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 憐稚子仙翁現身 感氛圍主客歡飲(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6711 字 2024-03-17

秦時月一邊喝茶,一邊想,這姐妹二人,真是一對可人,隻是一長一幼,一靜一動,倒也相映成趣。再看那茶,隻見細葉升騰,如雲飛霧卷,煞是好看。聞一聞,香氣四溢。小啜一口,因水太熱,也沒多少感覺。但過一會,唇齒留香,經久不去,才知道周紫蘇所言不虛。   品嘗間,秦時月耳邊響起周紫蘇的聲音:“這是我爺爺手植的‘擷雲’茶,總共也就十幾叢,茶種是當年一位來自江西三清山的道長送的。隻有家中來了貴客,才上這個茶葉呢。”   秦時月聽了,不覺有些誠惶誠恐,忙欠身說:“多謝,多謝!我今日成貴客了,真是榮幸之至!‘擷雲’這名字好啊,讓人聯想到藍天白雲之下,你們姐妹二人在青山綠葉中素手采茶的情景。”   “是嗎?是誰在這裡美譽我的茶葉呢?”門口有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秦時月循聲抬頭一看,隻見一位麵容清矍的老者正緩步而入。他身著略顯寬大的袍服,一手捋須,一手抱個拂塵,笑嗬嗬地望著他們,還特意向秦時月頷首微笑。這樣的打扮和仙風道骨的模樣,如果在外麵遇見,時月八成會把他當作一名道長呢。   “爺爺!”周紫蘇見了,雀躍著起身上前,將爺爺的臂膀扶住。   秦時月也連忙立起,躬身行禮,說:“晚生秦時月,秦夢人氏,隻為拜訪舊友,尋至尊府,見過仙長。”   周紫蘇嘴角微微拉向一邊,含睇看著秦時月,說:“咬文嚼字的,真多禮啊。”一邊將爺爺扶到自己原來坐的位置,自己轉身去為爺爺沏茶,然後坐在下首作陪。   周老爺子將手一遞,對秦時月說:“請坐。這樣說來,你是我孫女的朋友了,哈哈哈。深山老林的,一路找來不容易吧?”   秦時月再次惶恐地起身,說:“不敢,不敢。晚生認識的是令孫,紫蘇妹妹的兄長來自平。”   “兄長?來自平?”老爺子看看周紫蘇,見她詭秘地一笑,然後掩了臉,便明白了怎麼回事,於是哈哈一笑,說:“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本是閨中一弱女,偏貪戎馬欲平胡。”   秦時月聽了,馬上覺出了這首即興詩所包含的調侃之意,不禁對著周紫蘇疑惑地打量起來。   周紫蘇起身,在堂前瞬間使了幾招,全是那天在擂臺上的身手,然後含羞向秦時月致禮,說:“小弟來自平獻醜,敬請兄臺指正!”   秦時月看了,口中“啊喲”一聲,急忙起身行禮,道:“多怪我眼拙,多有得罪,請來兄——不,不——請周姑娘見諒!”   周紫蘇施禮說:“吾兄原是小妹,小妹即是吾兄。兄臺在上,請受小妹一拜!”   秦時月怔在那裡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說:“當日在烏珠旮旯裡,賢妹在傳統功夫上多有啟蒙,實乃我的啟蒙恩師,我感謝還來不及呢!”說完鄭重還禮。   周紫蘇擺擺手,說:“哎,那算什麼?你以前隻是無緣接觸而已。一旦入門,練起來要比我們姑娘家快多啦。隻要假以時日,必能後來居上!”   “哈哈哈哈,真是一個調皮的丫頭!看把人家糊弄得,還不好好賠罪?”老爺子樂嗬嗬地說。   周紫蘇回到桌前,對秦時月說:“秦兄一路辛苦,讓小妹不勝感動。希望兄臺能在敝莊多呆幾日,也好讓小妹聊盡地主之誼。”   老爺子用手一指,哈哈大笑說:“也開始子乎者也賣弄斯文了,可見,近珠者赤也。”   秦時月與周紫蘇相視一笑。   秦時月此時才明白過來,原來“來自平”三字是“來自屏峰園”之意,可見這女孩的心思。   話說這屏峰園的其他幾戶村民,雖然都知道這裡住著位周老先生,但對他的身世來歷都不清楚。隻知道他花甲之年攜家人來此,買下幾塊山地後築廬定居。平時除了采藥、製膏、接診,難得露麵,可謂深居簡出。   每值采藥,隻見這周老先生步履輕捷,出沒於煙雲之中。大孫女隨後,小孫子則像頭小鹿,在前麵蹦蹦跳跳。每次下山,三個人的背簍裡都會裝滿了藥材。   對了,周家的院子裡,就種滿了藥材。   附近村民一般的傷筋動骨,隻要貼上周家的“小神農”膏藥,明顯就能好轉。   為什麼村民會將周紫蘇當小孫子?   隻為這周老先生見小孫女活潑好動,又不愛打扮,卻喜歡看爺爺打拳踢腿,又整日圍著那練功房內的刀槍劍戟打轉,便從小就將她當男孩養。而周紫蘇呢,也樂在其中,喜歡騎馬、練武、著男裝,連在家裡也很少女兒裝束。每次出門,更是女扮男裝,加上易容術了得,一般人根本識不出她的女兒身,所以連善察的秦時月都沒有看出來。   再說這周紫蘇,雖與秦時月見過兩麵,也陪人家吃過飯,隻是野山深岫,孤男寡女,又是在傍晚和夜裡的油燈光裡,未曾久處,彼此間的印象總有些不太真切。   至於在乾草坡的援手,她實是未曾見到對方模樣,隻知道有人想過草坡而不能,所以指引了一下而已。   這回,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她倒將人家上上下下看了個遍,覺得這位公子雖在衙門當差,但一點官場習氣都沒有,反而明眸善睞,骨骼清奇,身上自有一種清新脫俗之氣,不覺滿心喜歡。   秦時月得知周紫蘇便是之前兩次遇見的少俠,不禁也反復打量。   當日的少俠威風凜凜,劍眉插鬢,如今麵前的姑娘卻柳眉如漆,素裝便服,烏發披肩,無脂粉之飾,恰如剛出穀的新月,又如清晨澗水邊帶露的花草,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清純,簡直判若兩人。唯一相同的,就是一份清秀與靈動。   剛才秦時月進得人家門來,不好意思盯著人家姑娘細看,也難怪他一時認不出來。但現在拜訪的對象一下子由小後生變成了小姑娘,男女有別,他心理上缺少準備,一時不免有些拘謹。   好在周紫蘇看出了這一點,變得更加主動,秦兄長秦兄短的,叫得秦時月心裡暖暖的。眼見周紫蘇比當日山上更加俏皮可愛,才慢慢地有所放開。   不一會,周白蘇來喚吃飯,三人便移座右廂房內的餐廳去。時月想起在永王集市中買的酒,起身去馬上取了行李過來,將酒搬出。   靠天井的板壁上有鏤空的窗子,雕的卻是漁樵耕讀人物。日光斜入,將鏤窗投影到墻壁桌椅上,顯得分外溫馨寧靜。   廂房中間擺著一張小巧玲瓏的紫檀圓桌,西麵墻上是一幅山水,畫著澗水、老鬆與遠山,兩邊配著行書條幅,內容是唐朝太上隱者的一首《答人》:   偶來鬆樹下,   高枕石頭眠。   山中無歷日,   寒盡不知年。   書法采用的是篆書,金文的特點多一點,筆畫簡潔沉著,瘦勁如老根盤曲,布局疏密有致,意境空靈。落款是“止泉”。   古拙的篆書能寫到這個程度,那少說也有三四十年的功力了,   時月看了,自言自語地說:“真是古雅之至。止泉者,住也,不輸‘老泉’之號也。”   “我爺爺名‘止泉’,字“近梅”。公子說的‘老泉’又是誰的號?”正在上菜的周白蘇問。   時月說:“蘇洵,乃大文豪蘇軾之父。”   “噢,原來差點傍上文豪世家了。”紫蘇俏皮地說。   “你爺爺這樣的品性,哪用得著傍別人?自己就是一個傳奇,一座豐碑,”時月說,“名字裡有梅,品格中有梅。甘處山野,自開自謝,臨泉獨芳,難怪會對梅花那麼喜愛了,飾物和楹聯當中,都有梅花。”   白蘇說:“爺爺愛梅,還有一個原因,是紫蘇的生母名叫小梅。”   “是嗎?”時月看了一眼紫蘇,見她低頭不語,忙再看白蘇,見她又眨眼又搖頭的,便不敢再問。   此時,熱騰騰的菜肴已經安排停當,雙方分賓主坐下。   周止泉老先生在西麵靠墻主位入座,秦時月與周白蘇一左一右打橫,周紫蘇在下首相陪。   這秦時月有個特別的脾氣,吃飯吃的不是飯菜,而是心情和氛圍,所以不挑飯菜隻挑食伴。如果伴侶不合他的心意,則山珍海味也無心動筷;假如伴侶稱心,則粗茶淡飯也能吃出至味,而且落座必飲,開懷暢飲,妙語連珠,不將一頓飯吃得風生水起決不罷休。   西方人那種一人一盤一刀一釵的吃法,在他眼睛裡是“孤老頭”的吃法,一點都不欣賞。   但如果遇上性格不爽或喝酒調皮的人,他又寧願那種“孤老頭”式的吃法,一碗米飯,半碗蔬菜,五分鐘解決問題,有時連坐都懶得坐下來,站著就將飯菜扒拉進肚子裡了。   秦時月的爺爺雖是木匠,卻喜研究袁天罡、李淳風的學說,閑來經常登山涉水尋龍探穴,頗有一些仙風道骨。父親喜歡舞文弄墨,欣賞字畫。母親出生於郎中之家,向來賢淑治家。兩代人的儒雅秉性,直接影響了小時月,讀書之餘臨池不輟,尤其對蘇黃米蔡宋四家頗有心得。時月從小浸潤於傳統文化,故而到了古色古香的“藥莊”,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此刻與爺孫仨在一起吃飯,有一種與神仙共餐的喜悅感。   秦時月注意到,桌上的餐具是一色的龍泉青瓷。   景德鎮的青花瓷也是他所喜歡的,但還是覺得那種帶著紫色調的鈷藍,釉色太過鮮艷了一點。相比之下,他更欣賞青瓷的低調與拙樸。   除了盛菜的八個盤子,每人麵前還放了一隻湯碗和一隻二兩的青瓷杯。大孫女周白蘇手執一把三斤青瓷壺,先為爺爺篩上一杯,再為秦時月、妹妹和自己篩上一杯。   時月看那酒,黃得瑩徹透亮,冒著微微的熱氣。一看就是好酒,還在沸水中燙過了。   這時,小孫女周紫蘇執杯在手,說:“今天秦兄遠道而來,藥莊和住雲樓蓬蓽生輝。現在我與姐姐陪同爺爺,敬秦兄一杯。秦兄,請——”   周老先生哈哈一笑,說:“是啊,孔子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今天紫蘇的好朋友來了,我們開心。這酒,是上好的紹興老酒,已在酒窯存放了十年。來,我們爺孫敬小秦一杯。”說完一飲而盡。兩位孫女也隨爺爺乾了。   時月一看這爺孫齊上陣的氣勢,哪敢怠慢,站起身來,雙手執杯將酒乾了。周白蘇又一一滿上。老爺子讓吃菜,秦時月哪敢,再次雙手持杯,依次向老爺子、周白蘇、周紫蘇一一敬酒,又連乾三杯,方才落座吃菜。   周老爺子看了秦時月的酒風,真是開懷無比,捋著銀須哈哈大笑。他說,他就喜歡喝酒爽快的人。酒品如人品嘛,絕非虛言。   周紫蘇搶著為爺爺和秦時月布酒。周白蘇則盈盈起身,又去廚房燙了幾壺酒。一時大家把盞言歡,其樂融融。周紫蘇像隻快樂的雲雀,周白蘇則話語很少,不時為大家添酒布菜,適時柔柔地看上秦時月一眼。   席間,時月趁著酒興問了一句:“白蘇姐姐此名,莫非也是取自中草藥麼?”   紫蘇說:“是啊。爺爺是郎中,所以用中草藥為我們姐妹取名。二者均是香草,姐姐所名的‘白蘇’,能夠理氣散寒,又叫‘荏苒’,‘光陰荏苒’那個‘荏苒’。我叫紫蘇,則有治‘風痛之王’的美譽。”   時月聽了,贊嘆不已,說:“真是中醫世家,書香門第,連名字裡都這麼有學問,佩服佩服!”說完自浮一杯,再敬老仙翁。他喝完,老仙翁竟也喝完。   時月慌恐:“我敬仙翁酒,仙翁自可隨意,不必喝光,要不折煞晚輩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爺子“哈哈”一笑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沒事沒事。”   他話音剛落,周白蘇又替二人滿上了酒。   時月想,已經喝了這麼多,大孫女卻毫不忌諱繼續為爺爺斟酒,可見這老爺子的酒量。於是又試著敬了幾杯,老爺子果然全都奉陪,一時驚為天人,忙著為老爺子篩酒,可再也不敢主動敬酒。倒是老爺子反過來敬了他幾次,後來看看時月已吃到了八九分,才讓白蘇上飯。時月這才領教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連喝酒都是這樣,何況其他?於是態度更加恭敬。   飯畢,因念秦時月兩日來一路勞頓,周紫蘇請其早點休息,放一壺熱水在其床頭,還在矮幾上放上一杯熱水。   秦時月一邊飲水,一邊於燈下取出洞中所得奇書閱讀,此後盤坐行功,不覺漸入佳境。   周圍說不出的安靜,唯有蟲聲唧唧。   他安心靜坐,不久即覺後背有螞蟻爬動之感,自下而上,非常舒服;頭頂百會穴也似有輕風在拂。   他意識到這可能是真氣發動,在通督了,於是更加注意以舌抵齶,微咽金津,暗吞玉液,並盡量做到上身中正、虛領頂勁、會陰輕提,一時間,尾椎處開始劇烈跳動……   恍惚間,窗外似有“颯颯”之聲,還以為是風聲,或者風歡落葉之聲,也就沒有在意,後來困意襲來,他收了功,倒頭睡去,安然進入夢鄉。   蒼崖子有《巾幗詠》一詩贊周紫蘇:   昨日單飛雁,   今宵落哪枝?   嚶嚶啼夜月,   切切故園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