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回 嘆樵路春秋幾度 初生犢1探甑山(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11056 字 2024-03-17

棄馬後,秦時月在褲帶上別了手槍與匕首,背了個大包,裡麵除了一應露營設備,還有壓縮餅乾和維生素C片等食物藥品,還有水壺、電筒、急救包、救生索、指南針、信號槍等用具。   近山如門,一扇扇地開;遠山如屏,一道道地迎。   翻上“雄鵝凸”,經過“飯包石”,走過“頭雞石”邊,有一個亭子,用石板作門楣,上刻“半山涼亭”四個字。兩邊的休息處是用石灰抹麵,雖然簡陋,倒也不臟,用手摸一摸,手指並沒有變黑。   可能是這裡沒有車馬喧鬧,灰塵不到風兒到的緣故吧,所以會這麼乾凈,秦時月愉快地想。   但秦時月還是選了路邊的鬆針,在上麵坐了。他喜歡鬆針軟軟的感覺,也喜歡倚偎在它的清香裡。   坐了一會,時月起身在涼亭裡麵踱步,看那涼亭的柱子,竟然也是用石頭采製而成,方形的,上麵還刻有文字:   晨時煙霞懷舊侶,夜晚山月盼友人。   四時風月此間足,十裡山川到處通。   走不完的前程,停一停,從容步出;想不盡的心事,靜一靜,暫且拋開。   時月想,我的天,這什麼人啊,分明是才情好得不要好人寫的啊。比起前頭在廟下田畈裡看到的,這對聯,顯然又是另一種味道,少了人間的煙火氣,卻多了一份純粹與空靈。想不到這荒山野嶺的,還有如此雋永的楹聯,體現出錦繡胸懷。秦時月不禁在心裡暗暗喝彩,覺得這世間啊,真是人外有人,處處不乏高人。   涼亭的墻壁上,還繪有登甑山的路線圖。秦時月剛在地圖上找到“半山涼亭”,還想細看時,向導牛爺說,涼亭上頭是“煙火圍山”,再向上是“篤柱峧”。想攀上主峰“雙弓尖”的話,還有一半的路要走。   秦時月想,前麵經過的“雄鵝凸”“飯包石”,一看就是象形而來,一個像煞了鵝頭,一個完全就是樵夫裝飯包的粗布袋的放大版。至於“煙火圍山”,也可以想象,也許是雨後初霽時光,樵夫們結隊進山時,見到這裡霧氣蒸騰,將上麵的山峰襯托得跟海市蜃樓一般。由於許多農民兄弟大都沒有條件上學,不識字,麵對如此美景,也無力組織錦繡文字,於是隻能用農村裡燒泥焦灰、稻草灰時的景象來形容了。隻是不知“頭雞石”是什麼意思?   牛爺講不出來。   秦時月想了想,說:“莫不是走到此處,才聽到頭一遍雞叫?”   牛爺摸了摸腦袋,恍然大悟地說:“對啊對啊,我們上甑山砟柴,走到這裡會聽到山下村裡傳來的雞叫聲……你是怎麼知道的?嘿嘿。”   秦時月心中釋然。兒時父親、姐姐與鄰居她們上山砍柴,都是起個半夜的,涼爽啊。等到太陽出來,剛好到山上,至中午,一擔柴就可以挑到家。這樣,一天中最毒的兩點左右的太陽光,就可以避開。   這種自我保護,源自先民農耕生活經驗與智慧的積累。   秦時月即使自己沒有經歷過,但他的父母、姐姐和鄉親們經歷過。六歲前他雖然足不出戶,但大人們的辛勞,村民們乾農活時的呼朋喚友,村子裡的雞飛狗跳,點點滴滴,他都聽在耳裡,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他對雞叫聲還有特別親切的感覺,覺得雞一叫,才有了田園味,也就有了生活的詩情畫意。那清晨公雞的叫聲昂揚悠遠,催小人起床,催大人乾活;而那母雞的叫聲呢,“啯啯啯……嘎!啯啯啯……嘎!”一副勞苦功高唯恐天下人不知的樣子,因為它剛生過蛋哦。幸虧天下的母親不像它們,多為默默無聞任勞任怨的良家婦女,要不這世界吵得還好?   半山涼亭邊上,有一帶山泉,從亂石間蹦跳著跌下來,匯成個綠汪汪的水潭。秦時月在水潭用手掬水喝了,隻覺清涼微甜,遠非山下之水可比。   兩人小歇了十分鐘左右,再度起程。   秦時月慶幸自己有了向導,否則,他如何知曉這一路經過的山嶺與石頭的名字?   他問牛爺:“為什麼這裡叫做‘篤柱峧’?”他看來看去,不論是山,還是峰,還是山坳,沒有哪裡像篤柱的形狀,哪怕隻是篤柱的一部分。既然不是象形,那麼,又怎麼會叫這個名字呢?   牛爺答不出,說是老輩人傳下來的。   這時,耳邊聽到一片“篤了篤了”木棍戳地的聲音。他一抬頭,前麵有十餘名山民,挑了柴擔,引龍燈一般地從山坡上牽下來。手中都持有一根篤柱,篤柱急點地麵時,發出一連串密密麻麻的“篤篤”聲。   這篤柱,是所有善於挑擔之人的好助手。幾乎所有上遠山斫柴的人,都有這麼一個篤柱。挑擔換肩時用,下陡坡時也要用。如果沒有這根篤柱,下坡時缺少緩沖工具還是次要的,最重的是重擔壓肩時是無法換肩的,要換肩隻能放下擔子。可一百多斤以上的柴擔,一旦放於地上,就再難挑起來了,除非是斜擱於路堤之間。但很多時候,山道上並無理想的路堤空間可容擱擔。   有了一根篤柱,就方便多了。因為這篤柱的頂部有一個凹坑,支在地上後,就可將擔負著重擔的扡杠擱在上麵。毛竹做的扡杠擱在篤柱的凹陷部,剛好絲絲入扣,不會有半點的滾動或移動。這樣,歇擔時自然不必將沉重的柴擔拋到地上,免得重新從地上搬起來時費盡氣力。   荷擔急行中,擔夫將手臂壓在篤柱上,還可以一頭撬著扡杠,分去重擔所壓肩頭的很大一部分份量。這個原理,實際上就是物理學當中的杠桿作用,隻不過中國古人早就掌握了卻不像西洋人那麼喜歡說而已。   小小一根篤柱,不愧是挑擔用的神器。所以,學會用篤柱,是上山砍柴的基本功。   這一些,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知道的。秦時月少年開始也偶爾上山砍柴,並且學會了使用篤柱,所以對個中的奧妙十分清楚。   聽到密集的篤柱聲,他如佛家的開悟一般,一下明白了地名的由來。   這裡山坡陡峭,臺階狹窄,肩了重擔的樵夫到此,必定得用手中的篤柱撐地,否則很容易腳下打滑或失去重心。挑著幾百斤重的擔子,一旦摔跤,那可不是玩的,脊柱和腰腿八成會壞,那下半輩子可就完了。鄉親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到了這個陡坡,大家都用心著腳下,盡量用篤柱支撐著下坡,大家耳朵裡自然就是一片篤柱戳地的“篤篤”聲了,難怪會叫“篤柱峧”啊!   秦時月一說自己的看法,牛爺說:“少爺,儂才是真正的‘牛爺’,能講出這番道理來,實在是太牛逼了!儂是個破案高手,當警察去頂適合儂了。”   時月笑笑,心想,自己不就是個破案的嗎,嗬嗬。   可見,深入實地親身經歷,對於得出一個結論,是多麼的重要。就像當年蘇東坡登石鐘山,聽到潮水撞擊石壁,發出鐘磬之聲,從而破譯山名的來歷一樣。   他突然聯想到潤之先生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如果沒有親臨農村一線調查研究,他又哪裡能夠寫出那樣務實而準確的文章?又哪裡會將目光瞄準農民和農村,後來發動秋收起義?後來又鉆進井岡山的毛竹林?足見這位傑出的中共領袖,早在年輕時候就懂得了“實踐出真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道理。   這樣的人做事,會是多麼嚴謹、務實、縝密、高效。與這樣的人為敵,後果會是多麼的可怕。   他還想起毛澤東在抗戰爆發後寫的《論持久戰》一書,當時他正在念軍校,讀後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他偷偷地將讀後感分享給要好的同學時,同學說:“這自然是好書啊,當年國軍很多高級將領都爭相研讀此書呢。像統帥部副總參謀長白崇禧,將其精神概括為‘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還有陳誠、傅作義等。蔣經國更是讀了七八遍。我敢斷定,他讀自己老爹的文章,連這一半的用心都沒有。聽說邱吉爾、斯大林的案頭,都曾經放過這本書。日軍大本營參謀、陸軍中佐山崎重三郎,讀了更是大贊其遊擊戰術為世界之最。日本東京大學教授近藤邦康還由此斷定日本必敗。美國西點軍校將此書與《孫子兵法》一同列入必讀書目。”   毛澤東寫此書是在1938年5月上旬,當時國內各界在對日作戰上有畏懼悲觀、盲目樂觀等各種心理,為此,他在窯洞裡夜以繼日地寫作,用了不到十天時間,完成了五萬餘字的長篇論文。其鮮明的觀點,充分的論據,嚴密的邏輯,昂揚向上的情緒,還有全文散發出來的智慧之光,得到全社會的高度認可。   “真乃厚積薄發之作。毛澤東之才,直如汪洋大海!但此例見才學尚在其次,而是實踐出真知的典範。”秦時月感慨不已。   由教書先生出身的毛潤之,他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蔣校長。   秦時月剛入學時,參觀校史館,見到蔣經常一身戎裝,身上也無贅肉,顯得很是精乾,印象還比較好。可後來在戰區司令部供職時,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蔣當年在黃埔軍校建校10周年(1936年6月16日)時的講話錄像,聽到了講話內容,一時感覺就全變了。   “要為自由,要為黨國,來爭氣。這是我們今天六十周年的必要任務。各個的同學,各個的教官,應該要一條心。完了。”可謂真情流露,激情可佳,但水平實在無法恭維。這白開水一樣的話語,卻是一字一頓,用溪口方言,用極其嘶啞的嗓子,嘶吼出來的。   講話短不是個問題,有時反而是優點;但講話既無深度,又無文采,那就是個問題。如果還不合語法,還拖遝累贅,那更是個文化修養問題。   古人說“勤能補拙”,他們的校長偏偏不會像潤之教師那樣深入一線,而是喜歡高高在上安居總統府。即使偶爾下鄉,不是青衣小帽衛生棒,前呼後擁著遊山玩水,就是興師動眾築臺修園,抱著美人度假,這跟黃土高原上吃著鹹菜山藥蛋,進窯讀書出窯走坡龍行虎步的毛潤之相比,簡直沒有半點競爭力啊。   思想間,他看到山民們在前方不遠處停住了步,將柴擔擱在篤柱上。   秦時月在心裡暗暗贊嘆先民的智慧時,也對山民的生活境遇產生深深的同情。   這些柴擔,少說也有兩百斤左右,重的更達三四百斤,從高山上挑到家,得付出多少汗水!千百年來,壓彎了多少山民的脊梁!他由此想到秦家的先人,為他們一代又一代人的頑強生活而深表心疼和敬意。   隨著道路的窄小與荒蕪,隨著植物變得越來越短粗,隨著猛禽的到來,還有周圍山峰的減少和腳底峰巒的越來越多,秦時月覺得自己已經接近甑山的主峰。   一片矮竹林,竹子基本上為兩個人的高度,每棵竹有成人手臂那麼粗細。   穿過竹林,前麵一片齊胸高的箭箬竹林,間雜著高高低低的巖石。這些竹葉,當地人叫做“箭箬殼”,摘回去可用於裹棕子,也可墊在蒸籠裡用於蒸麥果、米果之類,這樣就可避免麵點粘結在蒸籠的底部。   由此,他的思緒又開始蕩開去。是的,老百姓是多麼希望過上沒有戰火的安生日子啊。那樣的話,就不會再死人,不會再造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淒慘局麵。就可以用這大山上的竹箬,盡情地烹製自己喜歡的各種美食。   就今年的形勢來看,這樣的好日子似乎正在到來。   就在1月10日,國共雙方同時向各自部隊頒布停戰令。中共方麵,毛澤東在停戰令中聲明:“中國和平民主新階段,即將從此開始。”   同一天,政治協商會議在重慶政府大禮堂隆重開幕。   蔣委員長在開幕詞中說,“要最忠實地執行總理製訂的三民主義、建國綱領,建成世界上最講民主的先進國家。”   為此,舉國上下都很高興,秦時月的情緒也很受鼓舞。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看到一山的箭箬葉,在風中輕舞,青翠養眼,讓人心生喜歡。秦時月想,大山可真是豐富,鄉人再無營生,哪怕來此高山上摘箬出售,加上四季挖筍,采集藥材、野果等等,也是可以吃飯度日的。   牛爺指著箬林說,裡頭有一穴墳的。   秦時月隨口問了句,什麼墳,有看頭嗎?   牛爺說,蠻大,上頭有許多字,他不認得。他不識字。   聽說不遠,秦時月便讓他帶去看看。   在箬林深處一處朝南的巖石前麵,一座八字形的巨墓綿延有三四十米長。   此墓封土巨大,背靠巖石層。兩邊的爐手,也就是左青龍右白虎,就像兩個碉堡,不知道的人,乍見還以為這是石頭砌成的墓,細看,才明白那完全是天生的巖石,隻是在上麵通過人工雕出了好看的雲雷紋。   再看中間的三塊墓碑,均有一人多高,也是原石,卻平整如砥,陰刻的文字用的是標準的顏體,一看就是出自行家之手。秦時月仔細看了,是丁氏夫婦的合穴。中間為男性,兩邊是他兩位妻子。再看碑前的供桌,也是平整得出奇,並且表麵和側麵比水泥澆築起來的還要細膩。   他還從來沒見過磨得這麼平整光滑的石板,正納悶何以做到時,牛爺說:“聽說這石桌是石匠師傅化費很多的工夫,用鑊子磨出來的。”   啊?時月還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新鮮事,足見能工巧匠們的智慧啊。   秦時月問他,知道這墓主人是誰嗎?哪裡人?生前是乾什麼的?   牛爺說,外鄉來的,聽說是秦夢最大的紙行老板,在山裡也開有紙槽的。   秦時月聽了明白了八九分,原來是個做紙的,難怪會這麼發達。   秦夢有條梨江,梨江又有十多條支流,這些溪流邊上的山林均盛產毛竹。嫩毛竹是做宣紙的絕佳原料。自從東漢蔡倫發明造紙以來,這秦夢就開始造紙,從寺廟用的“黃燒紙”,到包裝用的“白板紙”,到如廁用的“坑邊紙”,到學生寫墨筆字用的“元書紙”,再到書畫家創作用的“宣紙”,有幾十種紙,幾乎應有盡有。這些紙銷往上海、BJ等全國各大城市,贏得了很高的知名度,有“京都狀元秦夢紙,十件元書考進士”之說。而“元書”指的就是元書紙,是秦夢產的書法用紙之一。   秦時月察看了一會,未見異常,心裡想,這麼豪華的一座墓葬,僅原石采製而成的“爐手”(廟下人對墓邊左青龍、右白虎的稱呼。蒼崖子注)和鑊子磨成的墓碑、供桌,就已經具有很好的文物價值,更別說裡麵的殉葬品了。這麼值錢的古墓,又處在與世隔絕的荒山野嶺,真是太讓人擔心了。於是對牛爺說,以後不要將此墓葬告訴別人,否則會被盜掘的。挖這樣的墳,一旦被抓,把牢底坐穿了也出不來的。下次他會帶專家來看一看。   他這樣講,一是告訴羅四這墓的價值,第二也是拿話提醒他,不要再在別人那裡“做廣告”。   牛爺聽出了這層意思,說,好,我隻對你一個人講。   時月說,我也知道你隻對我一個人好。那下次我登這座山,需要時還會找你當向導,好嗎?   牛爺說,好啊好啊,要不我就不是“牛爺”了。   時月笑著說,不是“牛爺”,那你還能成什麼“爺”?   “不管什麼爺,我說到做到。你來找我我肯定來,不來找我我不貼上來,這就是我們羅家的血統……”   時月好奇地問:“那你們家族是哪裡的?憑什麼那麼石刮挺硬?”   “石刮挺硬”又是廟下的土話,意謂說到做到、絕不反悔,也有性格剛強、不願屈服之意。   “江北再往西,葛溪雙江那邊,太爺爺時遷來的。”   時月這才想起以前羅三講的話,說他的老家是羅隱的後代,難怪如此憨倔。想起羅隱一生“十試不第”隻能在權貴手下當書記員的遭遇,一時對羅四多了一份惻隱之心,言語當中更為尊敬與愛惜。   兩人返回山徑,繼續登山。   箭箬一過,眼前一片樹身粗糙的灌木林,約有兩三個成人高,樹上一張葉子都不見。蓋是山高風大,把葉子都吹沒了。   牛爺說是櫟木,光禿禿,密乍乍,樹林裡全是大大小小的巖石。   攀過百米亂石,眼見前方有座嶺,上麵亂繩一般地牽著一條小路。這嶺崗生得奇特,全由巖石構成。這些巖石也生得奇怪,個個胖著鼓著,有一兩丈見方,遠看像是掛著幾串燈籠,又像疊著幾堆冬瓜。   他正想開口問,牛爺說:“這是鼓石嶺,石塔像銅鼓一樣一記一記的(方言,“一塊一塊”之意。蒼崖子注)。過了這嶺,就是回雁峰,再上去,雙弓尖也就到了。這些石頭,這下看上去隻有銅鼓一樣大,到麵前時比穀紮還要大,嘿嘿嘿。”   穀紮是農村裡用來脫粒的農具,四麵用木板釘成個倒梯形,底麵總有小方桌那麼大,敞口則比八仙桌還要大。割起來的稻子和麥子,一把一把地捏在手裡,用力在穀紮內壁抽打,就能脫粒,是一種十分原始的農具。   秦時月想想反正就到峰頂了,接下去的路,他自己一個人走就可以,再說心裡又惦著那黃膘馬和牛爺的黃牛,便向牛爺支付了帶路的工錢,讓他下山去照顧馬和牛,並交待牛爺說,太陽快落山時如果秦時月還沒到青草嶺,就說明晚上他住山上了,讓牛爺不必擔心,隻管騎了自己的牛,牽了黃膘馬回村即可。   牛爺看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秦時月對他擺了擺手,說:“放心吧,快去找我的馬。”一邊從背包裡掏出一袋大豆和一方手帕遞給他,吩咐他,喂馬吃豆子時,可以用這方手帕托著,那馬認識是主人的信物,自然就會吃。   “石塔陡,上麵的路窄,少爺儂千萬要當心點。”牛爺臨走時,終於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秦夢人稱巖石,一律喚作“石塔”。   秦時月伸出手。牛爺見了時月十指修長皮膚潔白細嫩的手,遲遲疑疑地將自己的手伸出來……秦時月一把握住,說:“放心吧,老哥!”   牛爺的手簡直跟鬆樹皮一樣糙,巖石一樣硬,但熱氣騰騰。   一堆遠比銅鼓大的石塔,靜靜地疊在秦時月眼前。   看看就在眼前,可走了半個多鐘頭,人還在櫟樹林裡穿行。這些櫟樹,全有手臂粗細,因了山高風大,樹身一律光光的,不剩一片葉子,而且像被殺過頭一樣,一棵棵活像山民手中的篤柱,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崗上。   到得石塔前,他才看清道路,是繞著銅鼓石往山穀裡下去的。他這才想起牛爺的話,說要不順著小路先下山再上山,繞遠路;要不就從銅鼓石上直接爬上去。   他看看眼前的巖石,一塊塊果然都像坦克般大小。仗著自己是半個練家子,他想都沒想就躥了上去。   攀這些巖石,乍看確實有點可怕,石頭上幾乎沒有幾處落腳的地方,就那麼圓鼓鼓的一塊,萬一滑落,縱然不死也將成為殘廢,因為兩側都是陡峭的山崖,崖底是呼嘯著的黑鬆林。難怪剛才牛爺的神態會猶猶豫豫。   但秦時月仔細觀察後,心裡有數。石上的落腳點還是有的,隻是細小狹窄,但為手指和腳尖提供了足夠的抓握和踩踏之處。更有利的是,這些巖石上有著細密的小孔,無形中增大了摩擦係數。   這些細孔也許是大自然在造山活動時因火山噴發而成,也許是千萬年來的海水與風雨侵蝕所致,反正讓秦時月的心裡變得踏實。根據經驗,憑他的指力與臂力,隻要一隻手的中間兩三根手指能夠吃住巖石,他就可以通過引體向上將自己的身體拉上去。   秦時月胸部緊貼石壁,眼光守在眉鼻之間,雙手雙腳伸展成“大”字形,手腳交替上移,一鼓作氣,很快就攀過了一長串的大石頭,站在了一處山嶺上。   站在嶺上一俯首,好家夥,哪裡還能看到剛才來路上的櫟樹林?目光直接就落到了眾多高高低低的山峰上。   他原以為無限風光在險峰,該到頂了,可往上一抬頭,天啊,一處萬仞絕壁出現在麵前,上麵倒掛著幾棵枝葉稀疏的矮鬆,與下麵深穀裡的一片黑鬆林相呼應。   他想,這該是牛爺講的回雁峰了吧。   真的是“猿猱欲渡愁攀援”(李白《蜀道難》)之地。   這樣的地方,因其險峻,尋常人是不敢生存也無法生存的,日本人一般情況也不會跑到這裡來吧?不過,絕處方能逢生,小鬼子狗急跳墻,鋌而走險,也完全是可能的。隻是今天這一路行來,倒也沒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待明天再細細尋找蛛絲馬跡,他想。   這裡是從西麵、南麵登上甑山主峰雙弓尖的一處鎖鑰。如果說狗爬嶺、板壁宕、佛田雞是從北坡登上甑山主峰雙弓尖的必經之處,那麼,鼓石嶺腳則是通向甑山南部、西部縱深的一扇門戶。再往裡去,還有乾草坡、餓狼峰、天牛嶺、黃天蕩、三界尖、石蠟燭頭,等等,南接暨陽、稠州、騖州諸山,西連桐江、睦州、嚴州、安徽、福建,綿延千裡,直至與千裡崗、懷玉山、黃山等融為一體。   由於一下子找不到繞開此嶺直上主峰的路,又見暮色漸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秦時月便在石壁下徘徊,想找個地方安營。   他見左邊有片鬆林,過去溜達了一下,竟然發現一塊巨大的巖石,上麵陰刻著“西山川”三個大字。他想,“西山川”裡好安生啊,這裡既然有石刻文字,自然是歷史上有名氣的地方。那些日本人會不會是在這裡失蹤的呢?要是那樣,豈不是應了“日薄西山”“日落西山”的講法,一語成讖了麼?   由於暮色漸濃,他也沒作多看多想,在崖根揀了處避風的上麵又有幾棵小樹的地方,卸下肩頭的背包,開始搭設帳篷,準備過夜。   他不知道,當年日本人的帳篷,就搭在離他幾十米外的鬆林裡。   滿耳的風聲樹聲,還有隔三差五傳來的怪叫聲,不知道是鳥還是獸。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秦時月仗著血氣方剛,還有強悍的身板,竟然一點都不怕。風吹它的,鳥獸叫它們的,他有條不紊做自己的。   自從那次觀看打擂之後,他重新開始擺馬步。這些天下來,由於日日早晚壓腿和站樁,他的馬步樁功已經有了明顯的進步,大腿與地麵的夾角越來越小,蹲馬步的時間也可持續到半個時辰左右了,並且常能感覺到會陰穴有蟻走感,而後腰命門穴還有一種頂上來的感覺,有一種溫暖感。   收功睡下後,夢中似聞隱約的樂聲,嗚咽回環,卻如真似幻,身體也綿軟如散,醒不過來,直到淩晨被清脆的鳥鳴聲喚醒。   蒼崖子特賦《甑山》詩一首:   甑山何巍巍,   鳥道愈迢迢。   寂寂空山裡,   悠悠起數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