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貓(1 / 1)

暫且知道這個世界名叫洛斯菲康納斯,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人說話我可以聽得懂,或者說可以理解(這已然算得上奇跡,不過對於一個剛經歷過世界的穿越的人來說,倒也不算格外新奇),雖各人有各人的口癖,大致交流無礙。   可到底我也沒搞清楚一個問題,即他們說這裡叫洛斯菲康納斯的時候,是指整個世界,抑或是僅僅在談及他們生活的這一片陸地。大概因為這裡的人活得很自在,心裡本沒有我們那種社會的詩和遠方的概念。他們偏安一隅,樂得自然,世界與周圍的方寸之地又有什麼區別?這一點我倒是羨慕。   另外,關於這一隅的許多情況我也不明了,因為照顧我的艾斯托爾是一個不太愛管閑事的大忙佬。這並非謗言,而是此人自己的形容。他每天都來,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則要等到工會工作結束的深夜。他總抱怨說我邋裡邋遢,“明天您就見不到我了。”可他每天都來。我知道他是厭煩我的喋喋不休,因為我太閑散了,又不能下床,成天躺著胡思亂想,再不找機會說話簡直就要瘋掉。   說起瘋來,倒還真有一件事情。有一回,我躺在床上看艾斯托(這是我對他的昵稱,有時候我也叫他艾斯,不過他不喜歡)送給我的一本類似於美食雜誌的博物誌的時候,正讀到人們首次嘗試用魔法烹飪可食用的菜肴的歷史時,瞧見一隻從窗口擠進來的貓兒。我想大概是艾斯這家夥走的時候忘了鎖窗,現在這小家夥進來了,正在屋裡竄來竄去。當時我思考了一會兒,認為即使是在這樣離奇的世界裡,貓兒總應該靠譜吧。於是我拿自己的手指頭當作誘餌,像每個小區都有的那種負責了好幾十隻小貓的膳食的中年女人一樣,富有愛心地,“喵喵”地喚了起來。這是一隻花色很雜的貓,要說也很好看,不過它要是今天離我而去,往後我一定難再認出。我等它緩緩靠近我的床邊,給它聞了聞手指頭,就看著它飛身來到我的枕頭邊上。它占了大半個枕頭,我隻好把身子斜靠在另一邊的床櫃上陪它玩。到了晚一點的時候,它爬上窗臺,回頭似乎在與我告別。於是我很高興地說,“再見,正常貓咪。”就像是他鄉遇故知,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遇見一隻熟悉的生物實在是很令人安心。於是我看見它回過頭來,吐出舌頭,好像在伸懶腰,不過神情很嚴肅。在那一瞬間,我仿佛知道它是認得我了,或者說,至少在嘗試著記住我的樣貌。然後我聽見,“再見,人類。”隨即它就走了。   我大概花了有一個下午的思考來捋平這一事件在我情緒上掀起的波瀾。後來我拿這事兒詢問艾斯托爾,以為他一定覺得我又在發什麼瘋。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自己竟然聽見一隻貓兒在跟我說人話。我見他沒有反應,很多時候他都是這樣,對我的連篇廢話不置可否,有一點像是用漠視來對待哭泣的孩子的新手父母。   很快我又說,“也不能說是‘人話’,因為自打來到這裡我就發現了,自己其實一直在傾聽著不同的語言,至少也有好幾種口音,可我都能聽懂。當時我隻當自己在做一個細致入微的夢。此後我又發現,反之,這裡的人無論什麼種族,什麼文化,也都能夠聽懂我的語言。隻好不去深思這其中的端倪。”我自言自語說這話的時候,艾斯托爾不解地看著我,因為他對於這難以忽視的語言問題並無感覺。據我所知,關於語言的微妙感覺隻有親身體會,而他人隻會覺得這些脫口而出的話語並無奇妙之處,而我不過是一個恰好精通此種語言的外人。那段時間,我時常作此類思考,可空想並不能帶給我任何答案。艾斯托爾也不能。不過,我之所以拿這件事情問他,是考慮到他跟貓兒什麼的比較熟悉,可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貓是什麼?”關於這隻貓往後的故事還會繼續涉及到,現在我想說的是,對於這個世界,我知之甚少。雖然每天都聽艾斯托爾說著說那兒,也不過是龐大世界的隻言片語。也就是在這一段憋在床上的日子讓我產生了探索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因為艾斯托爾口中的那些故事實在太過於離奇。而等到我像是小孩子一樣追問著,“真的嗎?”之後,卻沒有期待他如此回答,“當然是真的。”這麼一個龐大而復雜的世界,離奇的世界,偏偏又沒有“貓”......實在令人費解。總之,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七天,算上不省人事的那幾天,就是第十一天,關於這個洛斯菲康納斯,地理情況未知,語言文字未知,生物群落未知,政治文化亦未知,說來,我簡直像是在浪費自己的人生,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罷了。   ——取自《陳辭異世界回憶錄》(暫定名)第二章,第三節   來到異世界的第十三天,我久違地下了地,逃離了床的魔爪。   此時,在人們口中揮之不去的酸月剛剛過去,窗外的空氣中漂浮著硫磺,光線即使在大中午也顯得不明亮。   “主要這樣的環境對你有害。”   因此,窗戶總是被艾斯托爾以礙於身體恢復的名頭鎖著。   所以我發現自己能夠行走的時候,第一件大事兒便是去推開窗戶,去看看外麵的街道。   此前我躺在床上,便時常聽見來自街麵的各種聲響。有時候我會問,“艾斯托,這是什麼動靜兒。”於是他說,“是羽龍。”或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過是小孩子在玩魔法炮竹。”於是我便逐漸構建起了一個窗外的世界。   如今我直麵這一世界。也不過是一條用砌石塊兒鋪平的最常見不過的城鎮道路罷了。大概是時候太早,街道上空蕩蕩的,幾盞看起來像是燭光的街燈僅剩最後一點火花。街麵上飄著一層霧氣,等到有人走過來,這霧氣就消散了。   一整個早上,我吃了那種被本地人叫做撒巴,嚼起來會有酒精回味的麵包,見到了起碼有十隻此前說的羽龍,其實就是類似於鴕鳥的陸行鳥,還知道了所謂的魔法其實就是照著一本顏色深沉(可能是年深日久,老化褪色,農村裡的物件兒經常會這樣)的魔法書念上一串兒咒語,如果深究內容來說的話,其實頂多算得上歌謠或者打油詩,總之照我聽見的那個住在街角的專門收錢幫人施加魔法的老巫婆口中所念的,這根本算不上什麼高明的句子,其中有一些甚至用了類似於“紅的像是夕陽”的粗鄙修辭。我在窗邊趴了一早上,瞧見她開門生火,當然也是用的“打油詩”,掛上一張似乎使用紅砂寫了“物美價廉”四字的牌子,就開始迎來送往。顧客主要一些往城裡運送新鮮蔬菜的老農,人家雇不起車和駝子的,就來這裡,拿點兒錢,換一張嘴叭叭兒地咕叨兩句。那些腰背佝僂的農民們一聽她叨叨幾句,果然身體直立起來,裸露的背部肉眼可見地發紅,也不喘氣了,笑著告了別,便上了各自的路。   這樣的景象我是看不夠的,一直到街燈重新亮起,艾斯托爾推門進來,驚訝地叫了我一聲,我才意識到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興趣大概並非好奇心這麼簡單。   後來艾爾托爾像是個見到新玩具的小孩兒似地,高興地叫我在他麵前走兩步,有一點叫我討厭。不過他捏了捏我的腿,讓我試著起跳,又命令我強忍疼痛撐著他的肩膀走到樓下,我還是遵命了。   後半夜,他搞來了酒,我們倆喝起了酒。這種名字我一時間也難以復述的酒味道很柔和,度數估計不高,喝了臉紅,心跳卻依然很平緩。   在兩人突如其來的一瞬間的無語對視中,他突然想起來我前些天問過他的那隻貓。   後來我懷疑這並非他的無意為之,明明就是精心策劃嘛。後來我才知道艾斯托是一個會把一路衣食住行以及任務完成後的撤離路線都一股腦寫進委托書裡的,簡直有一點娘娘們們兒的家夥。   我想,他為了順理成章地從懷裡遞出來一張類似於傳單的東西給我而不至於使我難堪,估計也花了不少心思。   大概也是終於,他想起我幾天前對他提起過的那種生物。   於是我看見他瞪大了眼睛,用那種回憶突然來襲的略帶誇張的語氣對我說,“是不是這個?”   這畫像倒真是有一點抽象派的意思,要不是我正好喝了點酒,又是瞇著眼睛看的,這嘴是嘴,鼻子是鼻子,放一塊兒卻偏偏很難認出來是什麼。   “是的。”我憋笑說。   “嗨,真是巧合,今天我正揣摩著你今後應該靠什麼為生,就見這一份委托,然後我想起來此前你對我說過的那種生物。我才知道原來你說的是四腳貓呀。”   艾斯托爾解釋了一大堆。我翻譯一下,大概意思是因為這個世界裡的貓一般用來指代貓族人,所以簡單的動物就用了更加復雜的名稱。以人為本嘛,倒也可以理解。   不過此後艾斯托爾的行為我就不能接受了,因為他為了充分表現出替我找工作所付出的心血,竟十分粗暴地把畫像塞進我的衣領,順帶拍了拍我的胸脯。而我穿的是酒店贈送的睡袍,我早先的衣服早就不知所蹤。至於睡袍下麵就什麼也沒有了。他這麼一塞,那雙喝了酒的紅彤彤的貓爪子就差點兒開了我的膛。   我可不想剛養好腿就又來這麼一著。   不過後來我還是原諒他了。   他大概是喝醉了,不善飲酒,倒也符合貓的形象。   大半個夜裡,我們倆醉漢有啥說啥,可謂暢所欲言,百無禁忌。我甚至還把來之前的事情告訴了他,不過這會兒他又乾了幾杯,已然難作出明確反應。   他隻是聽我講述的時候盡力抬眼看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著他微微張開的眼睛真誠地與我對視,想起了很多以前無關緊要的事情,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異世界交到了朋友。   因為說好的第二天要上街上去完成委托,所以到了後半夜艾斯托說什麼也不喝了。   到了後半夜我們各自入睡。我躺在床上,聽著一旁打地鋪的艾斯托的夢話,詫異著此人醉酒後的反差模樣。   我躺在床上思考。   一開始我在想柯瑪,因為在這裡,我一有時間就想起她。   後來,我聽見艾斯托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發現他似乎在念叨著一份尚未完成會計工作。我知道他在冒險者工會兼職會計,這樣就可以多發三成的工資。   我發現他的確在算賬。   “你算錯啦,酒水不能夠被算在日用品裡麵......”   這家夥,夢裡也這麼靠得住。   我苦笑一聲,祈禱他不是那種翻來覆去最後也算不明白的蠢蛋,否則我就要徹夜難眠。   我意識到自己今後的生活大概也會如此,即在一個個平凡的夜裡失眠,在一縷縷波瀾不驚的回憶中尋找有關一切的線索。我想,如此異世界生活,大概與我所希望的相去甚遠吧,如果我曾有過此類希望的話。不過說到底,所謂的驚心動魄的冒險不過就是冒險者的漫長日常生活的縮影。而生活就是有哭有笑,有起有伏,最重要的是,我們遇見的一個個人,是他們改變了我們,讓我們從一個這樣的人變得那樣的人。最後就連我們自己都詫異於這樣的轉變。   我看著艾斯托熟睡的模樣,這會兒他的賬已經算完了,又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核對數字。   “不要把九開頭的對著六開頭的啊!”   我也不知道這是在說什麼。   總的來說,生活對於我而言依舊是糊裡糊塗,畢竟我甚至連自己怎麼來的都毫無頭緒。並且這會兒還喝了酒,可我卻感到某種深藏的興喜,因為如今我對這個世界已不是外人,這裡也全然沒有了夢境的那一層濾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而是實實在在地著了生活的色。   因為至少在某些零零碎碎的時刻裡,我可以感到自己是在被關心。至於記憶丟失什麼的,我是管不著也管不了的問題,這在我的能力之外。要說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憑我們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改變的,隻有生活本身了吧。就這樣生活下去吧。在該吃飯時大快朵頤,該睡著的時候不拒絕夢境,在平淡的海裡劃船……答案沒準就在生活的最不經意的那一個瞬間也說不定呢。   想到這裡,我強打精神,聽見一聲帕魯魯的鳴叫。對了,這便是異世界的公雞,此種雙蹄喙嘴的古怪生物感受到黎明將近,便會情不自禁地啼叫。   於是天亮了。   晨曦以這一日之內最溫柔的角度穿過窗戶未能閉緊的縫隙,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我突然感到一陣困意。   然後還是同一隻不知是誰家圈養的帕魯魯再一次鳴叫起來。隨之,街道上開始零零散散發出一些聲響。   我幾乎可以肯定聽見了住在街角的那個老巫婆生火時嘴裡念叨的咒語,還有車馬不急不慢的輪軸聲、孩童哭鬧又停止聲,甚至是趕去換班的衛兵們一邊奔跑一邊係上盔甲繩索的聲音,金屬的碰撞,還有腳步……總的來說,都打著一派清晨寧靜的底。   一旁的艾斯托仍在熟睡。   時間仿佛是凝固的。   “起床吧。”   直到我對自己說。   於是清晨開始在大地上蔓延初生的陽光。   於是我這不明所以的異世界的見習冒險者生活便頂著黑眼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