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密林(1 / 1)

我和一個叫西爾娜的女人一前一後行走在科爾馬約山的密林之中。   等走到一棵很大的無心子樹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認得這一棵樹,雖說是晚上,樹林裡也沒有月光,可我還是認出了那棵樹上的刀痕。痕跡很淺,雜亂無章,隔遠了看有一點像是大樹平白長出來一條胳膊,不過靠近就能認出來是一把短劍的所做的標記。   當時西爾娜饒有興趣地歪著腦袋察看那個記號,我就告訴她,“是一把短柄劍。”隨即她的好奇心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你也懂這個?”   她大概是指那種憑借傷口判斷作案工具的偵探技能。   我不置可否地看向別處,心想能不能換個話題,“如果你要去哪兒,最好趕快,我們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   “還不是你一路上撿東撿西!”   “我不是為了給艾斯托爾帶點兒山裡的土特產嘛,再說了,你那個梅娜妹妹也有份。”   “哎呀,你住嘴吧。”   我成功了。   “現在你走我前麵!”她說完就一把拎住我的衣領,幾乎是拖著我繼續趕著路。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其實前幾天我就到過這兒,更不會讓她知道,實際上棵樹上的標記就是本人做的。當時我因為用不慣那把劍,還割傷了自己的虎口,回去挨了艾斯托爾一頓批評。   “你看看你這雙手,你是耍刀耍劍的人嗎?”這是他的原話。   後來他氣鼓鼓地說,“再不讓你出城了,那些常年待在外麵的冒險者也太不靠譜了,那麼鋒利的刀子竟然說給你就給你了。”   他這話又是說的那幫五大三粗,幾乎不怎麼進城,就連補給都要人家給送過去的專業冒險者。這幫人的職業就是殺戮,專門負責城外的魔物獵殺。   那天我第一次使劍,就拿了自己的一血,其實就是為了給一幫長期駐紮在科爾馬約山銀礦礦洞的冒險者們送補給。這幫人常年在洞穴裡追著哥布林啊什麼的砍來砍去,現在幾乎連人話都說不清楚,我說的事情他們也一概不知道。   我說,“簽個字吧。”   他們卻笑嘻嘻地把肉給我遞過來了。   我又說,“不是,拿筆來簽字。”   他們又有一個好像是聽懂了,“叭叭”了半天,拖著僅剩的半隻腿挪到他自己的帳篷裡,卻隻拿出來一根似乎是某種野獸的大腿骨,還畢恭畢敬地呈給了我。   我著急了,“筆!我是說,你們得簽字,我才能把東西給你們。”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不過總算是搞到了補給送達的憑證。   月亮出來了,不過僅露了一小會兒頭,很快,密林之中再一次被陰影占據。   好像是到了後半夜,西爾娜有一些困了。我勸她,“要不你睡一覺吧,有什麼事情,我們明天再辦,俗話說得好呀......”當然,這並非出於好意,所以西爾娜給了我一巴掌,打斷了我的話語和腦中的歪歪念頭,又因為這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而非她自己,這一下她倒是更困了,隻好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拖著我繼續趕路。   這會兒,我們已經走過了能夠看見那棵樹的山脊,來到了山的後麵,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聚集此處的冒險者們的營寨就在我們腳踩著的山崖下麵。為了方便通勤,這幫996們就把營地設在礦洞下的一處山坳裡,就在我此時剛好看不見的那一團黑暗之中。   西爾娜突然對我說,“你沒事兒吧?”   而我則大喊起來,“沒事兒!一點兒事兒沒有,我又不是被你綁架了什麼的,就算是被你綁架了,說不準就有什麼好心人過來把我救走也不一定呢!”   這話掉進山崖下麵,就像是掉進了萬丈深淵,除了幾聲回音還有遠處似有似無的狼嚎,夜晚安靜得好像我跟根本就什麼話都沒說似的。   “你真沒事兒?”西爾娜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得十分溫柔,雖說有一點造作吧,可也足夠讓我感到奇怪。   不過此我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隻是在懷疑自己那不中用的腦子是不是又記錯了。   明明那天我從寨子裡出來,走了一段路,用他們送給我防身的短劍在樹上做了標記。那標記實實在在地存在著,那麼其指向的那麼大的一個營寨應該憑什麼不知所蹤?   我探頭探腦地尋找著。   我記得,他們的營地還算寬敞的那種,四周用長短不一的木柵欄圍好,裡麵則堆滿了帳篷和篝火。在營寨外麵看向裡麵,就隻能瞧見炙烤野味的縷縷黑煙,以及接連不斷的粗魯的講話聲。我當時第一次到這兒,還以為自己誤打誤撞闖到了哥布林的聚居地呢。   像這樣的地方,又是在大山裡,實在很難錯過。   我想起來那天我離開之前,讓這幫莽夫裡最壯的那一個(我估計他就是頭頭)在文件上按了手印,心想這樣大概也能交差,就準備回去。可是那家夥在交接文件的時候偏偏一把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說什麼不讓我走,偏要我喝一杯。   至於是什麼時候,我的手裡多了這麼一把劍,就無從得知了。   在這樣的地方,被這種人抓住要喝一杯,那麼你其實就已經醉了。你以為自己還是清醒的,還能驕傲地走上兩步,不過其實你已醉的一塌糊塗。   後來我離開時,清晨的灰黑色的雲朵正躲在山頂的那一塊兒巨石後麵發呆,不過因為太陽就要出來了,人們能夠看見它的形狀,卻不知道它的心情。不管怎麼說,那會兒也算是晚上,在營寨裡,總還是能夠聽見人們斷斷續續吵鬧的聲音,而一走出寨門,四周寂靜無聲。   就是此時的寂靜使我想起了那天我醉酒後在清晨拿著一把短劍穿過密林,回到城裡,然後被艾斯托爾大罵一頓,因為我想起了那天我從營寨離開前所經歷的那種寂靜。這種寂靜總是由一群很奇怪的人的熟睡開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被另一個人打破。   此時,打破這種寂靜的就是西爾娜。   因為就在我短暫地反思自己的醉酒的時候,她突然就哭了起來。這哭聲把我嚇了一跳,因為即使是假哭,她的動作也太不熟練了。   她雙手抹著眼淚,鼻子皺成一團,嘴裡發出似幼年野獸那種肆無忌憚的“嗚嗚”聲。並且這聲音很大,甚至比我剛才扯著嗓子求救還要用力。   她把手挪開了一點,露出眼睛,於是那雙在黑夜裡發光的深色寶石似的眼睛偷偷看了我一下,這一秒鐘我的耳朵短暫的到了休息,隨即那假的不能再假的哭聲就再一次延綿不絕起來。   至於她雙膝跪在地上,與蹲在地上的我保持同一高度,突然一把將我抱住,這一感覺我倒是不怎麼拒絕。就是她有一點省不準力氣。   我說,“誒,誒,你先別忙著哭了,你輕點兒。你把我弄死了,可哭不活我。”   她把那兩隻在我後背上互相死死扣住的手鬆開了,轉而摟著我的腰,於是我就像是一棵到達了彎曲極限的小樹枝,與她抱在一起。   她的哭聲是如此地虛偽,又如此綿長,以至於她本人都經受不住此種無聊,懶洋洋地在我的肩膀上打了一哈欠。   畢竟已經到後半夜了嘛。   不過她倒是頗有敬業精神,咂巴了幾下嘴,又繼續裝起哭來。   這一鬧劇直到我實在無法忍受,隻好求饒道,“姑奶奶,你要乾什麼,就直說吧,你看我現在的境況,你覺得我拒絕的概率是不是不值得你這麼來鬧一場呢?”才堪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