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秦時月離了寺院,一路往西而去。 他先在永王街頭徜徉了一會,在一店裡見有陳年好酒,便讓夥計倒出來嘗過,覺得不錯,便買了一壺,作為給來自平的禮物,然後乘竹筏橫渡壺溪。 在竹筏上,他與筏工攀談時,才知道對岸就是當年國軍79師奔襲阻擊日軍之地,一時內心肅然起敬。 在六宅坎頭上岸後,麵對著眼前遼闊的田野和盡頭起伏的山巒,他雙腳並立,“啪”地一下行了個軍禮,並保持動作三分鐘,才將右手放下。 五年前,就這眼前的原野和低山上,中日軍隊有過一場熱血拚殺。國軍79師的一百多名官兵在這裡英勇捐軀,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方才成功阻止日軍的瘋狂南進。 時月一邊牽馬而行,一邊打量著這塊播灑過烈士鮮血的英勇的土地,心裡充滿著深深的崇敬與懷念之情。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使胡馬度陰山。”時月一邊走,一邊在心裡背誦著初唐四傑之一王昌齡的《出塞》詩,這首成為自己姓名源泉的名作,為自己無緣親臨前線殺敵而深感惆悵。不過,雖然抗日的烽火已經遠去,但報國的機會永遠存在。此生不報國,豈不枉此生?秦時月覺得自己的內心,有一種火一樣的情結在燃燒。這種情結讓他內心充滿著使命感,隨時願意為國家和人民貢獻出自己的所有。 慢慢地,他走過了平山,走過了香草墩,走過了黃泥山。沿途均是百十來米高的小山,確實是個打伏擊的好地方。快到金崗塢時,看看天色將晚,他才重新躍上馬背,向低低的天竺山嶺再行一個軍禮,然後兩腿將馬一夾,“駕”的一聲,沿著山腳催馬疾行,一路向西而去。 時月一路打馬以中速跑過,等到過了湯塢一側,馳上長長的大鬆嶺,已經暮色四合,右手山腳下的幾處茅屋內已經油燈搖曳。 來到嶺頂,隻聽得風聲如吼,似有千軍萬馬從兩側山塢裡奇兵突出,又似百萬陰兵,在虛空裡穿梭疾行,聽了讓人頭皮發緊,周身發寒。 時月看看兩邊,黑黑的山影相夾,頭上則黑林如蓋。 一株大樟樹下,隱隱有座小屋,湊及一看,門窗緊閉,用電筒一照,大門上方依稀有個“庵”字,前麵兩個字已經為風雨剝蝕,看不清形狀。旁邊立著塊石牌,上麵寫著“廟下”二字,一時想起,原來已到了甑山北麓最大的自然村——廟下村,也就是自己先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也是自己的第一故鄉,立時生起一份特別的感情。 他上次來廟下登山是白天,抄近道從北邊的烏橋下、老山塢蘆海壟溯溪而上。而這次是從東邊過來,完全不同的路線。 他這時才想起當年日軍失蹤的事。盡管膽子比較大,但因是走夜路,眼前漆黑一片,隻露著一線淡白的路麵,耳邊又是陰風怒號,一時汗毛都豎立起來,兩腿一夾馬腹,馬兒迅速加快了步伐,馭著秦時月,如一支離弦之箭沖下了長長的山坡,進入下方右側的廟下村。 屏峰園遠在鳳梧西南的山坳裡,此去起碼還有十多裡的山路。這個情況,秦時月是知道的。但如果道路通暢,現在過去也不過半小時不到的路程,不至於太晚;但萬一路上不暢,那就不好說了。 為牢靠起見,時月緩轡來到屋舍稠密處,下馬問了前麵的路況,才知道這段時間由於剛下過雨,青草溪正在漲大水,晚上過溪很不安全。而且溪邊必經的道路上還新挖了一處露天煤礦,煤場上空隻有一處用繩子和竹木架起來的臨時吊橋,橋上的木板鋪得很是稀疏,板與板之間留有一塊板的空隙,整座橋還晃蕩得很,通行十分困難。 時月想,那條路,有溪有水有瀑布,現在又有了煤場與吊橋,白天都崎嶇難行,晚上走,黑燈瞎火的,危險係數就更大了。何況這樣摸黑去深山塢裡敲人家的門,也太過唐突,人家可能也會受驚,還不如先就地找個地方過夜,明天一早去就是。這廟下是他的故鄉,除了上次上甑山時路過一次,八歲時離開後就沒有再來過,今晚正好補補課,滿足一下多年來的思鄉之情。雖然因為天黑看不到故鄉的麵貌,但感受一下故鄉的氣息也是好的。故鄉的麵貌,原在心間。 這樣想定,他便一邊緩轡前行,一邊抬頭四顧。 右邊一座小山上,透著些光亮,一問,乃是山上土地廟發出的光,心中就有了主意。 他在一處叫“客來悅”小吃店吃了些酒釀饅頭、餛飩,還有一斤黃酒,再讓夥計喂了馬,感到肚中飽了身上暖了,便付了帳,拉了馬沿著小溪走,不下半裡地就來到了那座小山前。 這山名叫獅子山,他小時常與小夥伴們前來玩耍,在山上的麻櫟樹上捉金烏龜,用一根線係在它脖子上,然後牽著它飛。山頂朝南之處有一麵懸崖,他們這些五六歲的孩子不敢也不被大人允許去攀爬。聽大人說,懸崖上麵有個洞,古時候裡麵住過猿猴的。懸崖根部並不見有什麼房子,隻有一處塌壞的矮墻。 真是一座好山。 山尾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周圍皆是一抱以上的老鬆,在風中呼嘯生風。 秦時月拉著馬踏上山徑,卻見腳下隻是羊腸小道,左邊是黑乎乎的鬆林,右邊卻是逐漸升高的陡崖,便叮囑黃膘馬好生看著腳下,不要輕舉妄動。這馬兒著實通靈,將身體微微往山體這邊傾斜,一步一步踏得很穩。 陡崖下麵,起初還能見到一些草叢灌木,到半山再望下去,已是黑乎乎的深不見底了。 時月牽著黃膘馬,費了近半個小時才到達亮燈的小屋。 燭光影裡,腰門上隱隱綽綽現出一排字:“白猿仙師廟”。 廟極簡陋,純係搭建於石壁之上。 靠山的一麵石壁上,有一處半米見方的石洞,裡麵供奉著一尊半身石像,頭戴英雄巾,像是一名道士,又像一名綠林好漢。石洞下麵是一張厚木板釘成的案桌,上麵放了些燭臺、香爐之類。 哦,原來是一處神廟,洞裡供奉的,該是白猿仙師了。也許,小時候大人口中的洞,就是這個現在當神龕的洞了。秦時月一邊想著,一邊將馬牽至廟外路邊的巨鬆下,將韁繩輕輕地挽在一截殘枝上。 隻要主人在,這馬就不會亂跑。韁繩鬆一點,是為了它的安全,一旦有歹人偷襲,可讓它有活動的餘地。 秦時月安頓好馬,進了廟,沖壁上的石人行了英雄禮,然後取了案上的香燭點上,在蒲團上合掌跪下,說:“上首白猿仙師,我也不知您是何方神聖,小生今夜有犯清修,來此投宿一晚,還請主人放懷接納。” 秦時月拜完,剛想起身,見眼前有個樹樁雕成的木罐,上麵寫著“白猿先師靈簽”字樣,裡麵插了把竹簽。於是又對神像說道:“小生今夜有幸得遇仙師與靈簽,一時生起好玩之心,也想占卜一下前程,請神靈佑護顯靈為盼!” 說罷持簽筒在手,“沙啦沙啦”地搖將起來。過會,“嗒啦”一聲,一根竹簽掉落在地。他急忙撿起來,湊著燭火一看,上麵寫著: 前程此去定無疑, 石中藏玉有誰知。 一朝良匠分明剖, 始覺安然碧玉期。 末宮,劉備求賢,中上簽。 有些話時月不懂,但既是中上簽,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在廟裡左顧右盼一陣,思忖著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看看剛才跪過的蒲團,他有了主意。就在上麵坐一夜吧,他想,於是去馬上取了毯子。 打坐是中國古人的傳統,更是釋老儒三家的必修課。按理,在秦時月從小到大的功課裡,並沒有這一項,隻是由於因緣際會,小時候有過一次經歷,才讓他與打坐結緣。 秦時月八歲隨父母遷到百花穀,上學之餘常去五六十米高的將臺山上遊玩。 那山上有座寺院,叫洗心寺,秦時月去時,寺裡隻有一名渾身乾癟嘴唇也乾癟了的老和尚。 聽人說這老和尚整天整夜都不睡覺,用打坐代替睡覺。 秦時月好奇地問和尚,坐著就是坐著,又怎麼講是睡覺?睡覺不是要躺下來的嗎?和尚摸摸他的腦袋,說他“聰明”,並說,隻要坐得對,會比躺下來還要舒服。時月不相信,纏著老和尚問這問那,老和尚便教了他打坐的方法,說要將目光與意念內斂到鼻子前方一寸左右的地方,而不是上中下三處丹田。 之後,秦時月中午或白天勞累時小憩,都習慣用老和尚教的這種打坐代替睡覺,隻是他做不到老和尚那樣“五心向天”。 啥叫“五心”呢?就是雙腳的腳心、雙手的手心,加上頭頂心,也就是烏珠旮旯裡少俠來自平所講的“金盤”。 秦時月的兩腿隻能作單盤,即是來自平講的“銀盤”,其實就是“四心朝天”。坐下後,心神也無法全數收攝,經常雜念紛飛,有時還會打瞌睡。 但即使這樣,時月也初嘗了打坐的好處。為甚?安靜的時候,打坐一刻鐘,可抵過一個小時的睡眠。另外,睡覺須得有床有被子,打坐卻隻要有一塊毯子蓋住膝蓋與腳板底就行。 因此,凡到無床無被之處,秦時月都是那麼一盤腿就坐了,雙手相疊,雙目垂簾,舌抵上齶,意守鼻前一寸,就可以萬事大吉。 他雖然不能跟和尚、道士等有功夫的人相比,但難得坐上一晚,想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即便全程單盤做不到,以散盤湊數也行。 散盤就是兩腿一屈,兩條腿互不相壓,因此什麼痛感都沒有。 頭頂傳來“啪”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維。 時月仰頭一看,原來是隻鬆鼠,跳在了廟門上方一棵倒掛的鬆樹上。 他看看椽子耷拉、柱子歪斜、瓦片開著裂縫的小廟,再看看頭上的石壁,想到簽詩當中“石中藏玉”的字眼,不覺勾起了一顆童心,想上去看看。再說下麵這神廟,東西兩邊連個門都沒有,山風從這頭穿進,那頭穿出,除了壁洞裡的大神,其餘地方都不擋風,吹一夜要是著涼了可不好。 秦時月平時每日裡跑步舉重練拳,今天這半日奔波下來,上肢還未曾好好動過筋骨,便想活動活動,於是先將毛毯拋掛到樹枝上,繼而騰身一躍,已將手臂掛在鬆樹上,再緩緩曲臂,做個引體向上,輕輕鬆鬆就將身體拉了上去,坐在橫空伸展的鬆樹主乾上。 別看秦時月虛齡已經23歲,但以前都是從學校到學校,經歷簡單,本來就還是小孩心性,不諳人情世故和社會的復雜,對什麼都還好奇,到哪裡都喜歡東張西望。 他伸頭一看廟頂,全是筷子粗細的瓦鬆。廟的後麵與上方,又都是巖壁。其中有一處平臺伸出,剛可容一人。平臺裡麵,黑森森的似乎還有縱深。 他將毛毯往平臺上一扔,讓身在枝上立住,一個箭步就跨上了平臺,抵近一看,樂了,原來柴草裡麵,還真有個石洞,地麵有塊平坦的青石板。他扯了些荒草墊上,就盤腿坐了上去,然後扯過毛毯蓋住雙腿。 坐著坐著,時月覺得意識漸漸有些恍惚。 這其實是他功夫不到之故。 據說真有功夫的,意識清清楚楚,對身邊的動靜了如指掌,但外人看上去像死掉了一樣。 心神恍惚其實是接近昏沉的一種狀態,在禪堂裡是要受到棒喝的。據說厲害的執法僧,見到有人打坐時睡著了或者正在打瞌睡,他手裡的香板,是會劈頭蓋臉地打下去的,根本不管打坐者的身份,一點尊嚴都不給。 因為出現昏沉,說明打坐者用功不夠,著魔了。什麼魔?睡魔。按佛學裡的講法,什麼魔都有,什麼佛也都有,這讓秦時月覺得有趣,所以他才有興趣研究。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秦時月好似依稀聽到一聲嘆息,微微睜眼,並未見到什麼人,但似有一抹白光倏地一下消逝於東北角,依稀是一隻白色的老鼠。 他睜眼看看,微微的亮光之下,洞內什麼都沒有。再屏息聽了聽,也是什麼聲音都沒有,倒是小鳥“嘰喳嘰喳”的啁啾,開始自洞外傳進來。 他想,可能是因為自己打坐與閉眼久了,剛才出現幻聽與幻視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差兩分就是淩晨五點了。 這表,是秦時月念軍校時,在學校舉行的十項全能比賽中拿了總分第一名得來的獎品。哪十項全能?射擊、投彈、搏擊、舉重、體操、短跑、障礙跑、負重越野跑、駕駛、泅渡。 他有點好奇地將眼睛往洞的東北角看看,好像還有個角落延伸進去,於是手腳並用,輕輕爬將過去。他用手在石洞轉折處探了探,硬的,說明石洞已經到頂。再用手摸了摸,竟然摸到了什麼,拖出來一看,竟然是個細長的幾近腐爛的木盒子,打開,裡麵竟然是滿滿的一盒銀元寶。 剛才的那隻白老鼠,莫非就是這銀元寶變的?是有意讓他來得這個寶藏?秦時月看著滿滿的一盒元寶發呆。 不是時月見錢眼開,而是因為出乎意料。至於錢,時月倒不是很看重的。他隻要身邊有錢,就喜歡做三件事:一是施錢給人,給流浪漢,給窮苦人,給鰥寡孤獨者。二是買書。文史哲、軍事戰爭、搏擊格鬥,各種各樣的書都買。三是喝酒。但不喜歡獨酌,而是喜歡與要好的、投緣的人對酌,盡興而歸。 他拿起一隻元寶看看,比大的菱角還要大一些,手上掂一掂,總有五兩左右。 他將木盒提了提,然後將元寶“嘩——”的一下盡數倒在地上。 他將木盒往邊上一放,突然感覺有點不一樣。一個是聲音,好像不夠實;再是份量,好像比通常的要重一點。他隨手將木盒拉過來,細細地察看底部的裡裡外外,然後拔出匕首,在木盒的底部敲起來。隻兩三下,底部的木板就被起出,下麵果然有個隔層,露出一個陳舊的布包來。 木盒竟然還有暗隔,那隔層內藏的,豈不是要比盒子裡的銀錠還要金貴了?秦時月這下來勁了,連忙拿了布包回到青石板坐定,借著洞外射進來的天光,拆了布包。 原來裡麵是一枝洞簫。它比笛子略長略粗,但遠沒有通常的簫那麼長。紫色的簫體,拿起來盈盈半握,很是稱手,也很輕,卻堅硬無比,細看應該是紫竹製成。 簫下還有本用線縫成的書,封麵上用上好的碑體字寫著:鬼穀先師紫簫神功。落款是“白猿洞主”。 秦時月想,底下那個“白猿仙師廟”,想來就是為了紀念這位高人而建的吧。 翻開扉頁,正中排列著五句話: 欲做神仙, 須得誌堅。 何謂誌堅? 裸女陳前, 氣定神閑。 他看了,心想,好家夥,這是要人不近女色嘛!那一般人恐怕都得望而卻步了。不過,我目前還沒有找對象,也沒有看過什麼“裸女”,可以試一下的吧? 於是,他翻了翻,裡麵都是些練功的圖文。 功法分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簫法,技擊術,點、刺、戳、擊、擋等實戰中的用法,跟劍法相似,但核心是近身的持簫點穴法。 第二部分是經絡與穴位圖。記載著全身密密麻麻的經絡與穴位。 第三部分是“白猿鬆柔功”。屬於內功心法,開篇一句話:欲成神功,必先放鬆。何能放鬆,萬念俱空。講述的是如何通過行坐住臥來鬆柔肢體,追求大鬆大柔、極鬆極柔,從而打通經脈,同時與天地通,吸八方氣。如此,還可將內氣貫注於簫體,達到人簫合一之境界,增強攻擊力。 第四部分是簫譜。記錄的是古代傳下來的名曲,如《憶故人》《關山月》《陽光三疊》《漁舟唱晚》《荒山僧蹤》等。 書的末尾附有一詩: 石室寄寶六十春, 叱吒紫簫緘默存。 異日再逢新主納, 神光萬道撼群尊。 再看落款時間,距今正好是60年,不禁暗暗稱奇,心想,六十年一輪回,終點又回到起點。難道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事? 秦時月這下明白自己平白得了個大寶,成了一脈功夫的傳人,心內真是又驚又喜,忙將一應東西收起,重新裝回木盒,然後用毯子打了包套在脖子上。 他想,那盒中的元寶,原是迷惑俗人之物。 俗人得了元寶,自然會欣喜若狂,於粗疏中棄了木盒;隻有像秦時月這樣對財寶比較淡然辦事又比較精細之人,方會察看木盒的情況,可見存寶主人的巧妙心思。 隻是秦時月以前對傳統功夫並無深研,也無係統的學習,這些年來學的不是擒拿格鬥、西洋拳擊,便是力量、技巧、射擊等訓練,再是化妝、諜報等技術,直到那天在甑山烏珠旮旯裡遇到少俠來自平,才得到麵授。這下偶然之間肩頭落了個使命,實在沒有心理準備,不覺有些惶惑。 他想到那天來自平跟他講的關於傳統功夫的那番話,心想,該來的總要來。近來接二連三的奇遇,莫非真是我學武的因緣到了?且帶去給來自平看了再說。至於這些銀錠,也一並帶去,日後可資小廟等修葺所用。 他心裡想著,便在石洞裡跪下來,嘴裡說:“先師高人在上,感謝傳授神功!請受小徒一拜。”然後對著藏寶之處連磕三個響頭。 拜完,秦時月抬頭一看頭上,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隻見頭頂黑壓壓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全是倒掛的蝙蝠。這些蝙蝠的眼睛都是圓睜著的,似乎隨時都可以向他俯沖下來,將他的眼珠琢了。 秦時月想,自己如此折騰,蝙蝠們竟然願意與他安處一夜,也真是奇事。也許幸虧自己動作還算輕靈,要不將這些蝙蝠們驚擾了,他哪裡還能在洞中安坐,又哪裡還會有奇書可得? 他想起迷糊中的那個聲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莫非是白猿仙師的靈感妙應?還是這些蝙蝠發出的聲音? 他越想越奇,又無法解釋,隻是心裡充滿了一種幸福感,一種被信任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幸福感。 這時天光已經大亮,這時月出得洞來,跳下鬆樹,進了廟,在石像前再行三次跪拜大禮。 禮畢一側首,見進門左邊的墻上有白猿仙師簡介,說是漢代人,係鬼穀先師弟子,不知姓名。晚年在此修行,常有一白猿相伴,人稱“白猿道士”。 有一年,山下鬧瘟疫加春荒,百姓饑病交加,苦不堪言。道士每天在洞前以大鍋熬湯藥和薄粥招待鄉親,救了很多人,後來不知所終,而白猿亦隨之消失。 後世鄉人感念他的恩德,為他造像,尊稱他為“白猿仙師”,並尊他為一方土地。因位於陡崖之畔,小廟多次塌圮,又多次重修。 原來如此。秦時月看完事跡,不覺肅然起敬,在石像前再行跪拜之禮,口稱“師父”,畢了方才牽馬下山。到了山腳,躍上馬背,隻將韁繩一鬆,雙腿一夾馬腹,坐騎就箭一樣的射了出去。 回首再看那獅子山山形,則活脫脫一頭臥地昂首之雄獅。一山的鬆樹,竟然作了它的鬃毛。而西山根那棵樟樹,直如獅尾一般,神氣地豎在那裡,呼風喚雨。 這真叫: 有心栽花花不發, 無心插柳柳成蔭。 蒼崖子有《廟下早行》詩一首: 為訪萍蹤投綠野, 危崖小廟敢存身。 馬蹄踢醒山前月, 何處青山不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