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野人部落的人口幾近腰斬，剩餘一半不到。其中損失最為慘重的是留守洞外的那一批野人，基本全軍覆沒，連屍體都被拖走了，骸骨無存。 　　野人部落的首領，即薑夏有過一麵之緣的健碩老者，亦屬於留守洞外的那個，赫然壯烈犧牲。 　　值得欣慰的是，部落裡的孩童盡皆幸存，為這個猶如風中殘燭的氏族勉強留下一絲火種。 　　眾人來不及悲傷，還要收拾殘局，選出一位新的領袖，帶領他們在殘酷的蠻荒世界繼續活下去。 　　虎娃被選中了，他是唯一敢於直麵那個三頭六臂怪物的人，加上之前與頭馬交戰的英勇表現，在矮個子裡拔高個子的情況下，他當之無愧。 　　莫名成為領袖，虎娃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可看著哭泣的族人與一雙雙希翼的眼神，他實在無法拒絕，於是神色堅毅，領受了這個重如泰山的職位。 　　那一刻，魯莽的少年褪去一身青澀，雙眸多了幾分穩重與憂愁。 　　另一邊，薑夏那一聲龍吟為他帶來與眾不同的地位，野人部落將祂視為救主，奉祂為供奉的圖騰，處處對祂崇敬有加。 　　現在，祂躺在洞穴內最為乾凈的地方，隻需張口，就有女孩為祂奉上甘甜的野果，還有幼小的野人為祂打理毛發，做著最為原始舒適的筋骨按摩。 　　按摩是薑夏親手教導的，盡管像是胡亂無章的敲打，但是對祂來說力度剛剛好，還蠻舒服的。而且自從獲得野人們的供奉，薑夏發現自己的喉嚨偶爾發癢，咳嗽幾聲，就會咳出星點小火苗。 　　這個發現令他驚喜不已，盲猜應該與野人的信仰有關，心中尤為提高重視野人部落的存活與壯大——鉆木取火是時候搬上日程了！ 　　說做就做。 　　次日，薑夏纏附於虎娃身上，與他率領的隊伍繼續外出狩獵。 　　盡管部落內人口大減，之前留存的食物足夠他們支撐許久，然而凜冬將至，為了度過艱苦的寒冬，他們沒有時間悲傷，更沒有空閑祭奠戰死的族人，必須狩獵更多的獵物，儲蓄更多的食物，為了存活而拚盡全力。 　　隊伍行至半途，薑夏看準時機，從虎娃身上一躍而下，落在一堆乾燥的枯草上方。 　　虎娃等人停下腳步，茫然看著祂。 　　見狀，薑夏沒有費力解釋，而是猛地咳嗽幾聲，吐出丁點火苗落在枯草堆裡，奈何火苗實在太小，剛一觸碰到枯草立馬熄滅。 　　因此虎娃等人更為疑惑看著祂，虎娃更是上前戳了薑夏腰身幾下，示意他們隊伍規模縮小不少，時間緊迫，必須趕在太陽落山之前獵到足夠的獵物，避免夜晚的危險。 　　薑夏有點掛不出臉，沒管虎娃的暗戳戳，更為用力的咳嗽出聲，好歹終於咳出幾道較大的火苗，總算點燃了枯草。 　　起初火勢尚小，還是薑夏忙前忙後，弄著小爪爪，小心翼翼抓著一把一把枯草投喂，總算喂大了火焰，接著就是不斷投入枯枝爛葉，維持火勢。 　　周圍的野人們感受到可怖的灼燒感，神色大變，下意識地跪倒在地，匍匐顫抖，在他們的印象中，隻有天上的太陽才能給予世間炎炎灼燒之感，這難道不是至高的太陽降下一絲神威嗎？ 　　唯獨不知敬畏的虎娃沒有跪，他與薑夏經歷過同生共死的考驗，友誼堅不可摧，絕不相信薑夏會害了自己，所以隻是靜靜看著薑夏，等祂的解釋。 　　反觀薑夏，沒想到‘火’的現世效果卓絕，意外獲得野人們更為深固的信仰，其實祂的初衷很簡單，一來是為了野人們漸漸熟悉火的存在，然後逐步展現火的妙用；二來是為了獲得大火燒盡後殘存的木炭，這種木炭無論是用來作畫，還是用來止住傷口，都是不錯的選擇。 　　目前為止，作畫是祂能想到的，現階段與野人交流的僅有方式。 　　約莫半盞茶功夫，大火燃燒殆盡，薑夏挑選了一塊較大的木炭，用龍尾在地麵掃出一片清潔的地方，在上麵塗塗畫畫，內容大概為兩個，一個是用火來驅逐野獸的畫麵，一個是用火來烤肉的畫麵。 　　野人們研究許久，總算弄懂了祂的意思，但不知道應該如何上手操作。 　　薑夏頗感欣慰，沒有進一步強求，轉而通過圖畫要求他們收集一些枯葉殘枝回去，一天時間就這樣耽擱了。 　　夜色降臨之前，虎仔帶領眾人抓了三五隻野雛，免得空手而歸。 　　返回洞穴，薑夏舊計重施，再次點燃火焰，頓時野人們和白天時候如出一轍，齊刷刷匍匐在地，顫抖不已，不過見過一次火焰的人情況好上不少，沒有那麼失態。 　　往後幾天，野人們逐步熟悉了‘火’的存在，膽子開始大起來，竟然有小家夥直接上手想要觸摸火焰的，被薑夏一個尾鞭製止。 　　等到時候差不多了，祂開始下一步行動，施展‘火’的妙用，也就是烤肉和燒開水。 　　那一日，當野人吃到第一口烤肉，喝到第一口溫水時，沒有人意識到，文明的歷史篇章在此緩緩掀開一角，他們真心實切感受到‘火’的恩賜，由衷接受‘火’的存在。 　　與之帶來的回饋，如果說野人們之前隻是崇敬地供奉薑夏，那麼現在就是狂熱地信奉薑夏，幾乎恨不得把關於龍的信仰刻入基因，以確保傳承不絕。 　　奇怪的是，薑夏的神通沒有為此增長，反倒維持著原地不動。祂百思不得其解，隻能納悶猜測自己對於信仰的接受存在一個閘值，超過閘值的部分需要慢慢消化吸收。 　　後麵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野人們無論撿到什麼，或者獵到什麼獵物，都要丟進火裡烤一烤嘗嘗味道，像極了撿到一根又直又長木棍的小學生，看見草叢一定要上去砍幾刀試試手感。 　　榜樣的力量亦無窮大，作為狂熱的信仰對象，薑夏的一言一行受到瘋狂的追捧與模仿學習，人們學著祂的樣子，收集木炭塗塗畫畫，起初用來交流，後麵擴展了範圍，用來記錄事情，很快山洞壁巖密密麻麻全是稚童塗鴉似的簡陋壁畫。 　　那時人類歷史上最早期的對於世間萬物的理解與記錄，如果眼前的壁巖能夠歷經時間洗禮，留存至遙遠的後世，那它必將是整個文明的瑰寶。 　　另一頭，托於‘火’的各種應用，本是風中殘燭的部落重新煥發生機，有了一派蓬勃發展的氣象。 　　人們起初隻是用火來烤肉，這些烤好的肉脯極易脫水儲存，也不用承擔風乾的風險，大大縮減食物儲存過程的耗損；後來外出狩獵的野人發現它可以抵禦外敵，凡是火光照耀之處，豺狼虎豹盡皆驚懼不敢靠近，同樣縮減搬運獵物需要耗費的精力；再後來有人發現一些特定的石頭，經過灼燒後質地更為堅硬，再其烘軟未硬塑形成武器，具備的殺傷力遠勝骨矛，為整個部落做了一次裝備升級，狩獵猛獸無往不利。 　　幾乎每一天，部落裡都有全新發現與滿載而歸的獵物，人們為此擺脫凜冬將至的陰影，與未來黯淡的惶恐不安，精神麵貌煥然一新。 　　在此背景，時日漸逝，凜冬將至。 　　在狩獵到足以過冬的獵物，虎娃開始約束族人收縮活動範圍，四處撿一撿枯柴備冬，整個部落為了躲避愈發隆盛的寒風，向著洞穴深處遷移，並且搭建堆壘的簡易石墻渡冬。 　　不久，冬天第一場雪飄灑零落，凜冬的序曲悄然奏響，帶著冰寒的詩意，瞬息為山川河流鋪上一層銀裝素裹。 　　今年與往年不同，往年所有人蜷縮在一處鋪滿草堆的角落抱團取暖，一天到底隻啃一塊硬到崩牙的肉脯攝食，時常必須接受族人被活生生凍死的殘酷現實。 　　而今年在天氣最為凍寒的時候，他們可以升起篝火取暖，吃的食物經過火焰燒烤頗為可口，烈火燃盡的木炭亦可在壁巖作畫，取締枯燥乏味的日常。 　　那段時間，野人部落的人均畫技普遍獲得提升，與之相對衍生出一項概念，即對於‘美’的欣賞，醜陋的塗鴉開始得到嘲笑，而精美的圖畫必然得到贊美。 　　至於怎麼判斷哪個是精美的圖畫？ 　　簡單，贊美的人越多，說明它越是精美。 　　在這個樸素的時代，說謊的概念還沒有誕生，大家通常都是有一說一，直言不諱。 　　產生矛盾的解決方式也很簡單，打一架，誰贏了誰有道理。這樣的道理似乎被刻入了基因深處，以至於歷史上的群眾普遍信服強者的話語。 　　除此之外，一小半對畫畫不感興趣的野人則癡迷於造人，在環境優化的前提下，溫飽之後服從於身體本能乃是人之常情，今年冬天懷孕，來年夏秋生子，到時部落人口翻上一翻，也算是為族群的壯大做了貢獻。 　　隻是根據古老的生存準則，女性更願意與族群的最強者交配，那般她們生育的後代可以繼承優秀的基因，增加存活概率，長得更為健壯，然後為族群的生存和壯大提供保障。 　　這就苦了虎娃，年少無知的少年被哄騙著一步步榨乾了身體，短短一個冬天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不少，已然到了談女色變的地步。 　　以上種種事跡，薑夏渾然不知。 　　當冬日第一場雪降臨之時，沉沉的睡意湧上腦海，祂遵循身體本能，潛入洞穴深處，野人部落賴以生存的水潭深處，陷入深層睡眠。 　　時日漫漫，嚴嚴凜冬終究渡過。 　　這場冬天的變化對於野人部落來說足以稱之為脫胎換骨，一群憋了整個凜冬的家夥，踉踉蹌蹌踏上文明的征途，在華夏的域圖上不僅點亮壁畫的技能，還初步掌握火鍛矛器的能力，盡管這種矛器相當簡陋，樣式奇奇怪怪應有盡有，但依然算是後世任何‘武器’概念的老祖宗。 　　更重要的是，他們終於掌握‘火’的使用方式，這將是他們在危機重重的世界得以立足的依仗。 　　是以，冬日餘寒尚未消散，恐怖的直立猿全麵出擊，在他們活動領域的一千米以內，剛剛熬過數月大雪，結束冬眠的動物們，還來不及享受新春的洗禮，就被脫了出來梟首帶走，架上烤架滋滋燒烤。 　　為了感恩‘火’的存在，也為了供奉帶來火焰的神龍，野人們一拍腦袋，決定堆起一片盛大的火焰，燒烤鮮美的肉質。 　　之所以用‘烤肉’來呈現狂熱的信仰，是因為在神龍尚未沉眠之前，最喜歡吃烤肉，在祂的榜樣效應下，整個部落人人無烤肉不歡。找書苑 ｗww.zhaoshｕyuan．ｃom 　　熊熊烈火被拘束在一片空地範圍，由數塊耐燃的堅木構建而成，算是人類最初的一場篝火，亦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最原始的一次神明祭祀儀式。 　　儀式內容很簡單，野人們圍繞著篝火歡呼膜拜，然後大口享用烤肉，再後來乾脆圍繞著烈火載歌載舞，他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後世名為‘舞蹈’的東西，那很簡單，隻需模仿他們信仰崇拜的神龍身形，扭動身體即可。一切自然而然的，就出現於世了。 　　在這場祭祀裡，野人們的狂熱信仰找到寄托之所，又在狂歡中感受到無與倫比的自我滿足感，這是他們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於是有人提議把祭祀保留下來，以後該用的時候就拿出來用，得到一致認同，還有人用木炭畫下這一幕。 　　狂歡結束，部落重新按部就班投入生活，因為部落裡絕大部分的女性懷有身孕了，無法過度勞作，所以生存壓力給到外出的狩獵隊。 　　當然，那屬於幸福的壓力，脫胎換骨的野人們表示小菜一碟，他們盯上了龐大而笨拙的大家夥，每每都能滿載而歸，以前拚盡全力都無法破防的硬甲，如今成了隻要努力努力就能刺穿的厚皮。 　　時逢初春，新的一年，恐怖直立猿們用行動告訴陸地上的所有走獸，時代變了！！！ 　　—————— 　　燧人之初，不識四時晝夜，冥蒙困厄。至聖人降，仰觀俯察，以為法焉。聖人悟天地之力，逢雷雨驟至，火自天降，遂明火理。言以吐露火意，教人熟食，啟以民本。 　　————《華夏寓言故事一千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