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與憤怒皆憤怒(1 / 1)

人皆野獸 低分存在 6203 字 2024-03-17

詹心佐趴在桌上,窗戶大開著,蔚藍色的窗簾被風吹著打開了一個豁口。攜著些城市的嘈雜聲,不近人情地擾亂這裡的清凈。那些聲音始終在周圍盤旋,吵得人睡不著覺,越吵越煩,越煩它越吵。   這麼多天的連軸轉動,身體上的疲憊帶來了心靈上的懈怠。人畢竟不是機器,就算是機器,也得定期塗上潤滑油。   如果隻是工作上的疲憊,絕不會讓人如此失落。   詹心佐跟著李局去看了何全安的調查記錄,說實話,本來就對這些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他早就瘋得徹底。   最開始的調查記錄,還非常有條理。為了某個案件去調查了什麼,然後發現了什麼,一一寫在本子上。而後多次的調查無果,何全安想要尋找犯罪的源頭——獸化的原因。   於是他頻繁拜訪研究所,由於機密他不能將一些內容記錄下來。但是有一些看法,他毫不吝嗇地提出。從一開始的‘有問題’,‘荒謬’,到後來的‘為什麼’,‘對嗎?’,最後他隻留下了簡短的一句話“這究竟是毀滅還是進化。”   荒謬,詹心佐隻覺得他瘋了,他陷入到了某些奇怪的思想漩渦中。就像有些同情心強的人,對一些十惡不赦的罪犯感同身受一樣。他試圖去理解罪犯的思維,當失控的時候,也就認不清現實,迷失自己了。   這毫無疑問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犯罪,他們正在逐步破壞幾千年來,人類建立的秩序,破壞人類繼續向前的腳步,破壞向星辰大海探索的路途。   且不說那些大到摸不到邊際的東西,就單論那些獸化者們,他們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他們或是傷害了自己的親人,或是摧毀了無辜者的一生,他們是加害者。而從他們本人的意願來看,他們則是受害者,不過是在幕後黑手的操縱下殘破的刀刃罷了。   無論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這都是所有人認可的犯罪,而作為警察,就得抓到那些罪犯。這是毫無疑問,沒有任何猶豫和迷茫的。   ‘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是何全安日記裡的一句話,很簡單的話,寫了一頁。而寫下這些話之後不久,何全安就抑鬱了,陷入了某種瘋狂。   很刺眼,這是詹心佐第一次見到這句話的感覺。他在對誰問?在問什麼?看到這句話,感覺是在問自己,但如果其他人同樣看到這句話,也會有一樣的思考吧。   但如果說是在問為什麼,那可就廣了去了。你可以問‘吃飯究竟是為了什麼’,答案很簡單,為了飽腹,為了生存,所有生物都一樣。再問生存的意義是什麼,那可就是一個自從人類有了思維之後,討論了幾千年的無解的問題。   八十億人類就有八十億個答案,無數的生物又會有無數個答案。   這是個線索嗎,何在暗示些什麼?想不出,如果將問題帶入案子,這無異於廢話,分析作案動機,這是早就分析過了的...   分析不出來...   找不到動機,於是詹心佐趴在了桌子上。   而讓他想要睡一覺的是最近發生的一起獸化案,一個燒烤攤獸化案。   一個苦逼的單身中年上班族,加班過後去吃燒烤,結果被幾個小混混挑釁,毀了。十幾年的壓抑,一下沖天而起,他便發狂暴走。殘忍殺害了參與事件的所有五個年輕人,三男兩女,全部死在了他的爪下,最駭人的還是他竟然生啖起人肉,前所未有。   案件特殊都有仔細調查的必要,甚至說不定會是新的突破點。但是這個案件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對於詹心佐來說,目擊證人有他的女兒。他跟她吵了一架。   “當時都幾點了,你在燒烤攤那乾什麼?”職業索然,習慣性的詢問,更多的是作為父親的苛責。   “餓了,吃飯,不行嗎。”詹欣頭都不抬一下,視線全聚集在手機屏幕上。   “你沒錢?餓了不會點外賣?你明天還要上學,你這麼晚還在外麵晃,像個什麼樣子?”詹心佐有些生氣,不覺得她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那裡是正確的。   “關你什麼事?詹警官。”‘詹警官’三個字發音格外的重,詹欣緊扣著上下嘴唇,斜著腦袋,抬頭看著詹心佐,目光卻有些渙散。   詹心佐頂著黑眼圈,氣勢一下子軟了下來。好久了,快兩個月了吧,忙著這邊的事,差點忘了家裡還有他的孩子。這段時間真的就像是機器一樣連軸轉,甚至連詹欣這個名字,也要稍微思考一下,這是誰。   這是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就早已取好的名字。‘欣’自然是想她快樂,多笑一笑。從一個月大的時候,把手指伸過去她會笑;上幼兒園的時候,帶她去蕩秋千,她也會笑;小學的時候,給她買玩具,她同樣笑得燦爛。   不知什麼時候,這些曾經能洗去渾身疲乏的笑容,已經成了回憶。也沒注意到她什麼時候,不再愛笑了。隻有定格在相框裡的照片,那時三個人還在一起用笑容構建起的一個家。   “你媽呢?”   “關你什麼事。”詹欣嘴巴有些閉不住了,就像是懸崖邊上的獨木橋,瀕臨斷裂。   “現在回家,我晚點回來再跟你說。”詹心佐想要伸手去拉她,卻突然有個人擋在麵前,一把拍開了詹心佐的手。   “她不想回去。”王前明頂在詹心佐麵前,把詹欣護在身後。   “我是他爸,你給我讓開!”詹心佐對女兒發不出脾氣,對一個素未蒙麵的陌生人還不能吼出來嗎。本來就積壓的怒氣隻好撒在了他身上。   “你,不配。”那個‘配’字,念出來更像是‘呸’,就差吐一口唾沫在詹心佐身上了。幸好王前明還沒有那麼勇敢,或者說還沒失去理智。“詹警官,該詢問的都已經問過了,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丟下這句話,便拉著詹欣離開了。   詹心佐一時間愣了神,像是插在無邊曠野一根孤零零的旗幟,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王前明帶著詹欣走了,卻也沒有別的去處,隻是在公園裡閑逛。想著這裡的空氣多少新鮮一些,還有寧靜的氛圍讓人得以平靜。可是誰知恰好相反,空氣厚重得像是塊抹布,堵住了嘴,路人的閑聊和枝上的鳥鵲,都吵得人心煩。   詹欣眼眶變得通紅,像是用紅筆勾勒了一圈。眼角彌出些淚珠,留下了發白的淚痕。委屈就像是破堤的洪水一下子沖破了心理防線,又像是幽暗山洞裡不斷下墜的水滴,一點一點地蠶食著心靈,那滴落聲越是回響,心裡麵就越是揪得慌。   “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不愛聽,但我覺得這還算是個蠻有意思的故事。”王前明小心翼翼地側頭看了眼詹欣,她仍舊沉著腦袋,黑色的長發遮住了側臉。叫人看不清她的臉,聽不見她的心聲。   罷了,就當講給這天地,講給周圍這些花草樹木聽吧。醞釀了一下感情,整理完故事框架,沉了沉氣,王前明講道:   “有一個小孩,真的是小孩,那時他又矮又瘦。但是卻跟隻猴兒一樣,喜歡到處看看,到處跑跑,好奇得很。鄰居總說:‘這孩子真活潑,多可愛呀。’她母親總是笑著回答:‘這孩子皮得很,不好管哩。’那時候,在那個院子裡,他家是所有人都羨慕的幸福的一家。”   微風抖落一片綠葉,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王前明頭上。然後輕輕劃過,落在了落葉堆裡。   “可是他爸背著所有人在外麵欠下了一百多萬的賭債,直到在男孩十二歲生日那天才被發現。怎麼發現的呢,他拒絕了母親給孩子買一個生日蛋糕的請求,並且把她打了一頓。那是那個男孩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候,他想著:我不要蛋糕了,我不要蛋糕了。”   “母親想要離婚帶孩子走,但是他不準,他說你不幫我把債還了別想走。於是這個母親懷著有朝一日能夠擺脫他的希冀,沒日沒夜地工作。早上去當保潔,白天在餐廳當服務員,趁著下午再去發傳單,然後晚上在一家小旅館值夜班。她隻能趁著中間的零星時間稍稍休息一下,她這樣拚命掙來的錢,還要供這個小孩讀書,還要給他買新衣服穿,還要拿給他去還債。說是還債,其實是拿去賭博了。這就是個無底洞,根本填不到底。”   “沒想到這樣的生活竟然能持續將近四年,這四年,小男孩變得不再活潑,他每天頂著心事上學,晚上回家還要害怕他們吵架。他全身心地好好學習,不再調皮,不再亂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拯救這個家。他為此,這樣卑微地努力著,他變成了個不正常的小孩,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來。可就是這樣,他的幻夢還是破滅了。母親過勞死了,在那家不知道名字的小旅館。她什麼都沒有留下,唯一的遺物還是同事送給她的幾顆糖果,準備拿回來給那個小男孩吃。”   不知說到哪裡的時候,王前明就低頭看著腳下的石板路,像是自言自語。口中喃喃的仿佛真的是與自己無關的小故事,也不期待能有什麼聽眾,更像是一種自我慰藉。媽的,可以湊進一本爛俗故事書裡,裡麵都是這樣的爛俗故事。   “對不起。”像是喉嚨裡粘著蜘蛛網,這簡單的三個字,詹欣說的尤為艱難。   “沒事,早就已經過去很久了。”過去很久又如何,不過是個說辭罷了。一片片回憶,一場場過去才堆積出了這麼個人,休想否定自己的過去...但是還有未來。“其實沒那麼糟,比起我的父親。”   湖中忽地蕩起漣漪,翠綠色倒影變得模糊,不知是因為落葉墜在了水麵,還是有風吹過。試著去找到答案的時候,風停了,落葉也不知道漂到何處了。   “謝謝。”仍是看不清詹欣的模樣,但是聲音聽上去已經好了很多。   “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送送你。”   確實昨天打了一天的牌,晚上吃個燒烤還遇到這種事。那場景,血腥恐怖,像是看了一場電影,但未免太過真實了。倆人蹲在角落,不想去看,又不得不關注,總不能像隻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土裡吧。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兩個人都是普通人,遇到這種事,除了害怕還是害怕。王前明因緊張抓著詹欣的手,都給人捏得發白了。詹欣心跳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大腦,以至於四肢都有些無力。   躲了將近半個小時,警察來到,事件才得以平息。然後就是在警局平復了一下心情,被問話,這些直到下午才算解決。   “詹哥,在睡覺嗎。”羅維坐在詹心佐對麵,有剎那感覺麵前這個人是哪個陌生的老頭。與往日的那個行動乾練的老刑警完全不一樣,他渾身透露出的疲憊幾乎都要感染到自己了,有種也想趴在桌子上打盹的沖動。   要打盹的話,早就打過了,羅維這些天去調查那些名單,也是像山坡的石頭一樣,一直向下滾,直到終點。但還好,年輕,頂得住。   詹心佐搓了搓淩亂的頭發,變得更亂了,雙手擦著臉,似乎清醒了許多。隻是暗黃的皮膚,越發堅硬的皺紋,是怎麼也好不了的。   “說吧,查到了些什麼。”聲音中盡是掩飾不了的虛弱,軟的跟外婆家的糯米飯一樣。   “詹哥,找個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現在沒什麼時間了,快點吧,早點完事才能好好休息。”詹心佐點了根煙,這下多少有些熟悉了。直到煙味嗆到了羅維,他這才想起來這是那個所熟知的詹警官。   “我跟李乙、周楊秀,分別調查了名單上的這十三個人,挨個去他們的住址問詢了一番。發現他們都於八九年前前往國外,這期間都不曾回國,隻是偶有書信聯係,噓寒問暖還有寄錢,作為他們的家人甚至沒有電話聯係。而以前的電話也都聯係不上他們,家人雖然擔憂,但是他們有寄信,所以也不至於報警。”   “而這十三個人以往都是生物或化學領域的研究者,而後我們又著重調查了趙榆,發現她與十三個人之前從不認識,但之後有過頻繁接觸。然後詳細調查了一下趙榆的生平,直到她發表關於基因的學術研究之前,都算是正常。而後,她加入了一個名為‘變態種子’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並且交流日益密切。”   羅維遞了兩張寫滿了名字的名單。   “我們在一個早已廢棄的網站找到了這個研討會的成員名單,這是他們的成員與美方提供的名單比較,其中百分之七十的人是相同的。其中包括趙榆在內的那十三個人。”   “等等,你說她與十三個人有過接觸,這不是有十四個人嗎,還有個是誰?”剛拿起名單,還沒看幾個字,詹心佐發現了這個,遂問道。   “我正要說,還有個是生物學家歐陽成,我們已經請他過來了,隨時可以見麵。”羅維又補充道,“還有,趙榆是研究所所長蔣承伯的小姨兼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