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娛樂城，一塊單獨開辟出來的空地，種滿了各種花花綠綠。陽光慵懶地搭在細小的綠葉上，灌木叢下的蔭蔽裡，昆蟲們啪嗒啪嗒地忙碌著。 　　花園裡彎彎繞繞的石子小徑，最終都通向了一棟小別墅一樣的建築。茭白色的墻壁反射著純凈的光輝，滲透進凹凸蜿蜒的雕紋裡。 　　這裡不是某個景點，也不是哪個遊玩區域，不是遊客涉足的地方。但對於娛樂城的眾多管理員來說，這裡並不陌生，這是他們開會的地方。也是董事長居住的地方，就是王前明口中常念的虎哥。 　　詹欣是沒那個運氣，得以見一見那個虎哥。一是沒時間，二是沒理由。每次來這裡都是為了玩，除非虎哥也一起來玩，不然是決計見不到的。而恰好他忙得很，這麼多天，一次都沒見到過。而其他的，和王前明關係要好的同事，多少都是見過麵的。連虎哥身邊的秘書也因為催他們的工作進度，而來到棋牌室，那一次散夥的格外早。 　　第二呢，就是咱也沒有理由去找他，他又不是什麼著名偶像。如果你突然說一句，“我想看看虎哥”，這樣隻會顯得突兀。有時候好奇心得不到滿足，也是蠻難受的，好在也沒那麼好奇。 　　咚咚咚，一間辦公室傳出手敲木門的聲音，那厚沉的聲音莫名讓人感到安心。 　　“虎哥，有什麼事嗎？”王前明打開房門進了去。 　　一個半長黑發的青年橫躺在沙發上，沙發是用真牛皮做的，富有彈性觸感順滑，他就這樣悠閑地陷在上麵。腦袋枕在一邊，而另一邊則搭著他那潔白修長的大腳。聽到有人進來，他放下了正在閱讀的書，是一本國外名著，棕色的硬質封皮，英文寫的書名，王前明看不懂是什麼意思。 　　“小明，聽說你卷進了獸化案，沒事吧？” 　　他坐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米九幾的身高，那兩條大長腿都有大半個王前明那麼高了。在他麵前，王前明就是個矮人國來的小矮子。這很難讓人不自覺形穢，特別是他那精致的西方人的臉龐，像是書裡描寫的神使。 　　碧藍色的眼眸，裡麵似乎有藍天碧海在流動，閃爍著藍寶石般的光澤。眉毛像是在國畫上勾勒的一筆，遒勁有力，又渾然天成。再配以白皙的臉頰，薄而寬的嘴唇，雕塑般的鼻梁，簡直是達芬奇筆下的某副名畫。 　　如果達芬奇在世，他說不定會因為他的美貌執筆嘔心瀝血再作一畫，取名為天使。 　　就算他不是天使，是個普通人類，那麼我王前明就是一條狗，哦，不，一隻老鼠。他以他聖潔的姿態，俯首投喂。就算我與他毫無關係，也會向他聚攏，更何況他有恩於我。 　　“沒，沒事，不過確實有些嚇人，現在我後背都有些發涼。” 　　王前明猶豫著沒有走的太裡麵，主要是自己穿著鞋，腳底板又黑又臟，而虎哥可沒有穿鞋，他光著腳踩在地上。 　　“沒事就好，來，坐著喝點茶，壓壓驚。”他親自揀了兩個茶杯，“這可是才買的迷迭香茶典藏版，順便給我講講發生什麼了。”虎哥看起來很高興一直笑嘻嘻的。 　　王前明卻猶豫著該抬哪隻腳，好像不論哪一隻腳都會把地板踩臟。 　　“怎麼了？趕緊坐著啊，你不會還講上禮了吧。” 　　“等一下，我把鞋脫了，免得弄臟了。” 　　“脫個屁，別磨蹭了，快點。”虎哥大小孩似的使勁地招手。 　　“你們兩個別吵了！”坐在辦公桌前的秘書華晴終於忍不住斥責道，“你們倆個沒事別打擾我工作。” 　　虎哥的秘書，一開始就一直在電腦前劈裡啪啦地敲打著。連她的紅框眼鏡都沒時間扶，直到現在她才抽出時間扶正了眼鏡，並且向兩人投以毒蛇般的目光。 　　“小聲點。”虎哥做出噤聲的手勢，勾著背，蹲坐在沙發上給王前明沏茶。 　　短暫的喘息過後，她再次全身心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王前明也不再客氣，貓著身子，坐在了虎哥對麵講述起，昨晚發生的事。 　　從打完牌去吃燒烤，到看見一中年人跟小混混起爭執。然後中年人獸化，開始屠殺，甚至吃人。直到後麵警察來了，事情才算結束。 　　“行，我知道了，以後小心點，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外出了。”他端起茶，眼裡蒙著茶氣，似在品，又似隻是發呆而已，目光很遠。 　　“嗯，虎哥你們也要小心，我也感覺最近越來越不太平了。” 　　“嗨呀，沒事，我最近時間多起來了，多虧了你呀，小明。”虎哥又回到了之前嬉皮笑臉的模樣，拍拍肩，王前明一頭霧水。他以朋友卷入了獸化者案為由，推掉了近日的所有商業聚會。 　　這也是秘書忙碌的原因，她不得不重新安排日程。 　　“這不代表你沒事了，還有最近的各個娛樂區的改造方案，假期活動方案你得看一下。員工管理修案你要過目，還有張總的線上會談......”華秘書的話猶如連珠炮彈一般向虎哥轟來，“新的日程表我馬上就安排好了，馬上要放假了，你沒有太多悠閑時間的。” 　　“啊？你幫我看看就好了嘛，肯定沒什麼問題的，蓋蓋章就行了。“虎哥一下癱倒在沙發上，像隻失去了動力的鹹魚。 　　“我是你的秘書，不是你的替身，你要負起應有的責任。”秘書站起來，直直地盯著兩人，神情冷艷得像是一隻冰山上的雪貓。 　　秘書身材高挑，黑色的西裝剛好描勒出藝術般的曲線。修長的大腿上裹著黑裡透亮的絲襪，隻需一眼便知，這一定是食用級的黑絲。 　　她是不是也看了我？好恐怖她是要吃人嗎，王前明又感覺後背發涼，像是塞了一塊冰塊。 　　“受不了了，我要辭職，王前明，我正式任命你為新任董事長。”他伸出右手直指王前明。 　　王前明連忙搖手，一邊退了出去。 　　“虎哥，你忙，我也要去工作了。” 　　王前明順帶關上了門，就在門關上的一剎那，隱約聽到裡麵，虎哥撒嬌般的叫喚聲，“啊啊啊啊啊啊！”，還有捶打沙發的噗噗聲。這動靜讓王前明想起了小時候，吵著要媽媽買玩具的場景。 　　“歐陽教授，把你請來是想了解一些事。”詹心佐禮貌地說道。 　　歐陽成是個個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可能隻有一米六幾，腦袋像地瓜一樣上麵沒有幾根毛發，戴著黑框眼鏡。有著經常被太陽照曬的黝黑皮膚，粗糙結實，像是老牛的爛皮一樣。可是他的目光卻是炯炯有神，畢竟他要靠這雙眼睛在自然中到處觀察。 　　羅維當初找到他的時候也是在深山老林的一個小木屋裡，戴著草帽，穿著綠色的中年T恤，深灰色的牛仔長褲，黑色的膠皮雨鞋。當然在詹心佐麵前，他沒有這麼穿，雨鞋換成了人字拖。 　　“該問的，你手下也都問了，再問我可吐不出什麼東西來了。” 　　他說趙榆確實曾經跟他有過接觸，不過隻有一次，她跟歐陽成閑聊了一個下午。很普通的聊天，完了，留了個電話號碼。然而歐陽成也不在意這些東西，一下午的時光，他又可以觀察多少動植物呢，幾乎等於浪費時間。所以他不喜歡城市，隻喜歡一個人在山林中。 　　詹心佐想要了解些談話內容，知道一點大致的方向。得到的回答也隻有，時間過了太久，忘了。 　　“您說隻見過趙榆一麵？” 　　“是的，我本來平常見的人就少，除了幾個徒弟還有同事，過去幾年見過的人屈指可數。而且她給我留下的印象蠻深刻的。”歐陽成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她的眼睛有著淡淡的悲傷，還有看不到底的空洞。很像摔斷脖子瀕死的小鹿。” 　　歐陽成突然站了起來，“詹警官，要聊我們出去聊，去公園最好，這裡太悶了，感覺全身都被束縛著。” 　　看似詢問，其實歐陽成早就一隻腳邁出了門，詹心佐隻能無奈地跟在身後，羅維則再跟著詹心佐。 　　“聽說歐陽教授，一直都是住在山林裡。”詹心佐問。 　　“城市我住不慣，太吵了，太壓抑了。本來我都不想來的，在山裡麵我就沒出去過，現在看來還是討厭水泥。” 　　詹心佐皺出一個笑容，“但城市有城市的方便，出行有車，哪裡都能去，夏天有空調，也不用怕熱。而山林裡的蚊子我是很討厭的，不是起一身包，就是在那裡嗡嗡的煩人。” 　　“你這是安逸慣了。”歐陽成伸出結實的右臂，橫在詹心佐麵前，像一根百年老木。“習慣了城市就會害怕蚊子，經常住在山林裡，它們想咬也咬不透我。” 　　他放下手臂，看著周圍人工栽種的杏樹，落下的杏葉被規整的擺在道路兩邊 　　“說到底，我們人類在漫長的進化之旅中，選擇了與其他生物截然不同的一條道路。不論是天上的飛鷹，地上的跑兔，還是海裡的遊魚，它們始終是向著適應自然的路途前進。而我們從第一次使用工具開始，就是為了活得更舒服，而主觀地改造自然，甚至不惜破壞自然。” 　　“我們也越來越強，成為了自然界的主宰，萬年，千年過去了，變成了自然在適應我們。草原上，牡鹿想要過公路得看看有沒有車；鳥雀在房簷上築巢；小獅子學會了跟在獵人的後麵去捕獵。而我們一直在改變周圍的環境，讓它變得對我們來說更加舒適。可是我們卻沒有一點點改變，對花粉過敏的人多了起來，有人會暈血，越來越多人近視，盡管我也是。” 　　他摘下了眼鏡，周圍的樹木忽然變得模糊，有人走過來，離得近了才能分清男女。 　　“你說，我們究竟是在進化還是在退化。” 　　詹心佐答不出個所以然，要是拿現在的人類生活和以前的人類生活相比，那必然是天翻覆地的變化。人類愈來愈強，逐漸支配著一切。所以對人類好的是對還是錯，對錯是相對的，這種問題會有人專門去研究的。這不是一個警察該乾的事。 　　“歐陽教授，您是怎麼認為的呢？” 　　“不知道，我一個人是不會知道的，這不是一個人的事。”似乎是走累了，歐陽成找到湖邊的長椅坐了下來，正好麵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此時沒有風，湖麵靜得跟一麵鏡子一樣。碧綠色的背景下，倒映著倆人的身影。 　　“我知道，詹警官很忙，我也有其他事。閑聊的話就差不多了，我再說說我曾經聽到過的一個故事。”歐陽成說，“你聽說過山椒嗎？” 　　“山椒？”詹心佐想了想，“是那種小小的圓圓的綠色果實嗎，我家裡有過一瓶山椒油。聞著有一種特別的清香，還有一股生薑味，吃麵的時候用作調料非常棒。” 　　“對，一般是用來做調料的，可是人是多種多樣的，有人就喜歡直接吃山椒。”歐陽成說，“他就喜歡從樹上摘下來一串，一顆一顆地放進嘴裡。這個人特別喜歡吃山椒，早上起床得吃幾顆，午飯得吃一盤山椒菜，晚上更是不能少。” 　　“這玩意真的好吃嗎？”詹心佐問。 　　“好不好吃無所謂，但是他喜歡吃，就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愛好。”詹心佐點點頭，歐陽成接著講道，“後來他越吃越多，越吃越不夠，找書苑 www．zｈaoshｕyｕan.com用山椒代替了他日常的所有飯菜。但是山椒貴啊，天天吃，吃這麼多，養不起自己。反正都隻吃山椒，於是他跑到了一處深山，他帶了一包山椒樹種子，他要自己生活，自給自足。” 　　“真瘋狂。” 　　“瘋狂的人不自知，我們不吃山椒，在他看來，反而顯得瘋狂。”歐陽成繼續說道：“然後他開始種樹，因為其他樹占了空間，於是他把周圍一裡的樹全砍掉了。種了幾年，他勒緊褲腰省吃儉用，終於山椒樹結果了。他往後不用愁吃不到山椒了，也不用愁買不起山椒。” 　　“之後十幾年的時間，他一直都吃山椒，白天勞作，晚上就吃山椒，有山椒吃他就是幸福的。可是有一天他想吃魚了，於是他找到了一片湖，他剛想釣魚。突然發現湖中有一個陌生的倒影，那是一個渾身新綠色的人，皮膚表麵凹凸不平就跟山椒表麵的凸起一樣。他仔細看了好久，發現這就是他，他變得跟山椒一樣，渾身也散發著山椒的氣味。他變成了一個山椒人。” 　　“吃山椒，就變成了山椒人，好像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來的童話故事。”詹心佐吐槽道，看著湖麵的倒影，很難想象到一個人能變成山椒的樣子。 　　“誰知道呢。”歐陽成打了個哈欠。 　　忽然不知道從哪裡擲來一顆石子，好像是哪個熊孩子在玩打水漂。石子剛好落在倆人的倒影上，重重地砸了下去，濺起水花，湖麵一下子炸開了鍋一樣，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擴散，連帶著岸邊的水草也拚命地晃動。 　　詹心佐兀地站起，眼神重新變得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