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占排潭兵鋒南指 逞意氣極目山川(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4878 字 2024-03-17

1940年10月13日。下午。此時離秦夢縣城被日軍占領已有3年。   對於船家顧田寶來講,這又是一個十分平常的下午。   太陽偏西,日光已經明顯弱下去,滿天的彩霞讓西邊的白雲鑲上了絢麗的金邊。壺溪兩岸的晚稻已經收割,油菜等冬苗尚未播種。空曠的田野上布滿了一個個稻束,遠望就如密密的稻草人。   顧田寶倚在他的木殼船上,嘴裡悠閑地咬著一根旱煙管。   小木船像一張碩大的樹葉飄在烏龜潭東側的水麵上。   他並不知曉,這時,一個中隊的日軍正從壺溪下遊的排潭向這裡開進。這個中隊隸屬於日軍22師團85聯隊。   前些天,該聯隊六千餘人的隊伍,在秦夢、葛城兩縣,分五路進行“掃蕩”,意在消滅各路抵抗力量。3天前,他們奪取了葛城,今日又掉頭南犯,渡過雲龍江,侵占了排潭。   排潭位於青江、壺溪、瓜江交匯處,注入青江後匯入雲龍江,是西溯安徽,南上婺州,東下錢塘的水運集散地,因商賈雲集,集市興旺,成為秦夢西南的一方重鎮,故有“小上海”之稱。   壺溪在烏龜山下一分為二,繞了一個大圈後,在排潭重新匯合。由於兩岸驟然加闊,溪流又循著彎曲的岸勢轉了個大彎,回旋了一下,又與青江、瓜江相接,故而水勢平緩,結成一個大大的深潭。   因潭中時常停滿了大大小小的竹筏,當地人習慣叫作“竹排”或“排”,所以人們把這水潭叫作“排潭”,岸邊的集鎮也因此而得名。   這裡三水交匯,南來北往的船隻匯聚在此卸貨裝貨,自然形成一處熱鬧的集市。   這些運貨船隻中,大多數是竹排,由附近村莊的村民,靠了一枝竹篙撐劃而來。這些簡易的筏子,因了路近,趁著風平浪靜,可以充當簡便的交通工具。倘使走長途,特別是有幾天幾夜路程的,這樣的工具,自然風險太大,因為什麼時候起風浪不知道。一旦風浪來了,那就慘啦,要麼竹排被掀翻,要麼就滿筏子過水,被褥、衣物等全被打濕,鍋碗瓢盆也極有可能被水沖走,人在上麵還怎麼生活?所以,竹筏這東西,注定隻是一種近距離的水上運輸工具。   梨江是雲龍江中遊的一段江流,綿延幾十公裡。而排潭又處於梨江的中遊,是重要的商貿物資集散地。自從秦夢縣城被日軍占領,國民政府南遷至排潭以後,其地位變得更加突出。一時每日裡船來筏往,人流如織,熱鬧非凡,成為省內前幾名的納稅大戶。   樹大招風。排潭的興旺,自然逃不過日偽軍的眼睛,於是受到垂涎。   一個大霧迷漫的淩晨,日軍乘坐大批橡皮筏,悄悄渡過梨江,然後進入青江和壺溪,向排潭發起攻擊。國軍不敵,隻好撤往南部山區,縣政府也被迫再次遷去永王、倉頭一帶。   排潭豐富的物資和靠山麵水的地理環境,讓日軍欣喜若狂。嘗到甜頭的日軍一邊忙著盤踞下來,一邊還想擴大戰果,於是派出一個中隊的日軍繼續掃蕩壺溪流域,才有了與顧田寶的相遇。   指揮本次行動的指揮官名叫藤井原上。他身高一米六七,在中國人這邊最多隻能算是中等個子,在日軍隊伍中卻已屬於長腿長腰的高個子。加上他騎著高頭大馬,更顯得鶴立雞群。   藤井原上三十多歲,大頭,長臉,鼻子也不扁,眉眼比較端正,卻偏偏在鼻子底下的人中上蓄了一蓬韭菜樣的小胡子,看東西和講話時又喜歡蹙眉瞪眼,於是瞬間就讓自己變成一副深沉、多疑、兇狠的模樣。   也許在潛意識中,他覺得自己就應該是這般模樣的吧,否則似乎與大日本皇軍軍官的威嚴身份不太相符。   他覺得皇軍的軍容必須威嚴。因為自從“九一八”之後,大日本皇軍攻城掠地,勢如破竹。“蘆溝橋事變”後,皇軍更是一馬平川,所向披靡,真可謂鐵流滾滾。如此,不讓自己的外表強悍一點,恐怕對不住這支威武之師吧?   反之,在他眼裡的中國人,都是懦弱的,麵黃肌瘦,連飯都吃不飽。又不念書,缺乏基本的文化知識和軍事素養。武器裝備則更差,戰鬥力極低,可以捏在手心裡玩似的。   對待這樣窮困潦倒而又沒有教養的國民,皇軍軍人的心理負擔自然要少很多。再說自己征戰異國他鄉,跟中國人之間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不兇狠一點怎麼成事?藤井有沒有這麼想過他也記不清了,可潛意識當中,可能就是這麼想的,於是鼻孔下麵就平白地多了這麼一撮毛。   過六穀灣往東南,就得傍壺溪而行。溪中有一座小山,孤零零的,像隻烏龜一樣伏在急流中。山上有一座小廟,也是孤零零的。湍急的溪水南來,撞在小山的石壁上,激起“嘩嘩”的旋渦。   何以形容此地形?   蒼崖子嘆曰:   潭麵如鏡,哪見水底暗流洶湧;老龜鎖波,方知乾坤自有定規。   壺溪發源於浦陽西部高山,山形如酒壺。而全長一百多公裡的溪流,由於中間分成弧形的兩股水流,又在出水口結成一個大大的排潭,整個水流的形狀也像一把酒壺,故先輩將此溪命名為“壺溪”。該溪流域麵積七百多平方公裡,其中有39公裡位於秦夢境內,自南向北流經窈口、石馬、上樟、金剛、樹石、橫槎、古城、倉頭、大田、蛇山下、排潭等地,匯入梨江,流域麵積接近300公裡,是梨江的主要支流之一。   到達烏龜潭邊,中隊長藤井想讓隊伍小憩一會。   他仰頭四顧,見東麵烏龜山上有一間墻壁為杏黃色的小房子,四周荒草比人還要高,不像有人住的樣子。背後西北麵的山頭上,有塊巨巖突出,形勢倒很是險要。   他查了查地圖,原來背後這座山叫馬鞍山,懸在頭上的叫馬頭峰,因為看上去像馬頭一樣往空中伸出來的,地勢甚是險要。如果有人占據那裡居高臨下發起攻擊,後果十分可怕。   躊躇間,他聽到溪邊馬鞍山的山坡上有犬亂吠,舉目望去,見坡上有草屋,屋前有狗在叫。   一名伍長惱怒地舉起步槍,被藤井舉手阻止。藤井搖搖頭,再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嘰裡咕嚕”了一通。   伍長明白,藤井中隊長這是在告訴他們,遇事要多動動腦子,三思而後行,不要做無用功,更不要將好事辦成壞事。   打槍也一樣,沒必要的時候不要打,打了反而不好。   藤井讓伍長帶一名兵士前去山坡人家查看,順便搞點吃的。兩人領命而去。矮小的伍長跑在前麵,耳朵邊的帽沿往兩邊伸開了撲扇著。腰間別著的兩個飯盒樣的東西,是子彈盒。他粗壯的小腿上綁著繃腿,手裡提著比他人還要高許多的“三八”步槍。   這樣的裝扮,讓他的形象橫向拉開,看上去像個貼地行走的怪物一樣。講好聽點呢,就像是整日鉆地的土行孫,今兒個忽然冒出地麵來一般。   藤井見急流西邊的潭麵上有隻渡船,便讓小隊長喊過來靠岸。   如何描述那船家?   蒼崖子曰:鄉間野渡味如何,恩怨是非腳下流。   又曰:蓑衣草履,原是鄉間人生。秋雨菊花,方為山野日子。   又贊船家:   一枝輕櫓橫船頭,   兩句漁歌唱春秋。   燈火三更人最愛,   四季風物眼中留。   藤井一邊打量著船家,一邊展開軍用地圖查看。   從地圖上看,溪對岸那個村莊叫“蛇山下”,往東北就是秦夢方向。   他舉起望遠鏡,目光越過村莊上空,見對麵山巒如五六條巨蛇排列,直撲壺溪,與烏龜山、馬鞍山遙遙相對,不覺在心底暗暗喝彩。   他想,中國這地方,雖然生活在上麵的人不夠開化,但山河形勝,實在是巍峨壯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秀奪人寰。不像他們日本,一座圓錐形的活火山,就被國人當個寶一樣地供著,還美其名為“富士積雪”“櫻花映富士”之類,實在是資源貧乏,沒有東西可以誇耀的緣故吧?   這幾年,日本人控製下的中國東北農村,農民家裡除了土豆、白菜和驢糞,也已經拿不出一件像樣的東西來了。   既然原本富有的白山黑水已經無物可取,那麼,駿馬秋風的華北,杏花秋雨的江南,魚米之香的華中,自然就成了下一個目標。   善於取物的日本人,就是這樣不停地得隴望蜀,不知滿足。   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中,他們始終認為,萬物皆備於我。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於是他們鐘情拳道、劍道、合氣道、“武士道”,鐘情造船業、槍支與刀劍製造業……   藤井想著,看前眼前的龜山和蛇山,不覺頻頻點頭。   藤井還真沒有看錯,這龜蛇守門,正是從北麵進入永王地界的一個顯著地標。他一邊贊嘆著對麵栩栩如生的五龍搶珠式的山嶽形態,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路線。   他打算渡過壺溪之後,不入龜蛇之門向南,而是折向東北,一路掃蕩回秦夢縣城。   此時,坡上傳來“叭叭”兩聲槍響。眾人抬頭一看,見士兵正揚起手中的一隻黃狗向他們炫耀。   眾軍士見了,發出一通“哈哈哈哈”的狂笑,便又轉過身來麵對溪上漂來的渡船。   蒼崖子《清溪》詩雲:   千古江山麗,   我獨愛此溪。   清流來碧落,   閑作俱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