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黃的夯土長城上,此行作戰的衛青、公孫敖和李息三將終於能有時間閑暇下來。 望著眼前正值青壯的二將,李息眼中不免閃過一絲遺憾。 他跟李廣是一個時期的將帥,雖然這些年來心中已經有了準備,知道新時代必然是年輕人的天下,但真到了這一天,也未免有些不適,不過漢軍後繼有人,必定是國家之幸。 三人並肩而行,衛青是個操心命,沿途還時不時檢查著軍備,李息也有心分享經驗,兩人一唱一和,倒像是專程巡查來的。 唯有亂逛的公孫敖興致頗高,像個遊客般左瞧右看,時不時還跺跺腳,這可是蒙恬修的長城,距今還不到百年啊。 李息望著多處殘缺的長城,扶須說道:“故秦長城年久失修,有些段甚至已經塌方,我軍想要將防線重新拾起來,怕是沒那麼容易。” 衛青身有所感,直接開口建議道:“李將軍,不妨你我三人聯名上書,讓朝廷撥款,重修長城,以備胡患。” 一聽這話,從烽火臺鉆出來的公孫敖不禁嗤笑道:“衛青,你怕是嫌朝廷的錢沒地花了,大秦修建的長城,成體係才能發揮其作用。 現在咱們手裡才握著多少,修了這段,草原上的匈奴人大不了繞行罷了,他們馬快,從河套繞行過來能費什麼事。 依我看,咱們還是想著如何在下一場作戰中,把當年大秦九原段的長城奪回來吧,如此才能發揮長城的優勢。 先把匈奴人擋在墻外,後麵就是我等去草原遊獵的時候了。” 衛青渾不在意,笑道:“我在說現實,你倒是給我暢想上了。” 李息也是跟罵道:“好高騖遠!你小子這是僥幸贏了一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打匈奴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 走衛青,老夫與你聯名上奏朝廷,必要重修要塞備胡。” 不理兩人當麵勾連,公孫敖將雙手撐在夯土城墻上,抬頭遠眺北方。 此時枯黃的草原上已經披上了一層薄薄的淡雪,北風迎麵,吹的頭盔上鷹羽抖動。 公孫敖深吸一口來自草原的冷氣,他心中的國很大,豈是長城能阻。 ...... 漁陽城下匈奴大營,呴犁湖興沖沖的走進了大帳,扯著嗓子急道:“父王,大哥,單於庭主力自雁門北歸了。 大單於發令,命各部即刻罷兵,部族返回草原過冬。” 烏維聞言趕忙急道:“怎麼回事?詳細說說。” 呴犁湖一屁股坐到篝火旁,頗有些幸災樂禍的解釋道:“大單於派兵誘開衛青,讓於單突襲漢軍的輜重車隊。 結果你猜怎麼著,沒打下來!回程途中於單又被衛青堵截,險些將命丟在了南邊。 聽說這次單於庭損失了萬把人,甲騎半數皆沒,妥妥的敗仗。” 烏維激動的握拳錘在腿上,憤恨道:“於單真不配我匈奴左賢王之尊,連個漢軍車隊都拿不下來,簡直是我攣鞮王室的恥辱!” 一旁的且鞮侯也是麵色凝重,他嘆道:“此戰過後,漢軍對我大匈奴,怕是再無畏懼了。” 呴犁湖收起了嬉態,他也覺察出了其中的危機,於單這次是跟漢軍正麵交鋒不勝,跟去年龍城和單於庭被襲是兩碼事。 烏維望著兩個弟弟語重心長的叮囑道:“我大匈奴兩次都敗在了這個叫衛青的漢將手裡,今後你們兩個對上他,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輕敵不得!” 呴犁湖和且鞮侯見大哥鄭重,相繼點了點頭。 三兄弟或怒或嘆,呴犁湖見父親伊稚斜不置一語,他好奇的問道:“父王,您難道不生氣嗎? 畢竟這次於單丟的是我攣鞮王室的臉,咱們一旦勢弱,草原各部必然不會安定。” 伊稚斜肅著臉冷聲反問道:“我左部帳下的鮮卑諸部敢反?還是烏桓諸部敢反? 僅僅是一場敗仗罷了,還撬動不了我大匈奴對草原的統治,大驚小怪。 至於恥辱,以後用漢軍的血去洗刷就好了。” 烏維跟問道:“父親是在擔憂大單於?” 伊稚斜點了點頭,眼露欣慰之色,大兒子對政治還是很敏感的。 伊稚斜說道:“本王的這個大哥,當了三十餘年的單於,越老膽子卻越小了,若是把他逼到了墻角,對大家誰都不好看。 論起來,我們和單於是最親近的一家,此時咱們要做的不是嘲諷,而是團結! 要幫單於庭消除戰敗的陰霾,畢竟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烏維,你帶著本王的意思,親自去一趟單於庭,告訴全匈奴的貴族,左部永遠站在大單於的身後。 讓你在右部的這些叔叔伯伯們省省心,若是不,本王和單於的鐵騎會讓他們清醒清醒頭腦的。” 烏維趕忙起身,扶胸應諾。 望著麵前恭敬的長子,伊稚斜眼露一絲柔和,輕聲道:“出發前先去看看詹師廬吧,他還太小,此行一去,不知歸期如何了。” 烏維明白父親的意思,沉默的點了點頭。 呴犁湖在一旁滿臉不忿的執拗道:“既然我們非要派一個人去單於庭當質子,何必要大哥去,父王讓我替大哥去吧。” 且鞮侯拉了拉呴犁湖,勸道:“二哥不要說了,隻有左穀蠡王的世子,才能消除大單於對我家的忌憚。” 呴犁湖頹廢的坐了下來,他是嫡子不假,但並不是長子。 要知道他三兄弟和於單擁有同一個祖父和先祖父,此時卻要相互猜忌,命運流傳,王室傾軋誰能避免。 伊稚斜利落的站起身子,蓋棺定論道:“行了,少作女兒態,傳令下去,大軍撤圍漁陽,北還!” 三子起身扶胸,低首應諾,很快匈奴的左部大軍移師北撤。 在北還的途中,烏維帶著數十親衛打馬離開了隊伍,他們一行目標明確,直奔漠北的單於庭。 ...... 雁門北之戰的戰果上報長安,經過討論,武帝命李息總領雁門北長城的防守並派人召回了衛青和公孫敖。 此戰跟匈奴主力正麵一戰,漢軍暴露出來的問題不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代價不可謂不大。 兩人趕到長安時已是月後傍晚,拜別了衛青的公孫敖回到了府中。 公孫勇等人隨軍出戰,沒了玩伴的霍去病自然也久不來了,府中隻餘幾個仆人在忙前忙後,不禁顯的有些清冷。 好在公孫敖旅途勞身,草草吃了些便躺在榻上睡熟了。 第二天還在賴床的公孫敖就被府外的吵鬧聲打擾,帶著三分不樂的他對著門外問道:“何事如此吵鬧?還讓不讓人睡了。” 門口守著打盹的公孫勇趕忙接話道:“公子,今個長安城內八成是沒有清凈地了,衛夫人今春為陛下生下了皇長子,今冬滿歲,整個長安都在慶賀呢。” 衛青當舅舅了? 我婚都沒結呢。 頓時,公孫敖睡意減了大半,打著哈欠問道:“陛下可曾賜名?” 公孫勇笑道:“賜了,名據。” 瞧著公孫勇笑的跟自家媳婦生了似得,公孫敖不忿道:“你有夫人嗎?傻樂個啥?” 公孫勇較真道:“公子可不能這麼說,陛下有後,國家必穩。 再說您和衛將軍交好,這衛家發了,你也跟著沾光不是。” 公孫敖翻了個白眼,你知道的太多了勇,衛家發了你沾光,衛家涼了你不得陪葬? 現在還遠沒到衛家昌盛的時候,一後兩個大將軍,後麵還墜著太子和未來權傾朝野的霍光,武帝這次是彩禮沒少付,但這嫁妝是真心令後世帝王們艷羨的。 想到此處,公孫敖完全沒了睡覺的心思,索性直接起身來。 隨手披了件熊皮毯子,公孫敖坐到了火盆旁,腦海裡卻在想著如何維護這段來之不易的友情。 或許自己應該離開衛青這個大腿,畢竟漢軍中不能隻有一個聲音,百花齊放才是最好的結果,想到此處公孫敖沉默了下來。 見公孫忠走了進來,公孫敖示意二人坐,問道:“先皇後現在何處?” 公孫忠頓了頓,道:“先皇後陳氏,元光五年因“惑於巫祝“的罪名被廢黜,現居長門宮。” 公孫敖不禁嘆道:“昔日金屋藏嬌猶在耳,爾今故人卻歸長門宮了。” 公孫忠問道:“公子何故由此一嘆,咱家跟陳家素無來往,再說誰家沒有子嗣能不著急?怨隻能怨天不降子了。” 公孫敖搖搖頭,解釋道:“隻是有些感嘆罷了,傳令下去我家以後減少跟衛家的來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公孫勇一聽立馬問道:“為什麼啊?” 公孫敖白了他一眼,解釋道:“他家要貴不可言了。” 公孫勇咕噥道:“公子這話說的,我總見人往權勢之家上靠,沒見誰發跡了,還特意躲遠遠的。” 公孫敖懶得跟棒槌解釋,倒是一旁的公孫忠緩過味來了。 比起今後遇上不可抗力,跟愈來愈強的衛家硬作切割,現在主動退避,更能少得罪人心,也顯得不那麼刻意,畢竟魚爭上遊時,誰也不會在意身邊流過了多少水。 公孫勇見公孫忠似乎明白了,趕忙拉著他問。 公孫忠悠悠道:“陛下喜得長子,而今後位空虛,母憑子貴,衛家這是要飛出鳳凰了。” “啊。” 公孫勇張大的嘴巴顯然並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也許在他心裡,跟自己的夥伴們相約打獵,逗娘子,才是主流。 見公孫敖沉思,公孫勇低聲問道:“公子,可是要我私自下去吩咐?” 公孫敖頓了頓,決定道:“這不是什麼秘密事,把人聚在一起,當堂明說即可。 咱們家也不是不漏風的墻,長痛不如短痛吧。” “諾。” 經過這麼一鬧,公孫敖睡意全無,抱腿之心更是慘遭打擊。 換腿這事,換好了好說,一旦換不好,必然跟百年後的某布一樣了,勇猛無敵不假,卻被冠名三姓。 想到此處,公孫敖暗暗搖搖頭,今後的日子不禁令人迷茫。 望著堂外的落雪,公孫敖悠悠嘆道:“這世道不好混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