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小溪畔田寶擁嬌娘 大中華河山半0落(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8077 字 2024-03-17

轉眼6年過去。   壺溪邊的農家少年顧田寶,在不知不覺中長大,出落成一名英氣勃勃的青年。   他四肢粗壯,腰圍緊實,兩膀力大無窮,可以舉起兩百來斤的石臼,但已不再放牛,也不再與牛搏力,而是在溪邊的山上種上了茶葉、烏桕等經濟作物,還有棗樹、梨樹、楊梅樹、香榧樹等果樹,也按照農時種植玉米、番薯、高粱和各類蔬菜,還在山腳的田裡種起了水稻、芋艿、油菜等,在溪上的深潭裡搖起了一隻渡船,來來回回地接送客人,賺點過渡費。   7月6日夜。   壺溪邊的蛇山村。   顧田寶祖傳的木結構老屋內。   門窗上都貼了大紅的“囍”字。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屋內一片歡聲笑語,人們熙熙攘攘地進出。堂前和廂房內擺滿了桌椅,有幾張桌子上還有人在飲酒聊天。洞房房門和箱櫃上也都貼滿了大紅的“囍”字。有人在高聲鬧房,念著順口溜,變著花樣要這樣果子那樣糕點。   原來,這是村民顧田寶的新婚之夜。   而在遙遠的北方,燕山腳下,北平城內,黑夜中,則是另一副陰森的魅影圖:一隊個子矮小的士兵躬身持槍,呈戰鬥隊形,在夜幕中急速穿行,躍進……這些黑影竄至北平西南的宛平縣城,謊稱有士兵失蹤,叫囂著要進城搜索。   這些矮個子士兵駐紮在北平城外,屬於日軍河邊旅團第一聯隊第三大隊第八中隊清水節郞一部。   守城的中國軍人自然不許,於是雙方發生爭執。   守衛北平的是宋哲元率領的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第三十七師二一九團團長吉星文部。   這支部隊由川軍初創,驍勇善戰,又曾於1933年3月在喜峰口、羅文峪抗擊過日軍,對日軍並無懼怕,更不會理會日軍的無理要求而放他們入城。   爭吵間,日軍中隊長清水節郞將手中的“三八”大蓋往同伴胸口一遞,口中叫了聲“八嘎”(日語,笨蛋、白癡的意思。蒼崖子注),雙掌用力朝吉星文團長胸口推去……   一名中國士兵閃電般擋在吉團長麵前,用胸脯硬接了清水這一推,自己的身架卻紋絲不動,也沒有回手,隻是在被推過的地方用手背撣了幾下,斥責清水說:“有話好好講!想打架嗎?”   這名戰士是29軍大刀隊的一名隊員,曾在喜峰口與日軍交過戰,是用敵人鮮血祭過戰刀的壯士。   清水學過相撲,自覺剛才出手也用了幾分力,誰想對方竟然連晃都沒有晃一下,覺得自己很沒麵子,便瞅準機會,雙掌齊出,猛力朝中方士兵兩個肩頭推去。   他原以為憑他排山倒海的掌力,中國兵不跌個仰八叉,也肯定會後退好幾米,誰知對方隻將身形微微一閃,就躲過了他的雙掌。   清水正想收回雙掌,手臂卻被中國兵牽引。中國兵抓住清水的手腕往下一壓,清水本能地將自己的身體往前一傾,以卸去手腕承受的下壓之力。而就在自己身體前傾的一剎那,對方抓住他的雙手往上一抖,清水的身體早已淩空飛出……正當清水驚魂未定之際,隻覺後腰被人輕輕一頂,身體才得以立住。   清水一低頭,見中國兵正沖著他微笑,腳背勾在自己腰部呢,便知自己著了對方的道,一時血湧上腦,“八嘎”一聲,使個下蹬腿,惡狠狠地踢向對方的褲襠。   中國兵抽腿一磕,就蹬飛了清水的腳,然後就勢提膝,作個“金雞獨立”式,將左腿搬到頭頂,然後一個下掛,使個“泰山壓頂”,劈頭蓋臉向清水砸下來……   清水嚇得魂不附體,“叭嗒”一聲,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   中國兵的腿在半空收住,小腿重新上揚,之後以左手托住,朝天蹬起,做了個“朝天一柱香”勢,目光嘲諷地注視著地上的日本人,立了好一會,才將腿緩緩放下。   這個“朝天一柱香”又稱“擎天一柱”。做這個動作,一是難在單腿支撐身體須穩如泰山,一搖動就顯得功力不足,自曝家底;二是難在上舉腿又直又高,三是得有能力防止支撐腿和整個暴露的襠部受到攻擊。所以,功夫不到之人,在對敵時斷斷不敢做這個門戶盡開的危險動作,而一旦做了,則無疑於明白無誤地告訴對方,對自己的功夫有充分的自信,也對敵人抱著巨大的藐視。所以,在行內人看來,這個動作的技擊意義不大,示威性和侮辱性卻極強。   這下可把另外一名日軍荒木久見惹怒了。隻見他將槍往同伴手裡一遞,沖上去照著中國兵的臉部,鉚足勁,左右開弓進行攻擊,左掌直切對方的天靈蓋,右掌斜劈對方的太陽穴。   練家子都知道,荒木使的是空手道的掌法,招式狠辣剛猛。   這空手道其實是由琉球的唐手發展而來。而唐手又是唐朝時從中國傳入的。所以說,這空手道再怎麼厲害,在中國拳術麵前,也隻是孫子、曾孫、玄孫、來孫、晜孫、仍孫、雲孫、耳孫輩的“徒孫拳”。   中國兵隻退了一步,就輕鬆躲過了兩掌,荒木又起腳踢向他下陰。中國兵這下真是惱火了,心想,你們這些日本人,難道都是禽獸投胎的?與人動手較量,不是打人臉就是戳人襠,而這些都是中國功夫的禁區。咱中國人講武德,提倡“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的,你這螳螂一般大的小國,卻偏偏是“打人專打臉,踢人專踢襠”,出的都是下三爛的陰招,實在上不了臺麵。特別是這踢襠,重則取人性命,輕則斷子絕孫,實在可惡。今天不給你們點顏色瞧瞧,還真以為太陽是你們家的了!隻見他一收小腹,左手托住對方腳跟隻一撩,左腳一掃其支撐腿,荒木整個人就往後飛跌出去……   這時,如果中國兵乘勝追擊,對方就十分危險,因為人在空中,根本沒有自衛能力。但中國兵沒有再進一步出手,而是看著對方一個後空翻落了地。   荒木久見落地後,擺了個騎龍步,雙手成掌,左掌前推,右掌收在肩頭,然後大叫一聲又要沖上來進入第三個回合,被中隊長清水“嗨”的一聲喝止了。   其他日軍哪裡肯丟這個麵子,一下子全將手中的槍舉起來,向中國士兵瞄準。   他們矮矮的個子,舉著比他們身體長得多的“三八”大蓋,顯得很是誇張與滑稽。   中國守軍當然也毫不客氣,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漢陽造”。   一時,雙方舉槍瞄準,戰事一觸即發……   “不要動,大家別亂來!”隨著一聲呼喊,吉星文團長站出來,雙手大力擺了幾下,之後向兩側張開,往下壓著,示意大家放下武器,然後用日語跟清水說,雙方先不要動武,馬上向各自的領導匯報,建議成立一個由雙方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清水眼看自己的手下拳腳功夫要不過人家,又看自己的兵在中國守軍麵前,個子實在過於矮小,況且還在人家堅固的城墻底下,硬碰硬實在沾不了多少便宜,隻好借梯下樓,答應了吉團長的要求,抹了幾把滿臉的絡腮胡子,帶領人馬悻悻離去。   8日淩晨兩點多,中國守軍第二十九軍副軍長兼北平市市長秦德純帶領手下飛馬趕到,與日軍頭目碰麵後,確定了事件調查組人員名單。   此後,國民政府外交部提出嚴正抗議。日本內閣麵上與國民政府平津當局溝通協商,最後還達成了協議,暗地裡卻加緊調集軍隊,為後續的軍事行動作準備。   此日淩晨四點多。   江南小山村顧田寶家。   人去屋靜,紅燭高燒。床架上罩著新的麻布蚊帳。帳內,幾床大紅棉被高高疊起。床頭,坐著一位嬌羞的新娘。   穿著紅色緞子棉襖的新郎,在送完伴娘之後,興沖沖地上得樓來,溫柔地坐在新娘身邊,一手輕握她的小手,一手攬住了她圓潤的肩頭。   被鬧房客人紛擾了一夜的一對新人,終於可以單獨相處了。   新郎能夠感覺到,他手掌下的削肩,正在輕微地顫抖,就像雨後荷葉上滑動的那一顆露珠。   新郎顧田寶滿眼柔情地望著新娘,輕輕挑開她的蓋頭。   新娘含情脈脈地看著新郎,之後轉身“卟”“卟”兩口,吹滅了一對紅蠟燭。   黑暗彌漫在屋子裡。   同樣彌漫在屋子裡的,有火焰的味道,有青春的肌膚散發出來的香味,充滿了溫馨,也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慢慢地,黑暗中也能看清東西了,原來是晨曦通過窗戶的木格子撒進來,照著新郎新娘白裡透紅的臉。   還有熹微晨光中,那裊裊升騰的一對紅燭的餘煙……   遠處有公雞在“喔喔”打鳴。   新的一天開始了,對於所有的人。   新的人生開始了,對於顧田寶夫婦。   可他們哪裡知道,對於古老的中國來說,新的苦難也開始了。   同一個時間——也是淩晨四點多鐘。   燕山腳下的北平城。   日本軍隊突然以大炮轟擊宛平城等地,並出動飛機四處偵察掃射。   一時,蘆溝橋上炮聲隆隆,槍聲大作,火光沖天。   “七七事變”爆發。   國軍第二十九軍在宋哲元、佟麟閣的領導下,被迫進行分散抵抗。   對於這一些,南方壺溪邊的顧田寶夫婦自然渾然不知。在被窩裡纏綿已久的他們,此刻,正享受著新婚的喜悅,柔情無限地擁抱著對方。   他們明明已經很疲勞,但祈盼已久而終於降臨的幸福與興奮,讓他們無法入睡。他們在薄明的天光中溫柔地愛撫著對方。   公雞的打鳴一陣陣傳來。於是,新郎開始給新娘講起了故事。   這個故事,是顧田寶兩三歲時,清晨躺在被窩裡,爸爸講給他聽的。   話說很早的時候,龍還沒有角,隻能在地上走和跑;公雞卻有角,能夠上天入地飛翔。有一天,龍哥哥對公雞弟弟說,王母娘娘請它去天上參加蟠桃會,喝玉露酒,需要打扮一下,想借公雞漂亮的雙角用一用。心地善良的公雞弟弟就將雙角摘下來借給了龍哥哥。結果呢?龍有了角,就能騰雲駕霧,一去再沒回來。而公雞沒了角,再也飛不上天,最多隻能在離地三尺高的地方撲騰,最遠也隻能撲騰幾十米。這位公雞弟弟好不沮喪,渴望龍哥哥能早日回來,於是每天天沒亮就開始深情呼喚:“龍哥哥,角筒還還我。”連叫數遍,直到天亮。但叫了多少年了啊,一直叫到現在,龍哥哥都沒有回來。   新娘聽了,嘆息一聲說:“唉,癡情的公雞弟弟,負心的龍哥哥啊……你可千萬不要做那負心的龍哥哥……”   燕語呢喃,被翻紅浪。一對新人再次忘我地擁抱,接吻,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   而在北平城,激烈的槍聲中,養精蓄銳已久的日軍迅速攻城掠地,日本政府也撕去最後一張遮羞布,露出猙獰的本來麵目,侵華戰爭全麵爆發。   抗日戰爭由此全麵拉開序幕。   然而,備戰不力的國民革命軍顯然不是日軍的對手。   就在上一年年底之前,國軍一直都在全力“剿共”,直到12月12日,張學良與楊虎城聯手進行“兵諫”,國民革命軍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才答應聯共抗日。   如此倉猝上陣,能有多少的軍事準備?   日軍卻是蓄謀已久。   一年前,他們已從東、西、北三麵包圍了北平。   “七七事變”前一月,駐紮在豐臺的日軍已連續多次舉行極具挑釁性的軍事演習,目的就是要處心積慮地引發戰爭。   1937年7月7日夜和8日淩晨,戰爭的導火索終於被日軍一手點燃。   養精蓄銳的日軍一路搶關奪隘,勢如破竹。   8月13日,日軍進攻上海。這時,他們才開始遇到較為頑強的有一定規模的抵抗。可惜中國軍隊武器裝備太差,在日軍飛機、大炮、坦克的沖擊下傷亡慘重,苦苦支撐三個月後,最終隻能放棄上海。   12月1日,日軍進犯南京。由於力量對比懸殊,加上中國軍隊意誌消沉,13日,南京城墻在日軍炮火中訇然倒塌,國軍指揮官唐生智顧自棄城逃命,國軍十多萬人群龍無首,加上彈盡糧絕,很快無力抵抗,又無法撤過長江(戰前因“背水一戰”的指揮理念,大量船隻被銷毀),與大量來不及撤離的平民滯留城內,遭到日軍的血腥屠殺。   南京淪陷之後,日軍幾乎所向披靡。太原、徐州等要地相繼失守,蘭封、武漢、長沙紛紛告急……   1937年11月,日軍第10軍柳川平助兵團從上海沿海岸線南下,通過入海口進入雲龍江,然後循江上溯,通過偷渡作戰,占領了雲龍江的中下遊。   富甲一方的秦夢,正處於雲龍江的中遊,自然無法幸免,縣城被日寇侵占,鶴山上的“江天極目樓”成為日軍的中隊部。   國民黨秦夢縣政府被迫流亡至雲龍江南岸的排潭。   而排潭上遊幾公裡,就是顧田寶所在的蛇山下。   直到這個時候,像顧田寶這樣居住在壺溪流域的人,才知道日本佬“造反”已造到了自己身邊。   壺溪人喜歡稱“兵變”和“戰事”為“造反”,如太平天國起義叫“長毛造反”,日本人尋釁滋事叫“日本佬造反”。壺溪人不知道,同樣是舉兵,性質卻可以完全不一樣,有的是國內底層老百姓的起義和反抗,有的是外國人的武裝入侵,有的是國內外幾股勢力之間的武裝沖突,等等,哪裡都可以用“造反”兩個字概括的?   壺溪兩岸的老百姓,九成以上的人沒有見過日本兵,因為很多人根本就沒有去過秦夢縣城。   跟自己的祖先一樣,他們每天往返於家裡與田間、地頭、山林、水邊,兩點成一線,一線是兩點。一年中難得的走親訪友,不是安排在過年,就是安排在農閑季節。前一個叫“拜年”,後一個叫“過節頭”。   這樣小農經濟下的小圈子日子,使壺溪邊的人覺得,“日本佬造反”的事依然發生在遙遠的北方。人們照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曠野裡,農人麵朝黃土背朝天。村莊裡,雞鳴桑樹巔,狗吠深巷中。黑瓦上炊煙裊裊,小溪邊水車“咕嚕咕嚕”,古井邊棒槌“啪嗒啪嗒”。寂靜的小巷中,梳著突髻、纏了小腳、身著青布大襖的中老年婦女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依靠粽子樣的小腳,在那裡木偶一般地蝸行。   三四月,平原與高山的茶葉次第抽青,顧田寶小夫妻就在坡上摘茶、炒茶、包茶。   四五月蠶豆熟了,小夫妻又在溪邊收豆子。   六月起,桃子漸漸變紅,兩夫妻便在桃園裡摘桃子,兩人各挑一擔滿滿的桃子走在山道上,肩上的扁擔被壓得一彎一彎,發出“咯吱咯吱”歡快的鬧擔聲。   顧田寶的妻子酈姑出生時,纏足的風俗已經沒有上代那麼講究,加上奶奶心疼她,所以讓她免受纏足之苦。   七八月,鑲著斑紋的西瓜滾滿了地頭。酈姑口渴了,好不容易用粉嫩的拳頭拍開一個大西瓜,一口咬下去,整個腮幫全是紅紅的汁水和西瓜籽。她一邊抹著唇邊的西瓜籽和碎瓜肉,一邊掰了一大塊熟透的西瓜,和著甜蜜的眼光,一起遞到顧田寶的腮邊……   九月後,地上的玉米、大豆、番薯、蘿卜,樹上的橘子、柿子、石榴、香泡、香榧、獼猴桃、山核桃,等等,又讓小兩口忙得不亦樂乎。   人們忙碌在自己的土地上,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沉醉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樣的人生會有什麼問題——數千年來,他們的祖先過的就是這種日子——於是做夢都不會想到,會有強盜飄洋過海踏上他們的土地,闖進他們的家園,搶走他們的牲畜和糧食,屠殺他們的親人,焚燒他們的房屋……   蒼崖子《嘆東瀛》詩言:   島國誌氣宏,   華夏勢常危。   卿本佳人相,   奈何要做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