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江南某處山野裡靜靜拂過一陣溫柔的風,兩顆滾燙的頭顱安詳地躺在略微乾燥的草地裡,目光呆滯地望著彼此,再也無法說話。 …… 那店家聽了這話,微微搖頭冷笑,正要做點什麼,那黑衣男子扯出懷裡沉睡已久的灰色劍刃,隨手一丟劃過,那俊俏店家的脖頸瞬間多出一條血線,黑衣男子收劍轉身的瞬間,一動不動的店家脖子上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外噴血,當黑衣男子將手中的劍再次藏在懷裡的時候,那店家的頭顱才終於隨著身軀的倒下滾在路邊。 “殺手門,不過如此。”他說。 那醜陋的侍者握緊了拳頭,想要找個方向逃跑,卻被身後那個雄壯的漢子一把揪住頭發,內力一吐,那侍者的頭顱整個被從中掰斷,血淋淋的扔在路邊草野裡,過了一會,被酒水一浸,兩顆人頭變得發白,周邊的土壤變成妖艷的黑紅色。 “走吧,找到她。”兩個人很默契地消失在山野中,朝著暗城小鎮進發。 …… 我抱著那柄老劍,在空蕩的大街上逛蕩,太陽還沒有出來,空氣看上去灰蒙蒙的,好像要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有些緊張,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葉蘇瀧,你怎麼在這裡?一個人逛蕩什麼呢。”我湊上去問,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他,手裡和我一樣提著一柄劍,隻不過他握劍的手法比我要成熟得多。 葉蘇瀧看見我,仍然麵無表情,道:“今天小鎮的氣息很奇怪,隱約藏著很深的殺意,我出來看看。”“你還懂這些,那你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嗎?”我說。 葉蘇瀧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誰要殺死誰,總之那個人在麵對如此規模的截殺,真的很難存活。”“葉蘇瀧,既然你這麼清楚,想必自己的本事練得很厲害了吧?”“不厲害,這兩年我都是自修的,和別人對比了一下,我的水準約摸徘徊在三流之上,二流之下。”“這還嫌不厲害,再努力幾年,你不就成一流了?”我驚嘆道。 葉蘇瀧掃了一眼我懷裡的劍,搖搖頭道:“武學修煉,越到了後麵就越艱深,普天之下,大多數人都是在兩三流之列,達到一流才勉強稱得上有所成,一流之上,還有超一流,以及絕世高手。至於修煉到最高境界能達到什麼程度,我也不知道。”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心想貌似還挺有意思的,葉蘇瀧看著我的眼睛,忽然道:“你學過武?”我搖搖頭道:“從來沒有。”葉蘇瀧拍拍我的肩,聲音驟然一緊:“他們來了,我們走。”說完拉著我的手向後麵疾走,他的腳步和氣息控製得極為穩定,幾乎和微風融為一體。葉蘇瀧看著我微微茫然的眼神,無奈地笑笑道:“這是基本的內功和輕功,不用大驚小怪。”我們倆藏在一家小店裡,過了一會兒,頓時感到寂靜的街道上憑空多了一份黑沉沉的氣息。 葉蘇瀧告訴我,外麵經過的是一群黑衣人,約摸四十來個,各自蒙麵而且手持異樣武器,看樣子應該是一批訓練有素的殺手,如此大規模地出動,不知道是要和誰過不去。 這時,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廝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趁我不注意一嗓子喊了出來:“劉夕顏,原來你在這裡!害得我好找,一個人鬼鬼祟祟的乾嘛呢?”我一看,竟是多月不見的丐幫中人阿飛,連忙捂住他的嘴說:“阿飛,你要嚇死我啊,怎麼出現在這裡,找我什麼事?”“還能什麼事,我找你半天了,誰知道去你家都沒找到。”“小聲點,快說什麼事,我忙著呢!”“別那麼不耐煩嘛,好歹相識一場,是這樣,老幫主得了病,過世了。”阿飛指手畫腳地說道。我說:“什麼?他那樣的會得病,誰信,編個靠譜點的理由行不行?”阿飛嘆口氣道:“好吧,說實話其實是前天吃魚的時候被人從後邊一嚇,魚刺卡在喉嚨裡最後噎死的,你可千萬要裝作沒聽過啊,不然幫主會死不瞑目的。” 我點點頭,強忍著笑意道:“兄弟那就節哀,說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怎麼和你沒關係了,他老人家臨走的時候,要我找到你,說是要讓你當新幫主。”“噗——不是吧,搞什麼,他怎麼想的,我又不是混江湖的,還是個女子,怎麼指揮你們一大群要飯的?這我怎麼當?他有——那個啥啊!?”我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心裡的煩躁了。“可不是嘛,幫裡不少兄弟都反對,可是他老人家說完就走了,我們商量了半天,還是決定應該先找到你。”“煩著呢,你們也真是,幫主都不在了,隨便找個德高望重的不就行了,非得把我拖下水。”“話不能這麼說,其實我們所有人還是很尊重老幫主的決定的,你就算不當也不成。”“哎呀煩死了,那他除了把這麼個爛攤子丟給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東西?比如武功秘籍什麼的。”我說。“那倒沒有。”“行了,你走吧,就說我暫時同意了,讓他們好好要飯好好生存,等過些天我再去看看。”“得令!”阿飛站起身敲著竹棍吹著口哨一副流浪漢的樣子就走了。 葉蘇瀧很戲謔地看著我,道:“恭喜恭喜。” 我擺擺手無奈地搖著頭:“別恭喜了,煩著呢。”“其實,丐幫也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嗯,我知道,大家很好,況且人生來本無貴賤高低之分,隻是,我——”我在心裡默嘆道:“隻是我隻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死掉吧。” “要是褚非魚知道這事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咯。”葉蘇瀧若有所思道。 “不要提他了好不好?”我有些疲倦地道。 葉蘇瀧很自然地把輕輕握著我的手,沒有說話,我沒注意到,忽然道:“蘇瀧,你教給我一些修煉的技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學。”葉蘇瀧點點頭,想了想道:“正常情況下,首先你要保證自己的身體處於一個富有彈性的,或者說足夠自然穩定的度,這樣你才可以在在需要力量的時候不受阻礙地爆發出力量……算了,我還是給你普及一些基礎知識吧—— 武道有三種境界,第一種是力,即所謂以外力內力為代表的、身體內儲蓄的各種潛力,每個人都有,此為修行的基礎;第二種是勢,即是對體內潛力的運用程度;第三種是意,一朝領悟之後便能化繁為簡,隨心所欲,這是習武之人追求的最高境界,即身心自在無礙。這三種境界都能掌握的人,便可稱得上資質極佳。” 我點點頭,又說道:“他們怎麼還沒打起來?” 葉蘇瀧知道我說的是殺手,若有所思道:“會來的,會的。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夕顏。” 我低頭道:“是啊,連我自己都覺得。或許我本來就是不認真的人吧,葉蘇瀧,你是不是——”我忽然抬起頭看著他,心裡想到一件事,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 葉蘇瀧勉強微笑道:“既然知道就不要問了,我不是褚非魚,喜歡就一定要得到,我的喜歡隻在於默默看著你,就足夠了。他們來了。” 我嘆了口氣,和他一齊朝外麵偷偷看去,卻不敢開門窗,隻感覺到那猶如颯颯秋風的殺意驟然而至。 …… 無人的街道上,不知何時站滿了黑漆漆的蒙麵殺手,太陽沒有出現,空氣依然是灰蒙蒙的,整個暗城仿佛陷入了沉睡。 在殺手前方的空曠街道處,有兩個並靠的人影,其中一個是個黑衣男子,懷裡抱著一柄劍,另一個粗布衣服,袒露著雄壯的身量,兩人雖未動,那安然自若的態勢已經讓麵前的殺手們感到莫名的心悸,紛紛握緊了武器。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街道上響起。 “這世間,有的人像被大陸遺棄的孤島一樣,艱難而倔強地存活著,遠遠的觀望著人間的煙火,永遠都是那麼孤寂。他們亦不知曉自己為何在這個世界存活著,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些什麼,這世間所有人都不會注意到他,不去試著溝通他,甚至不把他當做正常人去看待,他便如行屍走肉一樣,像對待畜生一樣放任自己,或者無所事事,在悲憤中無力地死去,亦或者物極必反,做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舉動……唉,這樣的人生,也是一種悲哀啊。”黑衣男子忽然說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和滄桑,說出的話語如同一壺濁酒,總有品不完的悲涼在裡頭。 “隻要活著,總算是一件幸事,雖然你還是要麵對別人的排擠,自以為比任何人都痛苦、孤單,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在黑衣殺手當中,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在華貴的黑色衣袍下,遮住了他的半副臉龐,隻看見嘴角上那一抹冰寒的微笑。 他繼續說道:“想不到這麼多年,還是有人找來了,雖然那依然沒用。烏蒙,你勢單力薄,在我麵前沒有說話的分量,我之所以出來見你一麵,也隻是想看看你有什麼打算,你是不是打算和我拚命,我都沒有任何興趣。” 黑衣男子微笑地看著他道:“門主,你擁有普天之下數量最多的亡命之徒為你所用,可以說這世間沒有什麼你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你也清楚,自己終究會老去,權力這東西終究會從你手上溜走,所以你當初寧願為了一個所謂的傳言,就不惜出動一切力量去尋找那縷血脈,然而你最終殺了那麼多人,還是沒有找到,真是可惜。” “一時沒有找到不代表永遠找不到,至少現在我比你早一些發現那一絲希望。”門主打個哈欠道:“當年為了這個傳說而頭破血流的人太多了,即令我是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個,最終還是功虧一簣,確實可惜。”輪椅上的男人很平靜地說道。 “是啊,你殺了很多不該殺的人。” “人在江湖混,誰的手上沒有沾過幾條人命?更何況我殺手門本來就是專門殺人的,然而就在那寒雨巷子裡,我和莊裡村決鬥之後,自此我便幡然醒悟,再也沒有沾過血腥。”門主看著自己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微微有些嘆息。 黑衣男子握緊了拳頭,上前一步道:“很多人都好奇,當年寒雨巷一戰,究竟發生了什麼?” 門主笑了,把手縮回袖子裡頓了頓道:“其實也沒什麼好猜度的,他不肯給我,我不能收手,隻好正大光明地打一場,他殺了我門下三十三個好手,重傷了七十多人,那是我殺手門第一次損失如此慘重,還是拜一人所賜,不得不說那時的莊裡村單以武學境界來看,比我強,在天下劍師中或許能排得進前十。” “但,事實證明最終是你活了下來。”黑衣男子——或者說烏蒙,此時盯著門主的眼睛道。 “那本來就不是什麼武林決鬥,他隻有一個人,武功再強當然也逃不脫死亡的結局。隻是我不明白,他寧願死也不願意交出的那縷血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必是極為親近的人,那人究竟是他的妻子呢,抑或是別的什麼重要之人,或許他還留下了後代?你不用回答,我想我已經快要找到答案了,原來她一直就在我身邊,而我卻渾然不知。”門主饒有興趣道。 “人已經死了那麼久,你不要再打這種不要臉的主意了,不然我今天就是冒著重傷,也要把你打得滿地找牙。”烏蒙把懷裡已經捂熱了的灰色劍鋒抽了出來,整個人頓時殺氣隱現,與此同時,在他身邊一向沉默如山的男子也不知什麼時候脫下了上衣,露出塊塊遒健至極的筋骨,肌肉一起一伏,仿佛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門主嘆口氣,道:“烏蒙,我本以為你會聰明一些,沒想到這麼多年還是這麼沖動。要知道當年,雖然你和莊裡村並稱朝雲暮雨雙劍客,但你的境界顯然不及他,就算你身邊多了一個內功了得的某某,又能改變什麼?而且莊裡村和我拚命是為了他的妻兒,你呢,為了那區區幾年的交情就這般不要命,有什麼意思?” 烏蒙哈哈一笑,道:“我烏蒙一生籍籍無名,哪裡及得上大哥的一根毫毛?隻是一生但求一身光明磊落罷了,不然如何對得起手裡這柄劍?大個子,上去和門主打個招呼。”那肌肉男便走上前抱拳,聲若洪鐘道:“在下武佩福,幸會!”“不敢——” 門主抬頭像是望天,輕聲道:“既然還是要做殺人這件無聊的要死的事,那就速戰速決吧,別把血濺到我身上,去吧。”說完口哨一吹,身邊的上百名精英殺手一齊上前,個個做好了一擊必殺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