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單於帳內或許是父慈子孝,但長安殿內,劉徹在得悉漁陽方向後續的軍報後,不震怒是不可能的。 去年是一郡之長命喪遼西,現在漁陽郡城又被伊稚斜帶兵圍困,胡騎大有肆虐全郡之勢,東北的防務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候。 東北防務混亂,真正追溯起來能追到漢初,自那時起朝廷和歷代燕王之間就有相互扯皮的底色存在,令出多門又積弊日久,現在匈奴強敵在外窺視,解決東北問題的時機遠遠未到。 劉徹仰頭望向殿頂,腦海裡朝中有名有姓的將軍一個個閃過,此時能打的將軍都在雁門一線,要再尋摸出一個能擔大任的,難。 想著想著,劉徹看見案上的羊皮地圖,不禁想到了公孫敖被打的事,將門生虎女。 頓時他有了主意,笑道:“看來還得朕的飛將軍出馬,來人,傳令,命李廣即刻啟程,前往右北平擔任太守。 朕要借助他的威名,止住東北各郡雜亂的局勢,替衛青他們牽製匈奴左部。” “諾。” ...... 作為從軍,李息和公孫敖一直在等衛青的軍令。 等待無疑是最折磨人心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南下的難民已經越來越少,這從側麵說明此刻漢匈雙方在整個雁門北,已經進入了焦灼的對峙中。 這次衛青很沉得住氣,前後兩軍往來的信騎不斷。 李息老將軍了,自是沉得住氣,但公孫敖卻不行,他被戰前的壓抑不斷折磨著,再加上他對李息不熟,心裡揣摩不出大腿的粗細,所以一直半吊著心。 尤其是前些天見了數千災民的慘狀後,他恨不得現在就領兵向北,若不是心底裡還一直相信著衛青的判斷,換個人公孫敖早就懟上去了。 一身赤甲的公孫敖登上了高柳的城墻,清晨的幾口冷氣下肚,大腦裡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也去了個七七八八。 望著城下向北的土路,公孫敖詢問道:“今日可還有百姓南來?” “回將軍,百姓自昨日後未見一人,倒是今早往北去的哨騎看到了匈奴遊騎,李將軍下令,各部警戒待命,無令不得貿然出城。” 公孫敖長呼一口氣,由此可見北麵仗打的艱難,連高柳都能望見胡騎,說明匈奴人尚未力竭。 執勤的小卒名喚卞援,他見公孫敖天天來,猜到是個好說話的主,便壯著膽子問道:“將軍,我們何時北上啊? 弟兄們天天見鄉親們逃難,心裡都憋著火呢。” 輕撫著麵前的夯土城墻,公孫敖略帶理智的說道:“等吧,攢著你們的火氣,到時候多殺幾個匈奴騎兵,為鄉親們復仇。” 卞援恭敬的抱拳,應了聲諾。 望著喝了自己雞湯的卞援麵露堅毅,公孫敖心裡突然有些難以適從,自己身在高位尚不足以左右局勢,心中想法亦是頗多,而一個小卒卻在心理上強過了他,或許是卞援心裡裝著親人,早將生死拋之腦後。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當日詢問的小卒子卞援,公孫敖再也沒有碰見過。 也許是當值的什長看到了卞援的莽撞,給調開了吧,不然兩萬人裡若是不下力,公孫敖也很難再見到卞援。 就在公孫敖習慣性的眺望北方時,隻見地平線上一赤騎狂奔而來,背後插著獵獵招展的信旗。 公孫敖眼神一凝,衛青的信使到了,他趕忙催促道:“快去開門。” 堂內,諸部都尉齊聚,李息當麵開封念道:“車騎將軍令,我部即刻啟程向西北而進,配合車騎將軍的主力騎兵進行作戰。 各位,按章程準備吧,明日一早全軍開拔。” “諾。” 闊步出門的公孫敖知道,衛青終於要率大軍北出雁門了。 這次衛青設定的漢匈交戰地是雁門北,若是匈奴人不戰,漢軍就會拔除沿途的匈奴小部族,將漢廷的實控線推進到故秦長城。 衛青帶領主力騎兵兵團一路向北,漢軍的三萬鐵騎勢如破竹的掃蕩草原,而李息和公孫敖則沒那麼迅速,軍中牛騾拖車,車上攜帶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尤其是箭矢、軍糧尤甚。 瞧著跟在馬屁股後麵走路吃土的公孫忠滿麵愁苦,灰頭土臉的樣子讓公孫敖都覺得他有些格外的喜感。 沒轍,軍中將大量的戰馬都供給給了前部的衛青兵團,李息公孫敖這路,隻有百夫長才有馬代步,自然也就沒了啥機動性。 比起跟衛青喋血草原的刺激,跟著李息行動的公孫敖第一次感覺有些無趣。 沿途都是被衛青掃蕩出來的安全區,這讓公孫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運輸大隊長,嘿,還是個副隊長。 公孫敖身上熱血未消,但隊伍裡的兵士和民夫們則小心翼翼的祈禱著胡騎千萬別來,能安心送一波糧,完成徭役平安回家最好。 馬背上的公孫敖正胡思亂想著,隻聽前麵哨騎扯著嗓子喊道:“前麵有騎兵來啦!” “戒備!” 聽到信的公孫敖趕忙預備拔劍,幾息過後卻見來者打的是漢軍旗,原來是衛青帳下的蘇建帶兵而來。 公孫敖跟著李息迎了上去,尚是都尉軍職的蘇建很是恭敬,下馬抱拳道:“材官將軍,公孫將軍,末將奉車騎將軍命,前來領取箭矢物資。” 蘇建從懷中掏出將軍符遞給李息,李息仔細的核對後點了點頭。 這才由孫都尉按蘇建的要求,從車上卸下來成捆成捆的箭矢,大夥齊心協力的裝到了馱馬上。 蘇建幾乎搬空了輜重車上箭矢儲量的三分之一,看的公孫敖心中暗暗咋舌。 他將水袋扔給得了空的蘇建,見是自家將軍的好友,蘇建謝過後拔開塞子就喝了起來,一入嘴就感覺到了味不對,是酒。 蘇建趕緊又咕咚了幾口,衛青治軍極嚴,軍中必然不會有酒,幾個月下來他也是饞極了。 公孫敖趁勢問道:“蘇都尉,前麵可是打的不順?怎麼要這麼多箭矢。” 蘇建搖搖頭,解釋道:“打的很順,匈奴騎兵很是油滑,騎術俱佳,我軍追擊時多,難免在箭矢上損耗頗大。” 公孫敖心中暗贊順就好啊。 蘇建繼續說道:“之所以能這麼順,是因為衛將軍在北軍發現了一位匈奴翕侯,姓趙,名喚信,是個匈奴貴族,打小便熟悉匈奴的各種戰法。 有了他的幫助,這讓我軍在應對時手到擒來。 這小子現在可謂炙手可熱,得他幫助,我軍騎兵對上胡騎,已經不似以往憋屈。” 公孫敖點點頭,有個帶路匈奸,自然是比悶頭瞎找順利些。 不多時,蘇建所需就一一備齊。 交接完成後,蘇建抱拳道:“兩位將軍辛苦,建先行一步了。” 說著蘇建撥馬向北,長長的馱馬隊伍不多時就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輜重大軍再次起步,這時公孫敖一摸腰間,哪裡還有水袋的影子,蘇建狗賊!居然打秋風,打到小爺這裡來了。 ...... 匈奴雁北行營裡,牧民們將一座座穹廬拆掉,分塊裝上牛車,雁門久攻不下,單於庭主力終於準備返還漠北了。 不巧的是一支信騎急匆匆沖進了營地,跑步闖進了單於大帳。 “大單於,我軍斥候在西南方向發現了漢軍的衛青兵團。” 襲擊龍城的衛青! 於單站起身來激動的再次確認道:“消息可靠嗎?” “須卜塗勒萬夫長跟北上的漢軍兵團交手多次,確定是衛青沒錯。 逃回來的牧民也帶來消息,這次漢軍分為前後兩部,衛青兵團身後還跟著一支輜重部隊。 萬夫長那邊也有所感,衛青部的箭矢似乎無窮無盡,我軍騎兵被射的難以近身。” 於單轉頭望向父親,目光灼灼的請戰道:“父王,讓兒臣帶勇士們去尋衛青報仇!一雪龍城被襲之恥吧!” 沉思的軍臣單於卻不著急,他先揮手讓信騎退了出去,之後若有所思的說道:“如果須卜塗勒上報的沒錯,這次倒是個好機會。” 於單激動道:“父王,兒臣帶兩萬騎,配合須卜塗勒手裡的兵馬,一定可以將衛青捕獲。” 軍臣擺手拒絕道:“不,你的目標不是全軍騎兵的衛青,而是他們身後的輜重部隊。 隻要能吃掉漢軍的輜重,衛青就算是再能打,也是孤掌難鳴。 為父會下令讓須卜塗勒故意引著衛青向西北兜圈子,竭力給你拉開漢軍前後兩部的距離。 到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帶著單於庭的三萬騎快速從側翼繞過衛青兵團,直撲漢軍的輜重車隊,吃掉這夥行動緩慢的肥肉。 一旦功成,果斷回師截後,本單於會帶領單於庭剩餘的兵馬與須卜塗勒一起,配合你圍剿衛青兵團。” 知悉了父王的意思,於單慎重的點點頭,轉身握著刀柄疾步走出了大帳,軍營裡再次繁忙了起來。 軍臣單於繼續吩咐道:“派人告訴須卜塗勒,不要在意傷亡,他損失多少,回到漠北,本單於就給他補充多少,一定要將衛青給本單於釣住。” 須卜塗勒得到新單於令後也是有些詫異,他知道單於已經準備回師漠北了,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反倒是轉變初衷,要跟漢軍死磕了,他將各部千夫長都叫了過來商議。 “首領,你可不能讓部族戰士們白白去送死啊,漢軍的弓矢比秋日裡的蚊蟲還多,一次射過來就是百騎皆沒,絕對硬拚不得。” “對啊,咱們不能為了大單於,今後連日子都不過了,單於庭有五個萬夫長,為何次次都是我部犧牲。” “前年跟右部搶草場,大單於也沒向著咱們。” 貴族們你一言我一語,聽的須卜塗勒頭大,他提聲嗬斥道:“好了,都少說兩句吧。” 貴族們這才閉上了嘴。 須卜塗勒沉聲道:“成年往事就先不要提了,這次大單於要我軍吸引住衛青,咱們不能違令,但也不能將我們的家底都搭進去。 先把聲勢做足,能釣上來大魚自然最好,要是釣不住,咱也沒辦法。” “也隻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