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個叫勒克底的小城裡來了一戶美滿的三口之家。這一家人都是虔誠的信徒，他們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都合乎教義，虔誠地信仰著神。 　　他們待人友善和藹，真誠親切，樂於助人。這一家中的女兒甚至都不是她的父母親生的，這一家中的父母為了向世人昭示上帝的愛，從教區救濟院中領養了一個孤兒。 　　而來到勒克底後，他們又在這裡的教區救濟院中領養了兩個孤兒。 　　這次領養的是兩個男孩，他們在來到這個家時非常緊張和害怕，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帶到這裡，是因為自己摘麻絮的動作太慢？還是因為自己做了不聽話的事？ 　　但女孩走向他們時的微笑溫暖了他們的內心，當她牽起他們的手時，他們相信自己在這裡並不會受罰。 　　那以後，這一家人開始了幸福的生活。勒克底的每個人都很羨慕他們的幸福，羨慕女孩的笑容和兩個男孩的活潑，也都因為這一家人的良好德行而發自內心地尊敬他們。 　　這個家庭中的女孩就是千風伊夏，兩個男孩就是陳星和白羽，這是他們記憶中最幸福的一年。那時，這個家中的所有人都還相信神會賜予他們幸福的生活。 　　一年後，這一家的父母在乘馬車去山中給窮人行醫時，馬車滑落山下，兩人無一生還。那以後就沒人羨慕這家了，三個孩子的生活從此沒了著落。 　　其實千風伊夏已經學到了較為係統的醫學知識，如果繼承她父親的職業，她也能掙到足夠養家的收入。但那個時代的人們並不接受女醫生，千風伊夏甚至都無法去考行醫執照，別人一看她是女性也不會讓她來醫治病人。 　　曾有人趁著他們生活困難之際向千風伊夏示愛，以求娶她。但幾乎來求婚的每個人，想的都是打發陳星和白羽到其他地方謀生路，這是千風伊夏不能接受的。 　　那時陳星隻有十二歲，白羽隻有十歲，千風伊夏不忍心就這樣趕走她的兩個年幼的弟弟，她想看著他們漸漸長大，直到這兩隻雛鳥的羽翼真正能承載著他們遠走高飛時。 　　父母沒有他們留下什麼遺產，他們必須盡快自己賺錢買麵包。千風伊夏到勒克底的酒吧裡做起了女侍應生，陳星和白羽則在一家石灰廠裡幫忙乾點活。 　　因為麵容姣好和舉止端莊，千風伊夏的侍應生工作十分順利。一些難伺候的酒徒也不會過多刁難她，當然，這主要出於對已故醫生夫婦的尊敬。陳星和白羽在石灰廠也十分賣力，兩人憑著辛苦的付出也能掙到些錢來補貼家用。 　　那時，他們的生活中至少還存在著希望，千風伊夏仍然謹遵父母的教育，保持著虔誠信仰。她相信一切都是神的試煉，他們會擁有美好的未來。她甚至還想著在攢夠一定積蓄讓兩兄弟的其中一個回去繼續上學。 　　但事情永遠不會像人們預想的那樣美好。 　　----------------- 　　又過了一年，一個在勒克底長大後到殖民地服役的軍官回家鄉休假，這個軍官在殖民地養成了惡劣的性情。 　　他到酒吧喝酒時，不懷好意地盯著為他端上酒來的千風伊夏，抓住她的手圖謀不軌。還好被酒吧內的其他服務員阻止，這個人也因此被禁止進入。但他對千風伊夏的惡意卻沒有停止。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千風伊夏在回家說路過一片必經的櫟樹林，有一個人突然從路邊躥出，將一把刀抵在了千風伊夏的脖子上，把她拖向櫟樹林。 　　還好千風伊夏大聲呼救，碰巧被從石灰廠回家的陳星聽見。他沖過去同那個惡徒搏鬥，這才救下了千風伊夏。 　　惡徒落荒而逃，但陳星的手被劃了一道口子，千風伊夏的脖子上也被刀刃抵出了血。當白羽回家時，看到千風伊夏和陳星身上的包紮，急切地問他們怎麼回事，千風伊夏才流著淚把前兩天發生的事告訴他們。 　　兩人都沉默了。白羽因為憤怒，本來隻是白凈的臉現在變得煞白。 　　“我們明天就去報警。”陳星皺著眉說。 　　“沒有證據，警局不能抓人，看見他是誰的隻有你們，刀上的血應該已經被擦掉了。” 　　再次陷入沉默。透過陳星的冰冷眼神，白羽看出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個辦法，隻是他們無法在千風伊夏麵前說出。 　　那之後的六天，千風伊夏每晚都等陳星或白羽去接她一起回家。 　　第七天，千風伊夏聽酒吧裡的侍應生說，橫穿勒克底城的河的下遊發現了一具屍體，是被裝在麻袋裡扔進了水的，身上沒有衣服，也沒有別的東西，被發現時身上有很多燙傷，甚至都已經看不出臉的樣子。 　　回家後，千風伊夏詢問陳星和白羽，他們是不是殺人了。 　　白羽說：“昨天我在那個人晚上回家必經的一條路上等他，等他路過時，我就跟上去打暈他，然後把他拖到一邊，扒光了身上衣服，接著又把它塞到裝了些石灰的麻袋裡，扔到了路邊的河裡，衣服已經埋在了其他的地方。 　　沒多久，人們知道了死去的人就是失蹤的軍官，警局開始調查是什麼人殺死了他。 　　“我們逃走吧，去一個沒人再給我們苦吃的地方。”千風伊夏說。 　　那之後他們就逃到了冷燈城，這件案子的結果如何他們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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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星從郵局出來，在寒風淩冽的大街上裹緊了自己身上還算厚的衣服。路上已經結冰了，走路時要小心。 　　陳星剛剛給千風伊夏匯過去了一筆錢，他的工資大部分，都通過郵局匯到了千風伊夏和白羽現居的柯立市。 　　陳星自己隻留下了很少的一點，不過對於他來說已經夠用了。飲食雖然粗糙，但還不會餓肚子。衣服廉價，但是厚實。穿在身上足以保存住溫暖，讓他穿過冷燈的風雪。 　　“真冷呢，星塵。我給你送過去的衣服還不錯吧。” 　　當然，真撐不下去了還有一位命好的女貴族可以依靠，真到了必須這樣的時候，他也會去求她的。 　　陳星抬頭看著飛雪漫天的冷燈城，一切都覆蓋在晶瑩的純白之中，仿佛世間的汙穢都被凈化了一般。然而實際上會在這一片白色的嚴寒中消失的，隻有流浪街頭的窮人。 　　他們倒臥在不為人所知的的地方，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世間真正的汙穢一點也不會少。 　　雪是冷燈以北的地方才有的，南方不會下雪，但卻同樣寒冷，柯立市正是在南方。 　　“真美啊......卻那麼可怕。” 　　“想起伊夏姐和小羽了嗎？放心吧，我已經打點過了，再冷的雪也不會凍到他們的。” 　　“是啊......多虧了你。” 　　四個月前，議會出臺了相關法律以保障工人的權益，但是遠沒有達到工人的訴求，有些規定還隻是有利於那些雇傭工人的老板的。 　　按理說，這應該激起工人們的再次反抗，然而那些工人運動的組織者們這時突然換了一套說辭，說什麼政府已經做出了充足的讓步，完成全部訴求需要長期的轉變之類的，讓工人們相信政府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要對政府有信心。 　　其實對於這套說辭，大多數人並不是很滿意。 　　不過就像他們說的，政府已經做出讓步，他們的生活雖然仍然很辛苦，但是他們已經可以活下去了，這就讓他們的鬥爭意誌沒那麼強了。再加上這樣一宣傳，大部分人自然也不會起來反抗了。 　　那之後，除了小部分地區出現過一些抗議活動以外，就沒有大規模的運動了。 　　至於那些工人運動領袖的下場。四個月前，萊爾工人互助會主席萊斯特·朗德在柯立市落水身亡，他的死引起了工人中巨大的悲痛，全國各地工人無不對萊斯特的死感到惋惜。 　　但有一種傳言卻開始興起，說什麼萊斯特死後，陳星將逐漸將兼並萊爾工人互助會，成為兩地共同的領袖。甚至還有人說萊斯特是陳星故意害死的。 　　盡管兩地的互助會高層人員都知道這不可能，但在流言甚囂塵上的情況下，兩地工人互助會已不可能再進行合作。 　　其他地區沒有一個足夠強硬的領導人能起來領導所有工人團結起來，建立全國性反抗組織的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同新條律一起來的還有給各級工人領袖的聘書，帝國政府聘請他們在政府中擔任職務，許多企業家也請他們在自己的企業內擔任管理人員。 　　明麵上的理由是，讓他們在政府或企業管理層擔任職務的話他們能更好地維護工人的權益。條件是就此解散工人互助會，收繳槍支。 　　多數人都選擇了接受聘請，少數人坐在拒絕後被捕或意外身亡。陳星一開始不想接受聘請，他想團結一切不願屈服的人繼續鬥爭。 　　但沒想到的是，白羽在此時病倒了。 　　問過他之後，陳星和千風伊夏才知道白羽在7月31日的晚上是吃了癮藥才擋住了巡警。現在，他的戒斷反應已經出現了。 　　現在的白羽，無論何時看起來都很疲憊，焦慮。眼睛隻是呆滯地看著某個方向，像是被抽掉了魂一樣。他經常陷入痛苦之中，承受不住時就會不受控製地攻擊身邊的一切，不知何時就會發作。 　　陳星和千風伊夏沒辦法，平時隻得將白羽綁起來。 　　白羽說他常感到一種像是快要死掉一樣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難受到手足無措。他經常感到全身肌肉的疼痛，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他經常感到，渾身上下就像成群結隊的蟲子從他的骨頭上爬過的感覺。 　　陳星已經沒什麼心思再去帶領大眾反抗剝削了，他隻想和伊夏姐一起照顧好可憐的白羽。所以，他選擇了接受職務。 　　值得一提的是，隻有陳星被聘請前往冷燈就職。 　　“快要到聖誕節了，想他們的話就回去看看吧，星塵。” 　　“我等聖誕節後再回去也行，聖誕節留在這兒陪陪你，一直以來我也沒為你做什麼。” 　　“行了，平時叫你你不來，現在倒是積極起來了。你要是讓自己無依無靠的家人，在家裡孤單地過聖誕節的話，我可是會鄙視你的，現在更需要你的是他們，你以後有的是時間陪我。” 　　“你啊......平時一副溫順賢惠的樣子，現在倒是強硬起來了。” 　　“我......這是被你影響的啦，肯定是跟你意識相通所以都朝著你的方向改變了。” 　　“哈哈，我的錯，我的錯。” 　　“不過也沒什麼，這樣我就能確保你的心裡的確有我了。” 　　“說起來我覺得現在就去給伊夏姐拍一封電報比較好。”說著，陳星便又走回郵局。 　　----------------- 　　此時的柯立市內，大雪的確並沒有降臨這個城市，但這裡同樣十分寒冷，冷風也在這座城市中肆虐。這座城市一貫的潮濕，讓這份寒冷更加刺骨。 　　千風伊夏頂著寒風回到了家中，她為她和小羽買來了晚上吃的麵包，燕麥，和卷心菜。還為小羽帶了一罐牛奶，希望這能讓小羽補充營養，更快康復起來。 　　千風伊夏打開門後迅速進門，把門關上，盡可能不讓冷風吹進來。她走到壁爐邊上，往還未熄滅的餘燼裡添了些柴，讓火重新燒了起來。 　　把食物放進櫥櫃裡後，千風伊夏走進小羽的房間去看看白羽的情況，一天前白羽的戒斷反應又發作了，發作一次通常要持續好幾天。 　　白羽仍然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眼神就像什麼也看不見一樣空洞，他的全身被捆綁著，繩子拴在床的四個角上，假若他發作了，整張床都會被他晃動。 　　千風伊夏看到現在白羽平靜些了，於是坐在床邊，試圖和白羽說話。 　　“小羽，你感覺好些了嗎？” 　　“伊夏姐......我好餓。” 　　“稍等，我們一會兒就吃飯，我去給你煮燕麥粥。” 　　“等等！伊夏姐，現在不吃......我......過一會兒。” 　　“好的，小羽，我們一會兒吃，不過晚飯你一定要吃一點了，你從昨晚開始就什麼都沒吃了。” 　　“我知道了......我......難受。” 　　“小羽，我們忍耐一下好嗎？你會好起來的，很多人在吃過癮藥以後也戒掉了，他們不再吃癮藥也不再感到難受了，你隻吃過一次，你一定也會好起來的。小羽，我們再堅持一下。” 　　“知道了......伊夏姐。” 　　小羽不再說話，雙眼再次變得無神。 　　千風伊夏靜靜地看著小羽，心中充滿不安。 　　其實她對於小羽是否還能恢復心裡也沒底，她也隻是聽說過有人扛過了癮藥帶來的痛苦，可這種人她也沒見過。 　　“伊夏姐......你總是......很堅強。” 　　“我堅強，是因為我在脆弱的時候有你們，支撐我呀。”千風伊夏說話時哽咽了一下。 　　“伊夏姐......” 　　“你還記得那一天嗎，小羽？”千風伊夏開始講述起來，“那天我們都沒有擠進救濟院，隻好整夜走路，沒多久就開始下雨了，雨下得很大，雨點砸在身上就像被人用拳頭砸一樣。我們跑到一處房子的屋簷下麵躲雨，風就不停把雨水往我們身上吹。我們又冷又餓，那時候我就在想，這種日子我真的再也過不下去了。然後有一輛馬車停了下來，裡麵的男人直接對我說‘紅頭發的女人，上車’，還打開車門給我讓出了座位。當時我心裡真是承受不住了，沒去想這到底意味著什麼，竟然想往車上走。是你們沖上去擋在我前麵，把那個人趕走了，你們差點沖進馬車裡去打他，馬車走了你們還在雨裡追趕了一陣。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剛才差點做出什麼事來。” 　　說到激動處，兩行眼淚不知不覺地從臉頰上流了下來，千風伊夏趕忙扭過頭去擦掉不想被白羽看見的眼淚。 　　“小羽，從那時起我就想明白了，比神更重要的是你們啊。爸爸媽媽信仰了一輩子神，一輩子沒有做過一件惡事，沒有一個人比他們更虔誠，但神就是這樣對他們的。他們失去了一切，連遺體都被砸成那個樣子，神到底給我們什麼了？再看看你們，我給過你們什麼嗎？我甚至沒法讓你們安心上學，你們還那麼小，我卻讓你們去石灰廠乾活。你們不知道我看到你們乾了一天活回家的時候有多麼心酸。但是在我碰到危險的時候救我的就是你們啊，不是神，是你們！那一天我們被巡警追，是你擋住了他們，你不惜變成這個樣子也要讓我們逃跑。在那個混蛋說要侮辱我殺了我的時候，是星子趕走了他，在他仍然像幽靈一樣纏著我的時候是你解決了他。找書苑 ｗww.ｚhaosｈuyuan.com 在那個下雨的晚上是你們保護了我，是你們救了我啊。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希望不在什麼看不見的神身上，我的希望在你們身上，互相陪伴互相支持的家人才是我的神，是我的希望！隻有你們支撐著我，我才能變得堅強，如果連你們也都不在我身邊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小羽，就算為了我，堅強一點好嗎？” 　　聽這些話時，白羽的眼睛中漸漸恢復了一點堅定的眼神，掙紮著把頭抬起一點。 　　“我知道了......伊夏姐，我會堅強，再疼......我也能忍住！餓了......我們吃飯。” 　　“嗯，我這就去給你煮燕麥粥。對了，我給你買了些牛奶，先喝點牛奶吧。” 　　千風伊夏起身去拿牛奶，剛站起來就聽到了敲門聲。 　　“小羽你聽，估計是星子又寄了錢和信回來了，他也真是的，留點錢給自己買點衣服和吃的呀，每次都寄回來那麼多，我都要擔心他在冷燈的冬天過得好不好了，也不知道聖誕節他會不會回家，他在信裡會說的吧？” 　　對白羽說完，千風伊夏就滿懷期待地去打開了門，然而門開站著的，是穿著意料之外的衣服的人。 　　與此同時，冷燈城的陳星也聽到了敲門聲，他正吃著豆子湯煮黑麵包。聽到敲門聲不禁有些意外，誰會在這時來找他？ 　　打開門時，他看到的是一張展開的逮捕令。 　　“陳星，你犯有盜竊罪，殺人罪，非法結社罪，傳播危險思想罪，陰謀造反罪，我現在依法將你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