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造就了千百年不衰的洛陽。 哪怕時過境遷,哪怕物是人非,洛水依然靜靜流淌。 洛水是永恒的,而洛神不一定,洛神信仰嘎然而止。 神人道的歷史,可追溯到上古的洪荒時代。 縱橫天下的巨獸,馳騁天空的洪荒怪鳥,將孱弱的人族逼上樹冠,成了最早的有巢氏,繼而又被逼進狗洞,是山頂洞人的先祖。 孤立無助的人族,寄望於虛無縹緲的大自然,晨昏叩拜、時時祈禱,天上的天道、地下的冥皇,山川河流、魚蟲鳥獸,還有死了無數年的先輩,都成了寄托的對象,甚至,僅僅是一截老朽的樹樁。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一定! 而同一崇拜凝聚了家庭、氏族的向心力,繼而所向披靡的事? 卻比比皆是! 專司祭祀的巫誕生,搗鼓出了神人線索,又有無所不能的神誕生! 巫,未跟上歷史的步伐漸漸衰落,被神人道、仙道取代。 源陸的仙道興盛,陸續有百十仙家道門崛起,其勢煊煊。 而神人道日落西山,較出名的,是漠北胡人的天狼大神,其道場寥寥,狼仆心有別念,整日裡不乾正經事,北人不知大神久矣。 像是月老廟、紅娘廟、送子廟,雖是香火不絕,卻難成大器。 而洛神廟更是不堪,自囿於洛陽,未出現過風雲人物,本應泯滅! 千百年的洛神廟,其高層,不是神使、不是神棍,而是社頭。 社頭,泛指民間公益活動的召集人、承辦人,多來自有名望的仕紳、名流、或行業老大,多從事修建廟宇及鋪路、建橋。 資本金,由加入的社頭認繳,或招募、捐獻。 公益事業有盈虧,按季、半年盤點,剔除成本、義工福利,虧則認栽追補,盈則按約定比例分成,像洛陽廟的經營,利潤十分可觀。 洛陽城遍布百十座洛神廟,分屬不同的社頭組織,結構鬆散。 洛神廟的社頭,止關心廟裡的收益,不會插手廟裡的事。 真正管理洛神廟的人,是百十廟祝,由他們選出十大廟祝統籌洛神廟的事,譬如,招收神女、神子,製定規矩、標準、禮儀。 靠近河口的兩座洛神廟,是最窮的兩座廟,不知餓跑了多少社頭,直到,倆廟祝一氣之下,不再“招睞”社頭,自己兼了廟蕫、管事。 牧羊盤下兩座廟,倆廟祝各得兩萬兩金珠,小安安、小思思各得一萬,而四十少男、少女均分四萬,都得了小富貴,真真皆大歡喜。 小安安的恩師,是年老的廟婆,小思思的老師是掉了牙的廟公,他們是倆廟的廟祝,是資深的神徒,懂得感恩,不會一走了之。 延聘了最好的施工隊伍,又與材料販子爭得麵紅耳赤,十分盡心。 一片片建築群拔地而起,綿延二十裡的河岸熱火朝天,從未歇過。 真真是浩大工程,僅僅是二十裡河岸的地基,整整抬高了一丈。 望著鞍前馬後忙不停的老人,艾思頗覺過意不去,遂讓廚子安排了“家宴”,款待勞苦功高的老人家,一乾少男、少女作陪。 是作陪! 少年都成了水神的弟子,是《水神宮》主人。 而廟祝,昔日的恩師,則成了《水神宮》的客人。 聽著號子聲,又望著漸具規模的宏大工程,牧羊十分滿意。 廟婆瞟了瞟一處賬蓬,心裡直犯嘀咕,一時失神。 有一天,傻丫頭朱菲駕了一大車,神忒忒地找到牧羊做成一筆交易,是一丈高的白玉毛胚,是建造石像的最佳石材,開價一百萬! 牧羊暗喜,此石晶瑩剔透,用來雕刻水神分身,最最合適。 才談成哩,二愣子朱袍又趕來十輛大車,又送來兩丈高的石基,雖是白玉,卻非整石,價錢嘛,才十萬兩金珠,朱袍是實誠人。 廟婆、廟公知道內幕,一個勁地使眼色,提醒牧羊不要上當。 狼仆犯事,連累洛神廟遭殃,一乾社頭集資買的原石,以極低的價格“處理”給朱氏,朱袍、朱菲首先想到的,是人傻錢多的牧羊。 還好,牧羊還是“傻傻”的傻子,居然,不還價! 廟婆好奇,遂請來了資深的石匠,是想看一看,牧羊想祭祀誰? 而雛形才顯,廟婆渾身冷汗淋漓,居然,是洛神像! 修行人講究緣法,廟婆受了牧羊的恩惠,自不願牧羊“跳坑”,一直是想尋一個合適的機會,再勸一勸不諳人世險惡的好少年。 酒過三巡,廟婆借著酒勁,說了心裡話: “公子,眼下神道衰落,新朝的權貴、仙門風頭正勁,又何苦逆風而行?而且,你非洛陽人氏,他們會毫無顧忌地針對你,何必?” 牧羊詫異,深深地望著廟婆、廟公,認真地回答道: “婆婆,若是麵對更始帝,我會認真考慮、權衡,不成器的世家、道門而已,誰敢搗亂我揍誰!如果你們信得過,何不共攘大業?” 廟公一呆,咧了咧嘴,一顆獨牙顯得滑稽可笑,無言以對。 廟婆想了想,又看了看遠方,思忖半晌,才回道: “做了一輩子神婆,一時也閑不下來,勉為其難,混一份餉錢!” 夠坦誠,夠直白,牧羊不由高看廟婆一眼,展顏笑了: “好,請兩位老人家幫忙打理俗事,讓小安安、小思思專心侍神!” 成了一家人,心理距離拉近,牧羊為老人添菜、斟酒: “社頭非普通人,都是洛陽的名流、紳士、大佬,有地位、有實力,豈會忍氣吞聲,任由外來人踩踏顏麵,侵奪自己的利益?” 廟公笑了,一顆獨牙熠熠生輝,聲音怪異,隱了譏諷: “其實,洛陽城最大的社頭,是朱氏,會打開天拳的武夫!” 牧羊一滯,摸了摸鼻子,才驚覺,自己判斷有誤。 朱氏雄踞洛陽千百年,是根深蒂固的地頭蛇,更是勢傾洛陽的龍頭老大,再牛的大哥也要彎腰、低頭,拆了洛神廟,是朱氏的決定? 牧羊來洛陽有些日子,對洛陽、朱氏、洛神廟的認知漸漸清晰。 洛陽姓朱,千百年來,沒有例外! 風雲變幻、王朝更迭,洛陽是王朝的陪都,又是朱氏的洛陽。 直言之,任何王朝,哪怕駐紮百萬大軍,也未取得洛陽的治權! 獨一無二的社頭政治,使洛陽成了源陸唯一的另類、奇葩。 牧羊的眼神悠悠,誰若想真正地統治洛陽,須先拆了洛神廟! 洛陽地界有名有姓的頭麵人物,無不成為某一洛神廟的社頭,拳頭大、實力強橫的大哥,將成為繁華地段洛神廟的社頭,收益豐厚。 而稍弱、再次的人物,也被更差、更次的洛神廟網羅。 朱氏是洛陽的龍頭,利用資源優勢、及洛神廟,將頭麵人物一網打盡,它才是最大的社頭,可決定某社頭的命運,甚至,是生死! 朱氏憑借千百年的底蘊,及遍布源陸旮旯角落武館培養的徒子徒孫,其勢煊煊,不容小覷,而洛陽,僅老巢,隨時可棄的老巢而已。 與天街不同,朱氏是武者世家,其嫡直、主支、支係、附庸、外圍的脈絡清晰,忠、信、仁、義是深入骨髓,凝聚力極強。 遇到會打開天拳的朱氏,多數王朝會選擇放棄洛陽一城的治權! 疏理了事件脈絡,牧羊將心中的疑惑道出: “洛神廟是網羅社頭的道場,朱氏棄之,不是自毀長城?” 廟公遲疑,廟婆不語,有些話,不宜喧之於口。 牧羊笑了,朱氏是洛陽的天,誰也不願輕易得罪。 對付老家夥,牧羊還是有一套的,一問一答是最好的方式。 “拆了洛神廟,社頭不復存在,原社頭怎麼安置?” 避了朱氏,廟婆長舒一口濁氣,不屑道: “樹倒猢猻散,林驚鳥亂飛,原社頭非庸俗之人,有自保之道!” 牧羊的眼神悠悠,不停地腦補前社頭會采取自保的方式。 再抱團,又是一輪輪實力較量,最後取得新的平衡? 廟婆似猜到牧羊的心思,失笑道: “公子,你的猜測肯定錯了,前社頭是洛陽的精英,豈會勘不透形勢?離了朱氏的庇護,洛陽的精英是狗屁,再抱粗腿才明智!” 牧羊訕訕,是低估了洛陽城的精英。 廟婆的潛臺詞?一乾前社頭,會與涉足洛陽的世家“合作”! 再回想,牧羊尷尬,廟婆、廟公同樣如是。 又是一個問題浮出水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牧羊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前社頭與世家合作,必損朱氏的利益,朱氏豈會坐視?” 廟婆長嘆,仿佛,又老了許多,良久,才低聲道: “公子混跡洛陽,想必研究過千百年的洛陽歷史,缺了什麼?” 牧羊苦思冥想,仍是一無所獲,廟婆的眼神玩味,語帶調侃: “千百年的洛陽,無數次被戰火延燒,哪一回燒到了朱氏?”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朱氏放棄洛陽,止說明一件事,戰火將延燒到洛陽! 作為屹立洛陽千百年而不倒的朱氏,其精準的判斷,不應被質疑。 點到為止,廟婆、廟公不會再提及朱氏,不願自毀名聲。 千百個念頭浮起,牧羊迅速推衍源陸的大勢。 雄踞漠北大都的北狄汗朝,數十年的休生養息不僅元氣盡復,更是擁有精銳的百萬鐵騎,再加上數以倍計的胡騎,足以肆虐新朝大地。 但是,擁有三十萬精騎的雍城牧氏,將成為護衛新朝的第一道屏障,胡騎再打透天下第一關,又與三十萬天水三鎮火並? 出了關的胡騎,將鋒芒褪盡,再難經略中原,更遑論江南! 北狄汗朝的黑袍國師是智者,不會莽撞出兵。 西羌、遼東有鳥十一、巴三鎮守,暫不會對新朝異動。 燕雲十八州看似熱鬧,而遼闊的晉地足以稀釋犬狨胡人,再加上煜氏的百萬雄兵,足以震攝不安份的胡人;而林肇渚不會反! 想破了腦袋,牧羊想不出戰火會從哪裡燃起?誰是亂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