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瘟疫早已過去,我也在前不久離開了要命的學堂,恢復了自由之身。生活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我和我媽的生活沒有變好,也沒有更壞,很沒心沒肺地在世上艱難地活著。 春雨綿綿飄過了小鎮,桃花盛開在老佛堂的院外,在可愛的小野坡上熙熙攘攘的,一邊零落一邊綻放,我和母親用來釀酒再合適不過,每日飯後醉飲漫步,成了我倆的樂趣。 江南人喜歡慢吞吞喝茶,善於享受生活,我遺傳了老爹的秉性,更喜歡酒的凜冽,雖然桃花也很好看啊,可是總感覺少了點什麼,我懶得想事,每天乾完活之餘,不是一邊吃一邊散步就是躺在草坡上曬太陽,感覺很舒服。 六月這天,天色很早呈現出淡青的顏色,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母親告訴我,今天街上有廟會,會比平時熱鬧很多,建議我和她一起去逛逛。 我其實不太想去,趴在被窩裡做夢呢,母親先是用各種美食玩意兒誘惑了我一遍,然後我以家裡沒錢為理由通通堵了回去繼續睡覺。過了一會兒,被母親摘棒槌似的從床上拎出來,迷迷糊糊地就穿上了衣衫,喂了幾口飯,來不及擦臉胡亂梳了個發式把長長的黑色頭發向後一甩,也不知道是不是拖在了地上,就推開門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其實有什麼好逛的呢,人來人往的隨便一個穿著都比自己富貴,看著也煩;各種好吃的好玩的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空空的布袋裡隻有幾文錢,左右瞧著這不知道有多深的廟會大街,漸漸有些無聊,心裡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溫度慢慢冷卻。 母親隻是不經意地挽著我的手,很有耐心地左逛右逛,時不時地走到一處小攤問問價,然後裝作很失望地丟掉,不顧別人的一再降價,拉著我再次走向下一個攤位。我已經十五歲了,長得和她一般高了,但心裡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孩子,整個人像一個木頭人,半夢半醒的全由母親控製,什麼事都不想理。 我漫不經心地走著走著,忽然發現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自己丟在這裡,一個人不知道上什麼地方去了,我有些茫然,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目光左穿右穿,就是找不到人,心裡有些焦躁,卻隻能漫無目的地逛蕩著,打量著那些與自己無關的物品和人物,覺得想找個僻靜的地方發發呆打發時間才是緊要事。 不知不覺就又走上了那條石橋,我又想起那個青年僧人,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心裡有些微微嘆息,半撐著手裡的舊紙傘,靠在橋沿上習慣性地望著湖水,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夕顏,是你嗎?好久不見了。”身後一個聲音在耳邊猝然響起,那聲音很溫柔。 我慢慢向身後轉身,這短短一瞬已經堆砌出一個不太尷尬的微笑,低著頭慢慢抬起,先看到的是他的白色衣靴,然後是腰間那穗兒漂亮的白玉,終於看到那個記憶中熟悉的溫暖少年,有些生澀道:“褚非魚,你也在這裡玩啊。” “玩?可不是忙裡偷閑嗎,整天背詩寫文的都快成傻子了,這不才偷偷出來逛逛,沒想到能碰見你,話說你怎麼打扮成女人了,他媽的還挺好看的。”褚非魚一甩手裡的扇子,不顧形象地說道。 我這人一向沉穩,聽他說完這話還是有一種想吐血的沖動,一個趔趄差點倒了下去,褚非魚連忙扶住我,故作正色道:“逗你玩玩嘛,別那麼生氣……那天我扔的這把傘你還留著呢,真是重情重義,走,我請你逛街吃飯去。”褚非魚跟個兄弟似的和我勾肩搭背地就走下了石橋。 雖然我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一般姑娘,雖然和相處過多年的同窗這麼親密地出現在一大群人流裡,一切都順理成章,可還是覺得有點不得勁,整個人由原來的渾渾噩噩狀態變得有些緊張兮兮起來。 我抬起頭看褚非魚那家夥,覺得他似乎沒怎麼變,還是那麼沒良心,但是好像和原來相比,更喜歡把事情藏在心裡了,想必這些年過的也不容易,我說道:“褚非魚,你是不是,心裡不舒服,乾嘛非要拉著我,我們其實好像不熟,你是那種缺朋友的人嗎?” 褚非魚很無辜地看了我一眼,用扇子在我頭上敲了一下,道:“你自作多情什麼,我當然不缺酒肉朋友,更不缺紅顏知己,誰叫我有錢呢?”我一聽放心了,很羨慕地說道:“是啊是啊,你真的什麼都經歷過,吃過我沒吃過的,見過我沒見過的。” 褚非魚忽然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你不懂,什麼都擁有不一定就是好的,我的生活看似無憂無慮,但其實都是被大人物安排好的,去掉他們的幫助,我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是。” 我搖了搖頭,動了動許久未動的腦子,想了想說:“起碼你有很多人喜歡啊。” “喜歡?你覺得是喜歡不是羨慕嗎?”褚非魚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臉,許久沒有鬆手,忽然自己笑了起來,我有些惱怒道:“你能不能正經一點,不要老是莫名其妙地發牢騷,弄得自己很冤的樣子。我說有人喜歡你有錯嗎?比如——”我急切地想說出一個人名,但我認識的人實在不多,賣包子的王老板,茶館的老太爺,學堂的夫子,還有賣豆漿油條的馬家夫婦,轉冰糖葫蘆的不知名爺爺……貌似除了夫子是我們的老師之外其餘人都和褚非魚沒半分錢關係,而且褚非魚不思進取的形象一向不怎麼討夫子喜歡,於是我說到嘴邊的話又半路腰斬,沒了下文。 我說:“怎麼可能沒人喜歡,你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優點,比如,你長的很好看啊。” 褚非魚聽了這話來了精神,不再像當年那樣要我再說一遍,而是道:“你真的覺得我很英俊,那你喜不喜歡?” 我下意識地就想說喜歡,但是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道:“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 褚非魚頓時苦著臉道:“你看連你都不喜歡我,更何況別人了,我真的是一無是處。” 我看著他茫然了許久,忽然記起來什麼,盯著他的臉問道:“回到原來的問題,你為什麼捏我臉還笑的那麼得意?就算我長的不好看你也不能當著麵笑人家啊,再說我們還是同窗。” 褚非魚反應過來,忽然不笑了,認真道:“夕顏,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愛,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帥。”說完拉著我的手繼續走啊走,微笑著視眼前如無物。他倒是和母親套路不一樣,也不喜歡和人討價還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中了什麼東西往往直接甩錢包,不知不覺就買了好多東西,我一邊幫他吃一邊幫他拿都感覺有些忙不過來了。 “走,我們去看法師驅邪跳舞去。”褚非魚忽然道,說完不顧我還沒把糖葫蘆咽下去就拉著我的手又繼續出發。 “夕顏,買個鬼麵具帶著玩吧,一年就放肆那麼幾回,錯過別後悔。” “夕顏,給你買個香囊如何,你喜歡什麼氣味的?” “夕顏,要不要坐下來喝口茶歇一歇?” “夕顏——”“來了來了,累死我了,你是把我當畜生使喚啊,買這麼多東西乾嘛,你又不吃,我看著也饞的要命但是我也吃不完,有錢真的是一種罪過啊我現在覺得……”我一邊抱怨一邊走向褚非魚麵前,隻聽到他指著一個方向說:“你看,我們已經走到廟會的最深處了,在廟堂之前,那裡有一棵生長千年的古樹,據說極具靈性,我們去樹底下求一根紅線,然後到廟裡燃香祈願,這次就算不枉此行了。” 我點點頭,忽然反應過來,道:“誰要和你牽紅線了,你莫不是在誑我?”“沒有啊,誰說紅線一定要用來牽的,都是老一套的迷信,係在手上不是很好看嗎,你看上麵那根係著蜻蜓的怎麼樣?蜻蜓點水款款飛寓意挺好的,別的花花葉葉就有些俗了,我也不是凡事都喜歡貴重的……” 聽他說的多了,我又懶得動腦子,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隻好不住地點頭微笑,把電燈泡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讓麵前這可憐的家夥充分享受一下在女孩子麵前無所不能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