到了此行的不對勁。 外出打探的千夫長快馬跑了過來,稟報道:“世子,土堡裡沒人,漢軍能撤的如此快,顯然是早有準備,堡子裡應該隻有兵。” 隻有兵,那百姓呢? 難道漁陽太守不要他的北部疆土了不成。 烏維意識到這是漢軍在收縮防禦,此舉讓他的突襲徹底失去了作用。 帶著三分不死心,烏維開口命令道:“繼續派射雕者向南偵查,務必要知道漢軍究竟退到了哪裡。 另外將我們得到的消息,快馬送給右穀蠡王。” 看著信騎打馬出發,烏維望著南邊麵色凝重,咕噥道:“如此大踏步的有序後退,咱們也許要啃硬骨頭了。” 漁陽城內,望著成隊的百姓有序進入城中,韓安國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不少。 隻要能躲過匈奴人的突襲,這場保衛戰就已經贏下了八成,其餘就是看損失多寡的問題了。 ...... 通往長安的馳道上,各地縱馬狂奔的信使,帶著匈奴全線進攻的消息,飛一般的乘著直道高速路奔向皇宮。 傳信騎兵背上插著的令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一路上晝夜不息,哪怕到了長安最繁華的大街上亦是暢通無阻。 一進宮門,信騎棄馬狂奔,右手將蠟封的情報高舉過頭,邊跑邊拉長聲音喊道:“漁陽五百裡加急到。” 聞聲巡邏甲士和宮人紛紛避行,為信騎讓開道路。 一直到未央宮的議政殿階梯下,信騎才止住腳步,再往前就不是他能踏足的了。 蠟封的木匣中,因為跑動而發出的鐺鐺聲漸漸息滅,其中的竹簡安穩的躺了下來。 信騎在議政殿的階梯下單膝跪地,雙手將木匣高舉過頭,喘著氣,靜靜等待著侍者將情報呈上。 因為是陛下特意關照過,所以值班侍者不敢怠慢,連忙取了木匣,一路小跑沖向了側門,輕輕推開木門,深怕發出一絲響動。 侍者將木匣放入特定的漆盤後悄聲退出,得信的春陀趕忙端著漆盤進送禦前。 韓嫣接過奏報快語念道:“陛下,漁陽來報,匈奴左部萬餘騎進入我漁陽境內,燒殺一氣後,回退草原。” 劉徹敲著禦案,問道:“雁門北的情形如何?” 韓嫣道:“半個時辰前,雁門太守來信,昨日起匈奴單於庭主力不在隱藏其意圖,直奔雁門郡,此時雙方正在廝殺。” 劉徹道:“雁門歷來是朝廷重兵布防的區域,匈奴人單一部主力就想啃下來,卻還差了一副好牙口。既然他們想在堅城下崩碎獠牙,朕又何必心急呢? 衛青他們呢?” 韓嫣回稟道:“衛青兵團三萬騎已經進駐善無,李息、公孫敖兵團兩萬正向高柳行進,他們皆是步卒,速度上要相對慢一些。” 劉徹悠悠嘆道:“好飯不怕晚,他們在前線,捕捉戰場時機的能力也要比長安強,且等著吧。” ...... 臨近中秋,李息和公孫敖按時帶兵趕到了高柳城,相較於初秋時匈奴人兇猛的報復行動,小半個月過去,匈奴人發現他們根本奈何不了堅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城下碰的頭破血流後,匈奴人轉而將目標放到了城外,整個雁門北現在都是匈奴騎兵抓捕邊民的身影。 高柳城頭,望著城下長龍般望不見盡頭的逃難隊伍,既是拖家帶口,又是饑腸轆轆,公孫敖第一次感受到了戰爭帶來的窒息壓力。 “李將軍,我大軍車載軍糧足數,何不舍一些給這些百姓....” 還未張嘴,公孫敖就自己止住了,心裡明白是他想的太天真,即使軍中散糧,又能救幾個呢?況且他隻是副帥,難決大事。 望著城下難民的主帥李息同樣一臉愁苦,他自顧自的說道:“朝中已有通報,去年冬,遼西太守被匈奴左穀蠡王伊稚斜點了天燈,今年此僚賊心不死,又率眾突襲漁陽。 韓安國雖然守住了城,但漁陽半郡淪為匈奴人的跑馬地,罪過同樣不小,咱們得謹慎吶。” 李息周身圍著的都尉們紛紛頷首,麵色異常凝重。 脫離城墻去跟匈奴騎兵野戰,將士們很多都在心態上未曾調整過來,多年的畏懼,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場勝仗能改變的。 公孫敖也發現了軍中的畏色,此時他麾下唯有奔襲漠北回來的七百老兵狀況上佳。 再有便是公孫家的百餘族人,他們立誌建功立業,又都是年輕人,其中愣頭青並不占少數,剩餘的一兩個害怕者夾雜在老兵從中,一時也看不出好孬。 高柳本就是座小城,屯軍後根本沒地方安置災民,城門自然是關閉的,隨著時間流逝,城下慢慢雲集了越來越多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