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競選之路 　　當佐恩再度蘇醒，眼前卻有些昏暗，依稀隻能看清眼前的小片區域，佐恩從冰冷的稻草席上爬起身，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身體狀況，活動之下四肢軀乾都沒有明顯的疼痛感，視覺、聽覺、嗅覺也都沒出問題，佐恩這才放心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光腳踩在冷冰冰的石板上，望著麵前那漆黑的鐵欄與沉重的鎖鏈，佐恩大致推斷出了自己身處的地方。這裡應該是小城堡地下的黑牢，用以關押嚴重違反校規的學員，想想自己之前不聽勸非要接受決鬥，如今落得這般下場卻也不算冤枉。 　　黑牢墻壁上開著一個同樣圍著鐵欄的小窗，窗外亦是黑沉沉的，夜風伴著寥寥的雪花順著窗欄的空隙吹了進來，佐恩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如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粗麻襯衣，衣領處的紐扣還掉了兩個，凜冽的風透過敞開的領口直接灌入全身，盡管出身風嶺早已習慣了寒冷，但他也忍不住渾身發抖。 　　這時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懸掛在牢門外的兩尊燭臺上亮起火焰，在燭火映照之下一張蒼老的慈祥麵孔出現在佐恩的視線內。 　　“院長。”佐恩連忙站起身，恭敬地行了學員禮。 　　“終於醒了，感覺身體如何？”院長依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和藹笑臉。 　　“沒什麼大礙，就是…”佐恩遲疑了一下，說道:“就是有些冷。” 　　院長微微頷首，回道:“單衣入黑牢，這是規矩，忍一忍吧。他日再犯了沖動要違反校規，多想想這一刻的寒冷。” 　　佐恩打著哆嗦回應道:“多謝院長…的教誨。” 　　“不過你也算幸運，關押三日你昏睡了兩日半，也沒感受到什麼苦痛。” 　　“我睡了這麼長時間?”佐恩眉頭皺起，琢磨了片刻，他問道:“學院為我進行了聖愈?” 　　“舉行聖愈消耗極大，學院沒理由為一個違反校規的學員如此做。”院長看著困惑的佐恩，嘴角微翹，說道:“是阿德拉伯爵派人為你舉行了聖愈，同時他還托我向你致歉。” 　　“阿德拉伯爵?”佐恩吃了一驚，阿德拉伯爵是費爾曼的父親，如今風嶺地區數一數二的大貴族，自己剛打傷了他的獨子，他又怎麼會不惜重金為自己舉行聖愈呢？ 　　“你不必多想。費爾曼這孩子太過驕橫，有人能挫一挫他的銳氣，阿德拉伯爵自然是高興的。”院長瞧出了佐恩的困惑，笑著說道。 　　“費爾曼怎麼樣了？”佐恩又問道。 　　“坐了兩天黑牢，現在被阿德拉伯爵禁足在家中，在競選之前，不必擔心他再找你的麻煩了。” 　　“競選?”佐恩瞪大了眼睛，他很清楚依據綜合測評的排名自己是沒有競選資格的。 　　“今年的預選名額隻有三個，為保證公平，學院決定擴充競選者的範圍。結合綜合測評以及你的表現，學院將破格授予你競選資格，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院長微笑著應道。 　　“多謝院長！”佐恩的歡喜溢於言表，恨不得要跳起來歡呼。 　　“別得意的太早。”院長此刻的微笑有些陰冷，“以你現在的水平，即便是參加了競選，也毫無機會獲選。你的身體素質以及戰鬥技巧都還差得遠，如果你有贏得競選的願望，那麼你就必須付出較之他人雙倍的努力。” 　　佐恩緩緩收起笑容，露出堅毅的目光，回道:“佐恩明白，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院長贊許地點了點頭，回身離去，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背著身子說道:“離開黑牢後每日日出之前去望風崖旁的空地，羅斯特會在那裡等你。” 　　佐恩愣了一下，旋即領悟，躬身行禮道:“佐恩明白。” 　　待得院長的身影遠去，牢門上的燭火也隨之熄滅。佐恩躺在稻草席上，難以抑製心中的鵲喜，他很清楚自己能獲得競選資格，恐怕與薩爾切特的推薦脫不開關係，否則院長也沒有理由提攜他一個不算優秀的平民。但無論如何有了機會，自己就必須緊緊抓住。 　　“太陽，我離你又近了一步。”佐恩喃喃自語地說道。 　　……………… 　　翌日清晨，佐恩如約被釋放。當他走出小城堡，柔和的陽光映在他的臉上，佐恩露出一絲舒適的笑容。早就佇立在門外的卡爾奮力揮了揮手，笑逐顏開地走近佐恩，為他披上那件舊鬥篷，問道:“重見天日的感覺如何?” 　　“太陽，依然那麼溫暖。”佐恩閉上眼，笑著回道。 　　卡爾看著佐恩那沉醉的樣子，說道:“提醒我一下，佐恩，我有沒有提過你很像個詩人。” 　　佐恩搖了搖頭，“你說的是寫聖堂詩歌的人麼？” 　　“當然不是。”卡爾笑著擺了擺手，又道:“我說的那些遊俠詩人，那些會用詩歌來記錄見聞、描繪經歷、訴說心情的人，我覺得你就有做遊俠詩人的潛質。” 　　“有麼？” 　　“你想你不總是不經意冒出幾句有韻味的話麼？你應該找個本子把這些話都記下來，沒準以後就能風靡莫洛，後世流芳呢？”卡爾伸出手，誇張地比劃出了一份光輝的藍圖。 　　“有時間的話，或許吧…”佐恩笑著回道。 　　“你知道麼？你被關進黑牢的第二天，學院公示了這一屆的競選資格，目前隻有八個人，其中就有你一個。”一邊走向宿舍區，卡爾一邊介紹著這幾日的情況。在瞥見佐恩那毫不吃驚的神情後，卡爾滿臉失望地說道:“看來你早就知道了，那我就不恭喜你了。” 　　“院長昨夜告訴我了。”佐恩如實答道。 　　“這競選資格評選地真不公平，要論綜合測評，我明明應當入選，你根本沒有希望，但結果呢，我沒資格，但你卻入選了，看來還是薩爾切特的麵子硬啊…”卡爾撇了撇嘴，擺出一副怨天尤人的神情。 　　“你沒入選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想入選。”佐恩對卡爾知根知底，自然一語識破他的偽裝，“至於我，估計確實是受到了薩爾切特的蔭蔽，但既然這機會現在落在了我手上，我就必須要緊緊抓住!” 　　“成為統禦者一直都是你的夢想，不是麼？我相信你，佐恩，你會贏得競選的!”如果換做其他人在身處如此劣勢之下，卡爾或許都會無情地潑冷水，但是唯獨對於佐恩，卡爾願意選擇相信，他永遠都是那麼堅定地邁向目標，一步不移。 　　佐恩粲然一笑，剛要回謝，目光卻正迎上站立在花園旁的赫莉。她穿著雪白的玄狐裘衣，一頭披散的金發如同蜜柳般隨風飄逸，依然是那麼地閃耀。目光碰觸的那一刻，佐恩看見艾爾索普小姐微微撅起嘴唇，旋即轉身離開。 　　“艾爾索普小姐直接被學院授予了預選名額，雖然也會參加競選，但成為統禦者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真是個近乎完美的人吶…”卡爾望著赫莉的背影，羨慕地說道。 　　佐恩沒有回答。他皺起眉頭，正仔細品味著剛才赫莉的表情，那樣子看起來像是在…撒嬌?念及此處，連佐恩都想給自己一巴掌，艾爾索普小姐又怎麼會對自己撒嬌呢？!一定是有其他深意，嗯，一定是如此。 　　“今天盛開的雪蓮似乎格外美麗。”佐恩望著花園，喃喃地說道。 　　六、強者為尊的世界 　　次日初晨，天光黯淡。 　　望風崖邊的空地旁，佐恩如約見到了教務主任羅斯特先生，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黑色禮服，負手而立眺望著望風崖下的雪景。 　　佐恩剛欲打招呼，羅斯特卻率先開了口，他背著身冷漠地說道:“我並不認為你有資格參加競選。” 　　“能成為統禦者的人無一例外均是天縱奇才。而你非貴族出身，資質平庸，領悟力與體質也非上乘，若是讓我決定參選者的名單，你斷然不會入選。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能獲得競選資格是因為薩爾切特的推薦，僅此而已。”羅斯特的聲音低沉而冷淡，但佐恩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句句屬實。 　　“我會出現在這裡，純粹因為院長的指示，他明確表示希望我能訓練你。但這是指示而並非命令，我完全有理由不服從。我可以訓練你，但前提是你還有競選的希望，但坦誠地說我並不覺得現在的你有任何希望可言。”言及此處羅斯特突然側過身，冷峻的目光掃向佐恩，“給你一個提議，主動放棄競選，這樣你我都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佐恩沒有遲疑，他走近一步直視著羅斯特，應道:“我不會放棄。” 　　羅斯特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回道:“好!既然如此，那訓練從現在開始!”話音未落，他擲出一把訓練木劍，還未等佐恩接穩，羅斯特便一劍刺向佐恩的前胸。 　　佐恩連忙回劍格擋，但還未等碰觸到劍尖，羅斯特已然變招，他木劍一晃，順勢一肘如奔雷般擊在佐恩的前胸，徑直將佐恩逼退到數米外，搖晃了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子。 　　“我的訓練方式很簡單，那就是實戰!我會毫不留情地攻擊你，直到你放棄為止。”羅斯特舉劍指向佐恩，說道。 　　“我明白，謝謝老師。”佐恩狼狽地咳嗽了幾聲，應道。 　　“哼!”羅斯特陰沉著臉，跨步又是一劍劈向佐恩的麵門。 　　……………… 　　“佐恩，你怎麼鼻青臉腫的?”吃早飯時，卡爾看著渾身淤青的佐恩，問道。 　　“早起跑步，雪路太滑，摔的。”佐恩麵不改色地說道。 　　“你那麼早出門，原來是跑步去了，以後可小心點啊!”卡爾喝下一大口蒼牛奶，回道。 　　“距離競選隻剩不到五個月了，不辛苦些可真沒希望了。”佐恩摸揉了揉腫脹的手臂，咬著牙說道。 　　“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突然一隻手拍在了佐恩的肩膀上，前者轉頭看了看，隻見一個端著餐具的俊俏金發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後。 　　“早上好，洛克。”佐恩笑了笑，回道。 　　“你看起來倒是不怎麼好…”洛克麵容清秀，笑起來燦然如花，他拍了拍佐恩的肩膀，忽然附在後者耳邊說道:“以後選條平緩點的路跑步，省得再落下一身劍傷。”，旋即轉身離去。 　　望著洛克的背影，佐恩尷尬地乾笑了兩聲，卡爾則是一本正經地說道:“洛克.林奇，在綜合測評中排名第五，擁有競選資格，之後恐怕會是你競選的勁敵。” 　　“現在就已經有敵意了。”佐恩無奈地笑了笑。 　　“在咱們這批學員中，洛克的身份有些特殊。他雖然是貴族出身，家族卻隻是靠積攢平民勛晉升的男爵，如果不再立下功勛，很快就會被取消爵位。比起其他貴族學員，他想入選的願望可能會更強烈一些吧…”卡爾壓低聲音說道。 　　“誰又不想入選成為統禦者呢？”佐恩輕嘆了聲，瞥了卡爾一眼，又補充道:“除了你。” 　　“喂!我也是有理想的好吧!總有一天，卡爾這個名字會被寫進帝國技法學院的卓越校友冊的!” 　　……………… 　　辰光流轉，轉眼間已是深夜。 　　渾身酸痛的佐恩輾轉反側，最終決定穿好衣服，擁入黯淡的夜色之中。今夜有陰雲，夜色深沉，已然算不上白夜，在風嶺地區屬於罕見的凝重夜晚。 　　佐恩的腳步遊蕩在校園四處，但或許是應著心中的某種召喚，他再度不自覺地來到望風崖下，而令他意外的是，在這熟悉的時間、熟悉的地方有一位熟悉的人也駐足於此。 　　一個優雅的身影佇立在圍欄前，盡管頭戴兜帽背著身，盡管夜色下看不真切，佐恩依舊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他有些遲疑地走近，輕聲說道:“艾爾索普小姐。” 　　赫莉側身瞧了一眼，禮貌地露出微笑，隨即轉回身去。對於佐恩的出現，她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佐恩壯著膽子，走到赫莉身側，扶住圍欄裝作看風景的樣子。但事實是望風崖下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崖邊翻起夜風，佐恩聞到一股清幽的香氣，盡管不明所以，但他可以確定這是從艾爾索普小姐那邊傳來的。 　　“我聽說過你與費爾曼決鬥的事了。”赫莉望著遠方，輕聲說道:“可以告訴我，你想要證明什麼麼？” 　　“呃…”佐恩臉色一紅，琢磨了片刻，回道:“費爾曼質疑我堅守希望信仰的能力，當時的我或許隻是想證明自己的決心吧。” 　　“決心麼？” 　　“嗯。”佐恩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覺得決心是需要證明的。有時候心裡想著要一往無前，要堅定不移，等真正遇到艱難挫折時往往就會動搖。正是因此，我覺得在樹立決心時，需要不斷證明自己的決心，用現實多拷問內心幾遍，到底值不值得堅守?很快你自己就會有答案了。” 　　“拷問內心…”赫莉默念著，隨即笑道:“有趣的說法。”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認為答應費爾曼的決鬥是件愚蠢的事。”下一刻赫莉收起笑容，有些嚴肅地說道:“你出身平民，即便是締結了決鬥，與貴族起沖突也是很不明智的，尤其是你還以入選統禦者作為目標。” 　　“你應該慶幸這次招惹的是為人平和的阿德拉伯爵，如果換做其他強勢的大貴族，他們一句話就可以讓你離開統禦學院，讓你永遠喪失成為統禦者的機會。”赫莉板著臉，輕聲斥責道。 　　佐恩低頭靜靜聽著，他有些意外赫莉居然會為此發脾氣，這與他印象中那如女神般遙不可及的風嶺之女相差甚遠。 　　“我們生活在一個並不平等的世界。”赫莉望著茫茫夜色，說道:“但這個世界也有著最公平的規則，那便是強者為尊。” 　　佐恩微微頷首，回道:“公平，卻不一定正確。強者為尊無非是標榜恃強淩弱的說法，世界上總有人不願意去追求強大，他們隻想安穩地度過一生，難道他們天生便錯了麼？” 　　“你這是…”赫莉氣得扭過頭，正對上佐恩那堅定的眼神，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你明白我的話便好。” 　　空氣再度安靜起來，兩個人都刻意地看向另一側。佐恩心裡自責，艾爾索普小姐明明是在關心自己，而自己卻莫名其妙地頂撞了起來。剛才那番話是脫口而出，甚至沒來得及思考，或許“強者為尊”這個詞刺痛了佐恩，他想起了父親、母親和姐姐，找書苑 www．zhaosｈuｙuａn．com 他們都是善良而平凡的人，難道一句強者為尊就可以把他們原本美好的生活一把火燒光麼？ 　　沉默了半晌，佐恩再度開口，“艾爾索普小姐，抱歉，我不是有意要駁斥您，隻是…” 　　赫莉輕輕搖了搖頭，回道:“沒必要道歉，這本來就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該多說什麼。” 　　“況且想想你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這世間的公平正義終歸是復雜的…”言罷，赫莉目光低糜，似是陷入了沉思。 　　佐恩看著這位風華絕代的小姐，看著她那微蹙的眉頭，看來連艾爾索普小姐這般近乎完美的人也有著自己的苦惱。 　　他輕輕張了張嘴，“願意分憂”的話已然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艾爾索普小姐又怎麼會需要我的建議呢，佐恩自嘲地想道。 　　想了半天，佐恩終於找到了新的話頭，他露出笑容，說道:“我聽說學院授予您入選資格了，我都忘了要恭喜您了。” 　　赫莉愣了一下，隨即禮貌地笑道:“謝謝。不過…你不會覺得這對於其他學員來說並不公平麼？” 　　佐恩認真地搖搖頭，“您能入選是實至名歸，毋庸置疑的。” 　　“哈哈…”赫莉被佐恩那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笑了出來，“但是我會覺得不公平，與其他學員相比，我隻是幸運一些而已。” 　　“所以您才申請加入競選?” 　　“就像你說的，人總是證明自己的嘛。”赫莉微笑著回道。 　　佐恩靜靜地望著赫莉的側顏，在他看來這一刻的赫莉光彩熠熠，一個人便足矣照亮整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