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前因(1 / 1)

神聖月的第一個星期四,範爾維斯港發生了巨大的爆炸,事後,一位被稱為瘋子的魔法師和她的小跟班被畫在了大陸每一座城市的每一塊兒布告板上,因為即使是在頻繁交戰的邊境,一次性出現這樣的傷亡也是頭等大事。三十年後,此次事件的罪魁禍首落網,此時,因為長期使用不潔魔法,她已衰老得不成人形,且經檢查患有多種不治的精神病癥。事實上,之所以能夠使她伏法,也是因為此人的自首。關於她的小跟班,此人在罪供中這樣說道,“切,當時他就死了。”這一份文件經過王國最為權威的心靈魔法師的鑒定屬實。於是範爾維斯港爆炸案就這樣在歷史中畫上了句號。   ——取自《範爾維斯誌》傳奇法師梅娜作   這一事件的直接起因是我在街上閑逛。   夏季的陽光照在我睡意綿綿的臉上,使我渾身鬆軟,暖意洋洋。要說這時候,我其實是最舒服的,事情該辦的也辦了,無事可做,前路擺滿了各種蒸氣氤氳的小攤子。   我就像是一隻踏入陷阱的無知小兔一樣,去逛街了。   如果是早先,我並不是這樣的人。要是給我一個閑散的下午,我選擇埋頭睡上一覺,或者找一間能曬到太陽的咖啡館發呆。可如今我身處另一個世界,喝咖啡怕是奢望,並且好像自己的一切也都隨之變化發生劇變。這一點的證明是,在這裡人們總是用異樣的目光看我。   就像是梅娜說的,“人家既然用厭惡的目光看你,那麼你就一定有令人厭惡的地方。”   所以現在我喜歡閑來無事在街上走來走去,喜歡在人們一樣的目光下淡然自若,這不過是我做為我自己的一種證明。   再說,畢竟這也是我的工作嘛。   此時,我已是冒險者公會的正式會員,在公會裡,雖說地位不高,去也拿一份底薪以及每個月五項委托的績效,如果有額外賞金,比方說出手闊綽的大戶以及千金小姐,那麼這些錢我也能拿七成。我拿這些錢存在艾斯托爾那裡,也給自己留一些,好日常買個禮物什麼的。   實際上,那天我選擇在街上走這麼幾小時,也是為了給艾斯托爾買神聖月的禮物,因為這個月份有一點像是我們這裡的生日,不過是全世界的人一塊兒過生日。   我還沒想好要買什麼。   這會兒是早上,我剛從城外回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還帶著昨天夜裡在地上滾來滾去時沾上的血汙和泥土。   我想這下子艾斯托爾要好好感謝我一番了。我多好的人啊,不僅圓滿完成了他的任務,還去幫他準備禮物。   最主要是完成了任務,昨天艾斯托爾大晚上來找我的時候,我可不知道這事兒差點兒能要我的小命。   畢竟他是突然找到我的。   說來這事兒也算得上是爆炸事件的真正起因,當然,這是以我為主角來看待這件事情。如果把這件事情放在其他人,例如艾斯托,或如梅娜,亦或如那個讓我叫她西娜的女人,的生活中,就會有完全不同的敘述。   可對於他們而言,這件事情不過是一件事,不過是時間裡的一朵花。在我看來,這朵花開放然後凋謝掉了,現在我撿起的就是它哭掉的花蕊。畢竟,誰知道呢?時間在每一個人的生活裡是相對的,一個人驚心動魄的一生,有時候不及另一人眉眼閉合前的一瞬。   誰能知道呢?   在艾斯托爾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對我說,“阿辭,這事兒得你跑一趟了。”連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知道他其實是在說“這玩意兒你接吧,你接了就離死不遠”呢?   另外要知道,他是那種很嚴謹的人,工作的時候一向是一委托為優先,相比之下,襯托他如此形象的就是喜歡一邊吃零食一邊用臟兮兮的手去幫人小孩子測魔法資質的零時工梅娜。當然,我要是在公會那邊工作,那麼艾斯托爾勤勤懇懇的性格就會更顯得偉大。   所以大晚上的他跑過來問我有沒有時間,而我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書名寫著魔法咒語內容卻是由一部部離奇故事組成的小人書的時候,我隻感到十分詭異。   最詭異的是,我竟然糊裡糊塗地就答應了他。   後來我發現,這是因為我對於艾斯托爾的請求是一概而論地先動嘴在動腦。我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他細心地說,“你出城去,順著海岸邊的大路走到科爾馬約山的山腳下,那裡道路分岔,你認一下路牌,找到指著‘維斯辛’溫泉的那一個方向,不過你不要往那裡走,而是沿著小路去到林子裡......”   而我聽了半天,隻記得,“順著走,然後走小路......”   最後他為我披上披風,說,“一定要記得看路牌!”就讓我走了。   我出了城,才想起來自己連這事兒到底是乾嘛都不知道。這時候我才開始動腦子想問題,卻隻知道自己帶了一些乾糧,還有一份文書和一句口信。   城外的夜風從平原上刮過來,吹的我麵部緊皺,把披風都要吹翻過來了。   不過這會兒反悔就太不爺們兒了。   我想不就是送信嘛,我就照他說的,先這樣,在那樣,格外能出什麼岔子呢?然後我就想到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以及最近科爾馬約山上不太平的傳聞。   這會兒我的眼前是一片大平原,遠處的山峰似有似無,讓人覺得所有的危險也都在遠處。   後來我離科爾馬約山越來越近,想起了路牌的事兒。但是我又不知道是應該回去找路牌呢,還是繼續往前走。好在這時候我遇上了一位披著披風騎馬而過的人。   這人我第一眼把她認成了梅娜,那個對我充滿了狹隘偏見,一見我就撇過腦袋的小姑娘。   就在我的內心剛嘗到後悔的酸苦味時,又發現這人其實要比梅娜高那麼一點點。因為剛才她在馬上,看不出來身高。現在她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沖我打招呼。   “你也晚上好。”她似乎是熱情地說。   “您好,您是回城裡去嗎?”   正在我跟她套近乎的時候,我發現此人一直在向我靠近。等到她離我大概兩米遠的時候,我發現她麵帶笑容,不過是藏在兜帽裡的那張臉在笑。而且這微笑也不是沖我,好像是在單純地為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高興。   剛才我說,艾斯托爾給我委托的事兒十分詭異,其實那並不詭異,現在發生的事情才詭異呢。   “啊,你說的對。”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來這麼一句,我可是什麼也沒說啊。   於是我慌忙中想起來自己可以把手指向她的身後。   “您的馬好像沒拴好。”   “沒事兒,它自己會照顧自己。”   “您的馬跑啦,不信您回頭看看。”   “它就算是跑了也會自己回來。”   “哎喲,您就回頭看一眼吧。”   現在,她離我僅有一隻小刀的那麼近。我之所以能夠知道的這麼準確,是因為那把刀就拿在她手上,先前,她的這隻手背在身後,現在擺出來了。刀尖正好頂住我的下肋骨。那玩意兒劃破我的外衣,冰涼的觸感似乎已然斜插入皮膚,直抵心臟,使我下意識我踮起腳尖,整個上半身向上拱著,恨不得再長高一公分。   當時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不過後來我感到一陣鼻息,那是活人的氣息。於是我想,自己既然依然能夠吸入活人呼出來的暖氣,那麼大概就離死亡相去遠矣。我睜開眼,發現那個女人的臉簡直就要貼住我的臉頰。然後我聽見她很單純地笑了一聲,把刀收了回去。   “對不住啦,我認錯人了。”   她的行為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愧疚之情,因為她說完這話就開始翻弄我的行李,她找到了艾斯托爾給我準備的一份水果餅以及那一份文件,於是就邊吃邊讀起文件來。   我在一旁,不敢輕舉妄動。   事實證明,我的求生欲望是正確的。因為後來我開玩笑似地問她為什麼要拿刀割開我的衣服,她還是重復了一遍自己早就說過的話,“因為認錯了人呀。”   “那你把我認成誰了?你的仇人?”   “我把你認成任何一個人了。”   這話我沒有聽懂。不過大概是因為剛吃了艾斯托的水果餅,她心情不錯,就解釋起來,不過她解釋的方式我並不喜歡,因為她總是離我很近說話,她的鼻子好像就要碰到我的鼻子。   她就這樣對我說了如下的話語。   “很多年前,我有一個妹妹,我送她了一件披風,讓她發誓要好好守護這件披風。當時她也同意了,當時我們還是很好的姐妹。你知道嗎?一個人會因為自己的誓言去死,而這雖然愚蠢,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死亡。我本來以為,你也會偉大地死去,不過是為了別人的誓言。你明白了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這個此時此刻穿著我妹妹的披風的人,那麼你也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膽戰心驚了,因為你早就曝屍荒野了。”   她的意思是,我差點兒就因自己的平凡而死。   這時候,我的大腦才開始全速運轉,它因為夜晚的來襲感到困倦,而後又處於驚嚇過度失去反應能力,此時,它才知道自己該工作了。   於是我的腦中就出現了艾斯托從公會離開的情況,他備好了資料和說辭,正準備往我這裡來,可是在門口他想了一會兒,他用他的善良和細心思考了一秒鐘,隨後拿走了梅娜忘在椅子上的披風,心想著大不了第二天還回去。   後來他就是把這一件披風披在我身上,把我送出了城。   她已經讀完了文件,開始認認真真地吃起了水果餅。   這時候,我好像聽見她邊吃邊在說話,我好像可以確定她不是在對我說話,這種時候,即使她是在跟我講話,我也不敢去回應,我隻當自己是個聾子,是個智障,啥也不知道,總之我就是一個屁,放我一命不會給生活帶來歡樂,也不會有任何痛苦。   她吃到一半的時候,好像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這時候她嘴裡的話大概不是自言自語,不過我還是沒有理她。   我感到她把頭轉回去,繼續品嘗起水果餅來。   往後她依然時斷時續地說著什麼,我就保持在離她不遠不近處,尋著一走了之的機會。不過這會兒她說的話我卻可以肯定不是對我說的,因為她的聲音很小,小到連一旁灌木中的蟲鳴都可以掩而蓋之。這聲音又有一點像是入夜前從窗戶吹進來的風,不冷不熱,卻剛好可以將室內的陰影填滿的那種程度。   我從沒見過有誰這樣自言自語的,簡直就是在與另一個自己交談。   我偷偷看她,發現她時而點頭,時而撇著嘴發笑,心想自己一定遇到了一個瘋子,一個大概與梅娜有一定淵源瘋子。   當那個女的一邊吃東西一邊露出模糊不清的表情時,我還在祈禱著。後來我就想,如果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跟梅娜道歉。雖說我實際上並沒有虧欠於她,可是她既然這樣認為了,那麼就當我是做過什麼虧心事吧。我回去一定跟她下跪道歉,她要是想朝我臉上來上幾腳,也隨她吧,總之我要是能活,一定把梅娜當祖宗供起來。   “喂!”   女人朝我喊了一句。   過一會兒,她又喊了一句,“你再不過來,我就生氣啦。”   我才腆著臉湊過去,“哎喲哎喲,我在呢,剛太累了,瞇了一會兒。”   她斜著眼看我,“那你睡好了嗎?”   “睡好了睡好了,您有什麼吩咐,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上刀山,下火海,就是要我到天涯海角去,我也立馬出發。”   “你回來!”   “誒,我回來了。”   她一把摟住我。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恍然大悟自己方才的求生欲讓我靜待時機實乃上上之策。此前,我隻知道她有一把刀,揮起來可以取我小命,根本沒想到事實的情況是,如果她樂意,憑那股子不講道理的力氣,完全可以把我抓在手裡像小鳥一樣把玩隨後捏死。不過這一點我大概無意間也想到了,不然我早跑了。關於逃之夭夭,這會兒是別揣摩了,畢竟她僅僅是一隻手,就像是箍住了一隻肥兔子似的把我摟了過去。   這會兒,她的胸口像是半夜的棉被一樣貼著我的麵頰,使我呼吸不暢,大概是左邊的那一顆小米粒兒如一根手指頭一樣指在我臉上。   可是我卻並沒有任何在這種時候一個男人應該有的正常的情緒。我隻想咳嗽,但是我的嘴唇下就是她因動來動去露出來的內衣,我隻好憋足一口氣,臉憋的通紅。   我聽見她問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份文件是真的嗎?”   “如......假包換。”   “好好說話!我問你,這份文件是誰給你的?”   “艾斯托爾。”   “艾斯托爾是誰?”   “是我......朋友。”   “我是問,他的職務!”   “冒險......者公會的......委托......經理。”   在我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我的想象與現實就開始脫離了,因為我想說的是,艾斯托爾是個好人,所以這份文件十分可信,可是腦中卻浮現出了剛才他站在城門口,緩緩揮手與我告別的景象。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腦中偏偏浮現出這麼一幅圖畫。尤其是後來我知道這是我大腦缺氧,走馬燈時的情景,我想,記起來點其他的也好呀......   “那好。”   她鬆了手。   我像是大口喝水那樣呼吸,從未感到,空氣盡然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後來等我冷靜下來,看見那個瘋女人站起身來,一麵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好讓餅屑落下來。她走到我身前,等我慌慌張張地往後挪屁股,一直挪到一棵快要成熟的無心子樹下,退無可退。她伸出拳頭,然後攤開手掌,要與我握手。   “你好,我叫西爾娜。”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哎呀,你別‘您’啊來,‘您’啊去的,你就叫我西娜吧。”   “好,西爾娜。”   於是,這個叫西爾娜的女人在使我拆點兒窒息而死的十分鐘後,成為了我的臨時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