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閭蹙眉未答,隻見沃夷率先按耐不住,怪聲道:“先前麗桂婁可是狂言不懼衛氏,咋?你們五部歷來同心,到你高涓這終是漏了怯。 我們沃沮人打虎從來都不是嘴上的功夫,依我看,你們五部怕是見不得別人好吧。 若是你們心怯衛氏,那就跟鹿兒般乖乖謹守城寨,我等出兵去占漢廷的肥地來,到時候占了地,你五部可別眼紅。” 麗桂婁聞言被騷的滿臉通紅,想要繼續跟沃夷嗆聲卻被一旁的句絕攔住。 麗桂婁賭氣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望向高涓的眼神亦帶不悅,要知道五部從來都是一個聲音,相互幫襯的,高涓這算是當麵拆他的臺。 順朱、灌蒙兩人私底下同樣望了眼高涓,便直接開口支持道:“我等也願下兩江。” 為了五部內不生齷齪,句絕也是出聲道:“我絕奴部支持南下。” 聽著其餘三部表態支持,麗桂婁這才麵色稍緩。 自漢使彭吳打通東北的山道商路,進而引的諸部向漢,成立蒼海郡始,緊挨著遼東郡東北的涓奴部、絕奴部、順奴部、灌奴部和桂婁部憑借著地利優勢,是南閭帳下吃了頭茬,最先繁盛起來的部族,被漢廷統稱為高夷五部。 而今漢廷將兩江之地劃入蒼海,等於平白多出一塊耕作肥地,同時也給了南閭麾下諸部另一個選擇,一條可以繞過高夷五部的商路擺到了諸部麵前。 大王南閭自然樂見其成,若是操作得當,山中諸部可以切斷漢衛間的路上貿易,這可是削弱衛氏的好機會。 麗桂婁、句絕等人會前便知道憑借現在的五部之力,尚不足以阻止諸部進來分一杯羹。 沒了獨吃的買賣,自然隻能求次,抱團爭得肥地,進而維持自己部族在對漢貿易中的優勢,這才是他急於壓倒沃夷的初衷。 眼見廳內的諸部酋長達成南下的共識,高涓無奈的閉上了雙眼,連同氣連枝的五部在利益麵前都守不住,更遑論阻止其餘的各部大人了。 南閭若有所思,隨後笑道:“諸位大人都是多年的交情,何苦為了些許小事便起齷齪,當同心也。 本王也不是獨斷之人,老規矩,扔枝子,多者從之,絕無二話。” “彩!” 南閭揮手,親衛們便端上一捆鬆樹枝,分給每位大人一枝。 沃夷等人早就不滿高夷五部的做法,率先起身走到大廳中央,環顧四周後笑道:“大夥憑本事吃飯吧。”說著便將手中的鬆枝扔向火堆, 沮貊緊跟而上,緊接著解夫、婁餘亦是如此,句絕、麗桂婁、順朱、灌蒙四人亦是盡皆上前。 篝火中的鬆枝劈啪作響,南閭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擲枝,貔皮、赤豹、黃羆三部大人緊跟而上。 整個廳內唯剩高涓一人在座,手中的鬆枝也被他掰成了截截小段,他放棄了扔枝子的權利。 南閭見此也不強求,望著廳內諸多酋長大人拊掌笑道:“既然大夥都決議南下,本王心意已決,迎漢使! 咱先當幾天漢帝的順臣,待吃了肥地,滅了衛氏,你我再跟漢帝計較。” “哈哈,到時候怕是匈奴單於和漢帝都要遣使來賄大王,否則我等必讓這遼東來個天翻地覆。” “是極!” “彩。” 宿框手持符節被再次請進廳內,待談妥後南閭遂下令召集各部,準備派兵南下,跟遼東郡交接兩江之地。 走出木廳的宿框回首望了眼廳內的諸部大人,不難在他們眼中捕捉到貪婪之色,此行不虛,他利落的轉身離去。 款步而離的宿框不免心有所想,此行在南閭大寨踟躕數月,他終是不負汲公和公孫郡尉所托,現今事成,除了留下幾位溝通信使,他便要帶領使團返回襄平交令。 自他踏出寨門,大漢的蒼海郡便已名存實亡,兩江之地給予東北諸夷以壯膽氣,今後是福是禍宿框心中亦在打鼓。 隨著不鹹山的日頭西墜,為了加緊集結部眾,南閭取消了晚上的宴會並笑諾在兩江之地大擺慶功宴,引的諸部大人鼓噪喝彩,紛紛帶著喜色出寨離去。 高涓帶著衛隊離開,此次他沒有跟其餘四部大人一起急著回去,反而是不急不慢的登上了西去道路上的一處山包。 他回望身後,路另一頭的南閭大寨在夕陽下被染成金色,各部大人的隊伍分散離去,熱情的號子驚起林中的倦鳥,大夥信心滿滿,來日再至便是帶著大軍而來。 “父親,廳內在四位叔叔的幫襯下,咱們涓奴部並未吃虧,您何苦如此惆悵?” 高涓轉首看向兒子高繼奴,隻見他身著皮甲,虎背熊腰,年輕的身體裡迸發著驚人的活力,眼神中更是透露著對建功立業的渴望,五部勇冠的頭銜令他無所畏懼。 高涓並沒有回答眼露炙熱的兒子,因為他知道人們往往隻願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宿框大氣的離去宣告著漢廷對蒼海郡的放棄,就算不給兩江之地,難道南閭還敢引兵南向去報復遼東嗎? 可現在漢廷卻在棄郡的同時將兩江之地拋了出來,其目的無非是挑起諸部和衛氏的間隙,雙方本就有世仇,此刻又是鄰居更是對手,若無大國從中調和,想要安閑必然要一方徹底壓製住另一方才行。 以高涓心中對諸部和衛氏的實力計較,短時間內雙方誰也無法完成絕對的壓倒,既然無法鯨吞便隻能源源不斷的流血。 而這些廳內的大人們看不出來嗎? 不,無奈的是此次漢廷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肥沃的土地足矣蒙蔽所有人的理智,汲黯這是看透了南閭和衛右渠的自負啊。 想到此處高涓擺擺手,帶著不明所以的兒子和隊伍往自家大寨而去,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南閭同樣在山崗上眺望著諸部大人離開,他何嘗不知道此行是在虎口拔牙。 自燕國大將秦開向北拓土以來,中原列國的故事就已經流傳在東北各部之中,他不是不明所以的蠢人。 彭吳的到來更是讓他的部族產生了質變,漢廷一年的輸血便抵自家在山中十年之力,而野心總是伴隨著實力而行。 不消耗掉諸部的力量,他又如何封疆建國,不趁著漢廷西撤北伐匈奴的間隙生長,難道等著衛氏做大,吞並諸部不成。 ...... 山中風起,而張蒲和秦振兩兄弟正帶著百餘罪囚來到了浿水西岸,他們準備趁著夜色泅渡過河。 一登岸張蒲顧不得抹把臉,趕忙揮手讓公孫家的家丁散開,眾人顧不得衣服上的濕冷,端著弩機便開始逐次搜索。 不多時隻聽林中傳來幾聲鳥叫,緊張的張蒲這才放下警惕,一麵著人放風,一麵令人舉著火把向對岸搖晃,讓後續的人手過河。 好在一切還算順利,待秦振將最後一批人手帶過了河,兄弟倆碰頭後即刻找到一處山坳,才敢令人點起篝火,烘烤衣物。 張蒲巡視完明暗哨,走到秦振身邊擰起了衣服。 “大哥,這次情形不錯,百十個尿泡一個沒漏,過河時我還暗中點了人數,沒人跑。” 張蒲素來謹慎,他不敢大意反而是慎重道:“你驚醒些,莫要誤了都尉的大事。 我等帶的也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僅僅隻是些輕犯罷了。 不過這也足足是你我的數倍之數,安心乾完這趟,大夥便能重新入籍,你莫要多言,引的大夥心生不快。” 秦振點點頭,憨笑道:“明白,明白。” 張蒲知道自家兄弟不是渾人,轉而席地坐下道:“此次咱們是做引子,事情鬧得越大,衛氏大營內的援兵自然來的越快。 此事耽擱不得,休息半個時辰咱們便啟程,趁著夜色直奔北山城。” “喏。” 北山城,雖然名字上有個城字,但更多的隻是一個山腳戍堡,裡麵常住衛兵五十餘,是北運糧食的必經之路。 這裡歷來是糧草隊伍向北進山的前哨,若不是太急,運糧隊伍進山前都會在此處停留歇腳,待緩上一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士卒們才會運糧上山。 瞧著土墻上打著火把巡邏的衛兵,匍匐在一處土丘上眺望的秦振壓著聲音道:“大哥,衛軍的防守也太鬆懈了些,連暗哨也沒幾處。” 張蒲認真掃視著北山城防,道:“此地算是衛氏的心腹之地,山中諸部想打到此處,得先越過衛氏在山中的大小軍寨。 據我等所知,這北山裡可是衛氏占著主動。” 說著隻見黑夜中有兩個身影竄了回來,正是張蒲派去探查的盜匪兄弟,此行也算是重操舊業。 “張大哥,這城內還有些防守,城外的路邊,尚有百輛運糧的大車。” 張蒲慎重的問道:“你怎麼知道那是糧車?” 那人從腰間一抹,攤開手,掌中是滿滿當當的金黃色粟米。 秦振頓時大喜,急道:“看來咱們是來對了,這一定趕上了衛氏大營向山中運糧。”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也是異常振奮,畢竟焚城外的糧和焚城內糧,這個難易程度近乎天壤。 秦振望向大哥張蒲,急道:“大哥下令吧。” 張蒲卻蹙眉道:“衛兵北運的糧食都能多到放在城外,城中糧定然不少。 糧多必然隨行兵多,若是單燒城外,下遊的衛氏大營會派援兵嗎? 若是派少了來,對今後事怕是無關痛癢。” 張蒲環顧四周,大夥雖是罪犯不假,但若是要人賣命,卻還少了些火候。 果然盜來粟糧的另一人壯著膽子說道:“張大哥,百餘車糧食,誰都會肉痛的。” “對啊。”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