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拜(1 / 1)

總之,初春的日子就這麼愉快地不斷推進著,雪會融化,樹會長開,花會綻放,燕子會歡鳴,多麼有希望也有意義的生活啊,這個世界雖然不大,卻很美。   門上的春聯已經被幾場春雨浸透,由紅變白,被附近不知道那位好人家的羊給啃乾凈了,倒也省的我去撕;老佛堂經過我的一副裝修,總算看起來像是個人住的窩,有鍋碗瓢盆,有屋簷上的大花貓,有小院,有晾衣桿,有供奉的佛祖,還有我和我媽。   貌似一切都很好,歲月理應如此靜好,可是終究是少了一個人,那個人留給我一把劍,一把生銹了的、被他遺棄多年的老劍。   我每天都在認真觀劍、磨劍,想象自己隨時用手裡這把沉重的劍殺人,然而可悲的是,我不知道該殺誰。這件事,既成了我多年以來的負擔,也是我如今奮鬥的最大意義。   這天下午,我和我媽坐在院子裡做風箏,準備過兩天一起玩,我問道:“我想知道老爹是一個怎樣的人?”   “不告訴你。”母親道。   “那,你和他是怎麼在一起的?誰先看上的誰?”我說。   “當然是他先喜歡我,要問為什麼的話,因為我長的好看啊。”母親微笑說。   “你是好看,但也不能隻是因為這一點吧?總還有一些別的原因。”   “嗯,他是一個糙人,我給他做過一頓飯,他覺得我很好,就向我表白了。”   我心想您連稀飯都能煮糊還能做出讓人贊不絕口的一頓飯出來,忍不住道:“原來老爹口味這麼——獨特。那,你做的什麼飯?”   “方便麵。”母親嘴角微微上揚,說道。   “好吧又是個新詞,那請問有多方便?”   “包裝撕開,放鍋裡煮,料子隨便放。”   “是挺方便的,現在還能不能做?”   “你想吃啊,沒門兒,我就帶回來兩包,就算你爹沒吃,也早過期了。”   “哦,那老爹為什麼會被人殺死?”   我問完這句話,原本溫和的氣氛瞬間冰冷下來,母親漠然掃了我一眼,微笑著威脅道:“丫頭,別以為自己有本事能替你爹報仇,就算他從墳子裡爬出來也做不到,要是讓我知道你哪天抱著那把劍出去逛遊,我先打斷你的腿,然後撕爛你的臉,讓別人認不出你來,連看你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砍你一刀的意思也沒有。”“這麼狠啊。”我抱著雙膝,覺得自己很沒用。   “江湖本就是那個樣子的,你不適合那裡。答應我,我盡量多活幾年,你陪著我,不要再碰那把劍了。”母親憐惜地拍著我的後背,我伏在她的胸前,覺得春風雖然舒服,還是殘留了凜冽的憂傷。   “走,我們去看花。”母親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向那條長滿野花的小溪。   這個地方,隻有我們娘倆知道。父親死了,沒有留下軀殼供我們祭奠,母親把思念深深埋在這條小溪旁,在五顏六色的野花開得最絢爛的地方樹起一個沒有名字的墓碑。   “他喜歡我,我喜歡花,所以我們當年來到江南的時候,就找了這樣一個安靜的地方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我們不用走遍天涯,他每天練武,我每天栽花,他說過自己厭倦江湖的恩怨情仇,如果有一天真的回不來了,就讓我在這裡等著他。”   我看著認真起來的母親,仔細地觀察她的神情,覺得她一瞬間年輕了許多。   “可是我等了十年,他沒有回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害怕老去,害怕不斷失去,害怕他騙我,我覺得他騙得我好慘。”母親的表情從瞬間的痛苦變作剎那的平靜,我覺得很不是滋味,道:“可你還是等下去了。”   “我是不是很傻?”母親雙手摸著自己的腮,眼神空洞地問我道。   “我也很傻,事實證明我們還是要好好的活著。”我說。   “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完全沒有希望。”   “媽,你不要丟下我,我好害怕。”我緊緊的抱住她的腰,眼睛有些濕潤,嘴唇也是緊緊抿著。   過了一會兒,母親嘆口氣,撫摸著我的腦袋,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大概是有些抑鬱,沒事,就是一個人想不開罷了,老是覺得自己很孤獨,這個世界特別空洞,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回家吧,我給你煮麵吃。”“好。”我伸出手擦了擦眼睛,和她拉了拉勾。   暮色已經深了,月亮看來不會出現了,我的胸口抱著那柄劍,覺得自己很冷,但是母親應該是更冷的,隻是她不說,是因為她不想讓我承擔自己的心傷,她不喜歡這麼自私。   三月初,一場從未有過的天災——瘟疫,席卷了半個江南,我們每天出門,眼裡的天空還是晴朗,但心裡卻籠上了一層驅之不散的陰霾。   這個城鎮,被黑暗的氣氛籠罩著,壓抑著。   母親自製了一袋子的東西,說是叫做口罩,讓我每天在路上都戴著,另外把平時一天洗三次手提高到八次,我不是很理解,但還是照做了,因為這叫預防,聽上去很高尚的樣子。這天,我日常來到學堂念書,教書先生沒有來,聽褚非魚說是心係黎民百姓,往朝堂上親自上奏了,讓我們一度懷疑夫子是不是哪個官場失意的幾品官員,因為觸怒了聖上所以被貶官到了這麼一個不知名的小鄉鎮任教。於此同時,還有一個人沒有來,就是葉蘇瀧,聽說他已經棄文從武,在許多人眼裡看來殊為不智,以我對他的認識,覺得他沒有直接斬斷紅塵去哪座大山修道就已經很不錯了。   一切的變化,都來的太快,我和褚非魚心裡都很緊張,但我們還是和平時一樣嘻嘻哈哈的,在下雨天一起撐傘同行,說些酸不拉幾的話。我還是經常碰到那個快要和石橋融為一體的僧人,問他幾個問題,他回答得很老實,我卻看出他微微鎖緊眉頭裡的憂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出家人也會煩惱啊,看來你是永遠不會想通了。”   青年僧人的眉毛微微舒展,很鄭重地雙手合十道:“我雖出家,畢竟勘不破生死,漫步在紅塵中,心係的自然也是天下事。”   “這話有理,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整日徘徊在這三生石橋上了,該怎樣想就怎樣做吧!”身後一個聲音響起,我卻聽出來了,是有段時間沒見的葉蘇瀧,此時他還是一身黑衣,腰間一壺酒,還有一柄插在鞘中很緊密的長劍。   青年僧人回過頭,依然雙手合十,朝葉蘇瀧一禮,道:“此言甚是,既然舍不卻這眾生皆苦,那我修佛又有什麼用?”說完,雙手一搓,那掛了許久的黑色念珠盡成齏粉,青年僧人朝天大笑三聲,直到吐出一口瘀血,邁開步子走向葉蘇瀧身旁,道:“多謝兩位小施主點撥,在下受教了。”然後接過葉蘇瀧手上的酒壺狂飲四五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大笑一邊朝遠方走去,瞬間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喂,葉蘇瀧,他這是怎麼了?”我莫名其妙地問。   葉蘇瀧無奈地嘆口氣,隻好道:“這位大師,乃性情中人,亦是我輩之人。”說完抱著手上的劍,正欲從我身邊走過,我伸出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道:“你是怎麼想的,我不懂,你棄文習武有什麼用,貌似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用。”“你說的對,但代表的也不過是世俗的眼光。我和那位大師相反,他因為看不慣眾生苦厄,叛離信仰,而我並不在乎別人的死活,我練武,是為了好好活下去,亦是為了自由。”   “在我麵前不用說的這麼清新脫俗吧?”我說。   “簡單些,因為我喜歡,這個解釋你可喜歡?”葉蘇瀧把手在劍柄上撫摸搓揉著,慢慢握緊,直到找到最佳的握劍手感。   我嘆口氣,道:“你這人,真的很孤獨。”   葉蘇瀧愣了一下,看著我道:“別人都說我無情,你是第一個看出我的孤獨的人。”   我抬起頭,和他的目光接觸,然後道:“那你就好好活下去,然後去追尋自己的自由咯。”說完和他輕輕抱了一下,然後分開。   葉蘇瀧走過我的身後,忽然嘴角上揚,道:“夕顏,你果然是花,不是葉,說起來褚非魚就是個笨蛋,但我想你還是會多少有些喜歡他的吧?”   我低垂的手漸漸捏緊了衣角,不知道說什麼,低靠在石橋上,確認隻剩下自己,把眼神深深埋在湖底,然後抱緊那柄繪著墨竹的紙傘,回到了老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