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作家柯瑪說,如此生活雖說單調,卻又簡單有趣。 即簡單地生活,簡單地工作:幫人送送信,偶爾找找東西啊,失蹤的小動物什麼的,有時候也找調皮小孩兒,不過找小動物的時候居多。 這樣的工作其實也蠻好。 尤其是當你有艾斯托爾這樣什麼事情都會幫你考慮到的朋友時。 我對作家柯瑪這樣形容我在異世界的第一位朋友,他有著貓一樣高冷的外表,內心卻毛茸茸的令人溫暖。硬說有什麼缺點,那就是他對於特定的事情十分執著,而這一點在他認定我是一位被拐賣到此地的可憐人(這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誤會)之後,又離奇地成為了優點。 所以我說,在那邊的日子要說還是十分舒心的。 我甚至還認為,如果沒有發生那些包括我此前提到的那種用石頭釋放的魔法在內的險些流血的事件的話,那麼我在異世界的生活簡直就是一篇寫在尋常日子裡的日記,隻會在多年以後重新閱讀時感到有趣。 可那些事情還是發生了。 關於作家柯瑪頻繁問及的那件事,即魔法石頭,就發生在我在範爾維斯工作的第三個月。一位不顧一切的魔法師施放了這一爆炸法術,造成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煙花秀以及數百人的傷亡。這還僅是官方統計,事實上,那一天在港口從事奴隸販賣的有證無證的商販以及遊客大概有一千人之多。 那天夜裡,臨凡提內海的城內港口可謂熱鬧非凡,人們一麵無知地慶祝著神聖月的活動,一麵就這樣在他們自己的罪惡裡徜徉,燈火從剛剛入夜時點亮,後來在整個海岸上連成了片,甚至照亮了港口對麵一座小沙汀上“無關人員”的眼淚。而後,站在他身邊的另一位無關人員便施放了這一毀滅性的魔法。 這件事情發生的第二天,艾斯托爾找到我,他手裡著一份當天的報紙,對我說,“阿辭,你看見了嗎?” 這會兒我剛起來,睡眼朦朧。 “什麼事情啊?” “你看。” “喔,真可怕。” 艾斯托爾愣了一會兒,“這些人真可憐,你覺得呢?” 他那對細長如刀的眼睛看著我。 後來他發現我早已收拾好的一大堆行李,感到內心十分割裂。 “哎呀,我最近發現自己身上總是不得勁兒,好像受了蠱一樣,肩膀沉甸甸的。所以我決定出去走走。” “出哪兒去?” “出城啊。” “哪兒去?” 再後來,艾斯托爾就不問了,因為他好像也知道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是一無所知,雖然我就是罪魁禍首,可我的確是糊裡糊塗地就成了報紙上的犯人。 要說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你說自己是一個好人,可你偏偏不是,而等到所有人都說你品行惡劣的時候,你又恰恰內心純潔。 艾斯托爾知道我要去城外的某處避難,就默默無聲地幫我收拾起行李來。他很貼心地幫我把各種助於日常生活的散裝魔法書頁兒裝進一份信封裡,用口水封了口,告訴我不到萬一,不得啟用。他還給我準備了各種藥水,防曬傷,防蚊蟲,放跌打損傷,反正什麼藥都有。 最後他看了看我。這時候,我感到他一定十分想問我什麼,這個問題就像是人們對我的評價一樣,隻要說出口,就一定是虛假的,所以他沒有問出來。 他隻是問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什麼時候出發?” 多年以後,我對作家柯瑪坦白自己的罪行。 我說,害死港口的那一千人的罪魁禍首就是我,雖說那些人在我看來死得其所,可我終於還是殺了人。我殺了這麼多的人,以至於甚至沒有出現那種小說裡詳細描述的殺人後遺癥,我沒有雙眼顫抖地看著自己血淋淋的雙手,也沒有捫心自問之類的。我隻是模模糊糊地回去睡了一覺,然後就準備逃亡。 我對作家柯瑪說,“我逃亡的時候,跟艾斯托爾寫了很多信,每一篇都是用‘你好,艾斯托爾,我已至......’來開頭,結尾則是附上一朵花或者一份祝福,希望他早日回信。我寫了這麼多的信,其實也就有這麼多的機會對他坦白,可我沒有,哪怕是一句‘不對,艾斯托,我是被人逼的。’也沒有說過,出於某種原因,我將這件事情爛在心裡。直至今日。” 現在,我已經可以從容地去回憶這件事情,所以我打算把它講出來。 我想如果處於機緣巧合,那個世界的艾斯托爾也正處於我現在這個年紀,那麼他就會猜到,在一個他難以想象的地方,他的老朋友阿辭正在用他聽不懂的語言懺悔。因為時過境遷,雙方的態度僅剩懷戀,因此這種回憶更像是一種趣味,好像是兩位老友在多年以後共同敘述年輕人為了同一名女性大打出手的經歷。 於是他們一個說,“你打掉了我的下巴。” 另一個說,“你砸爛了我的眼。” 然後兩人笑了起來。 隻是我再難以見到艾斯托的笑了。
第七章.在對峙中(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