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祈願(下)(1 / 1)

我們這個朝代的人雖然尊佛,或者崇道,但百姓和君王在思想上依然以德治天下為主流,廟會雖然是宗教活動,在更多意義上依然是作為民俗,是以這裡的佛堂在我們讀書人心理上還是理解為廟堂。   廟堂很大,諸神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怎麼跪拜怎麼焚香怎麼祈願都很有講究,我和褚非魚也隻是圖個新鮮,並不像那些老婦那般對著神像崇拜,或者絮絮叨叨,談什麼前世今生。   “佛經宣揚之事於人間畢竟虛無,想這區區數十年一晃而逝,哪能指望什麼來世續緣?就算是道家的個人修行,終歸於世事無益,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樂趣?我們祈願,是對自己說話,敬畏的是心裡的神明,而不是冷冰冰的石像,自然是求一個心安理得。”褚非魚看著跪在地上高聲吟唱的人們,很真誠地搖搖頭,拉著我的衣袖找了個僻靜角落,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開始在心裡許願。   臺上的那尊神像不知是哪位,看起來很是兇神惡煞,我依稀記得這是修羅神,不由得心下有些凜然,卻見褚非魚已經起身,拍拍衣袖看著我,道:“我許完了,該你了。”   “哦。”我沒有問他心裡祈禱了什麼,因為我真的希望他的願望得到靈驗,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也,於是我也正心屏息跪倒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嘴唇微動,心裡默念道:   “我劉夕顏,祈願天下像我和我娘一樣的窮苦人,都能安居樂業……另外,我祈願神明賜予我力量去裁決那些在黑暗中茍且之人,還世間一個清平。”   這話剛說完我便站起身,卻聽到上麵一陣劈啪的悶響,走近一看,卻看見那黑漆漆的修羅神像周身出現了裂痕。“怎麼了?”褚非魚走過來道,“沒事,我們走吧。”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驚惶不安地走出了廟堂,褚非魚跟了上來,沒有說什麼。   這時,我遇到了失散已久的母親,隻見她一手抱著一個大白菜,另一手拎著幾根蔥,走上前冷漠道:“讓你不好好跟著我,差點找不著你,原來竟比我走得還快。”“那你要是沒在這碰見我是不是就真不要我了?”我笑嘻嘻道。   “事實證明離了我你過得更好,這位小哥是誰,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這小臉長的跟小鮮肉似的,還有那迷人的桃花眼……”母親笑嗬嗬說了一通大白話,充分發揮了穿越者的開放優勢,饒是褚非魚這般臉皮厚的也不由得泛上一層微紅,他把扇子收回袖子中,很有禮貌地向母親作揖道:“見過這位伯——”“不要叫我伯母啦,我又不老,叫一聲姐比較討人喜歡,乖啦。”母親很放肆地在褚非魚臉上蹭了一下,褚非魚的頭低的更厲害了,不時地把眼光投向我,一副“什麼情況?快來救我”的表情,我裝作沒看見,很悠閑地大口嚼著嘴裡的糖豆。   褚非魚隻好自報家門:“在下褚非魚,是夕顏在學堂一起念過書的同窗,我們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所以一起出來逛逛。”“懂了,你們小年輕的不就是喜歡二人世界嗎,我就不在這閃閃發光了,夕顏,我先回家了,你好好玩,別回來太早。”母親說著很瀟灑地轉身而去,消失得比我反應過來還快。   “呼——”褚非魚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虛脫了,我不解道:“你好像很怕我媽的樣子,雖然她和一般婦女確實不同,但也不是那種兇神惡煞的吧,你這人真怪。”   褚非魚擺擺手道:“我不是怕你媽,但凡是個女人在眼前我就緊張。”“緊張?那你在我麵前怎麼一點看不出來?”我說。“你?你不一樣。”褚非魚一臉壞笑道。   我沒有興趣問他怎麼不一樣了,打個哈欠道:“接下來去哪兒,我有些困。”說著頭耷拉著,進入半睡眠狀態。   褚非魚一拍手上的扇子,拽著我繼續走,穿過漸漸熙熙攘攘起來的人流,走過幾條小巷,來到一個有梧桐遮陽的石橋上,這裡很安靜,貌似隻有我和他。   我揉揉眼睛道:“怎麼又回來了,這橋我走得夠多的了。”“你仔細看看,這不是你每天走的那條三生石橋,是雙生石橋。”“雙生,少了一個字而已,有什麼不一樣嗎?”“笨,當然不一樣,這裡是情侶約見的地方,和佛道沒半分錢關係。”“哦,那你帶我來這乾嘛,我和你又不是一對。”我說。   褚非魚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道:“其實也不是非得是情侶才能來這,主要是圖個安靜,我們去劃個船可好?”我的眼神驟然一亮,應和道:“劃船好啊,你劃你的,我在上麵睡午覺。”   褚非魚搖搖頭嘆口氣,和我踏上一葉木舟,心情有些沉悶地劃著舟,我看見他這樣,自己也睡不安穩,指著遠處的小舟羨慕地說道:“你看看人家唱船歌多好聽,你會不會?唱兩句聽聽。”   褚非魚微微皺眉,說:“今天沒帶樂器,下次吧。”“可是你看上去心情不好,誰惹你了,和我說說。”我湊到他身前潑著河裡的水花逗他,被他一把回擊潑了個透心涼,終於咧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指道:“不許生氣,好了我還是給你唱個東西吧,我現編現賣了——   三生石橋等你走過它的緣   癡情的人隻看得著你的美   西湖細雨~眼波如水   沉淪了千年   為誰守三生~緣劫~是他的圓   誰畫圈   我們的老天~太不解風情   以為下幾場雨就能添加詩意   他不懂~不懂~懵懂了你的心思   我痛~忽略算得了什麼   什麼都不要說   相思是一種苦   你深埋我夢裡   無法~無法忘記你   你隻有七秒的記憶   叫我怎麼說~怎麼說   我情不由己地愛上了你   而我無能為力   你的眼~深深打動了我   你的美~悄悄埋在我心裡   而我卻~看你葬在我夢   裡我要找到你   卻隻在夢裡偶遇   ……”   唱畢,我愣愣的還不知道他唱了些什麼,隻見天色陰暗,淅淅瀝瀝的真的就下起了雨,我連忙撐起了繪著墨竹的紙傘擋在褚非魚頭上,搖搖晃晃道:“下雨了,我們趕緊上岸吧。”“不急不急,所謂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是古人的閑情逸致,我雖不是平民,亦能在風雨中安然處之,你還沒回答我,我唱的怎麼樣?”褚非魚忽然對著我發起瘋來。   我不太能理解男人有時候井噴而來的豪情壯誌,雖然這種氣概有助於詩仙寫下名垂千古的詩篇來,但我知道褚非魚絕對當不了李白,所以一個勁點頭道:“你真的很有才,但是既然今日已經放過歌那我們還是早些回去避雨也好,我看今天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褚非魚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然後扔掉手中的木筏,伸出雙臂把我抱了個結結實實,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其實很渺小,但是原來那種暈暈乎乎的感覺也一下子穩定了不少,手裡的傘遮的再好,時間長了我倆還是會被雨水打濕。   我們很莫名其妙地沒有說話,在這個過程中我的腦子處於前所未有的懵懂狀態,也不知道維係了這個姿勢多久,小船居然奇跡般的靠了岸,我和褚非魚身體微微一震,分開了些。   船會靠岸,雨會停歇,人亦會分離。   走到一條幽深的小巷,褚非魚忽然擋在我麵前,很認真地看著我,道:“夕顏,謝謝你陪我。”   我還是不太懂,看著他不知道點頭還是搖頭,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些什麼,再次抬頭看他時隻看見他的臉孔變大了不少,確切說是褚非魚的臉和我的臉貼得很近,前所未有的近,近到我隻能看見他的黑色眼眸。   我有些不太妙的感覺,下意識地捏緊了衣角,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的腰被他一隻手攬住,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以靜製動或者直接說坐以待斃吧。   “你們在乾什麼?”不遠處一個冷漠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和褚非魚嚇了一跳,尤其是他,臉都白了不少,結結巴巴地朝那個麵冷而華媚的女子道:“姐,你怎麼,在這兒啊。”說完急忙把我向前一推,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你還知道我是你姐啊,就這麼一個人跑出來瞎混,看我回去怎麼治你。你且退下。”那女子很平靜地道,那平靜中蘊含了無可置疑的威嚴。   “是。”褚非魚很惶恐地退在一邊。   我從來沒想到女人可以在男人麵前這麼厲害的,不由得看得有些癡呆,又看見那女子朝自己走了過來,心裡有些緊張,連忙低下了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你是誰?家在哪裡?”她很直接地問道。   “我是非魚的,朋友,家在山野,我叫——”   “那你知道非魚是什麼人?你這樣無恥地勾引他問過我的意見嗎?你覺得自己配得上我弟弟嗎?”“我沒有——”   啪——   “夕顏——”褚非魚喊了一聲終究沒有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我什麼都沒做,臉上卻挨了他姐姐的一記耳刮子,變得火辣辣地疼。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哭,因為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又有什麼資格哭呢?   “你要認清自己,你什麼都不是,就別打我弟弟的注意,不然我不會讓你好過,給我跪下,承諾不再與非魚見麵我就原諒你。”那女子說道。   “褚季安你不要太過分!”褚非魚忽然喊了一嗓子,但還是沒敢過來,隻是用憐惜的眼光看著我。   我忽然一下子什麼都懂了,直視著麵前的女子道:“我不會再和褚非魚見麵了,但我也不會向你下跪。”   “很好,這事就一筆勾銷了。”那女子忽然握住我的手,在上麵狠狠留下五個紅印之後轉身離開,抓著隱約要發瘋的褚非魚,兩個人一齊離開了小巷。   許久,我的視線有些模糊,我覺得自己很痛,無論手上還是心裡,一個人回到了老佛堂。   母親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終於是什麼都沒問,我有些懨懨地道:“媽,你覺得我和褚非魚怎麼樣?”   母親嘆口氣道:“你們兩個其實不適合,放在我那個時代或許能湊在一起,但是在這裡不行。這是一個很不公平的世道,尤其是對於我們女人,所以我們要學會隱忍。”   我點點頭,很機械地扒了幾口飯,然後躺在草席上睡覺。   從此我的生命裡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