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葉蘇瀧在街邊的空房裡,隔著門窗,把門主和烏蒙的對話聽得很清晰,葉蘇瀧聽得半懂,目光已經十分嚴肅,我卻幾乎全聽懂了,緊握著手幾乎要把掌心摳破,努力平復著內心躍躍欲試的殺意,葉蘇瀧意識到了,微微握著我的手,沒有說什麼。 我看著他,不知道怎麼解釋,許久,說道:“原來,我的名字不是劉夕顏,而是莊夕顏。”葉蘇瀧有些吃驚地看著我,攥緊了手裡的劍,小聲地道:“如果他們今日必敗,他日我必殺門主,為你報仇。” 我搖搖頭,道:“這件事,和你沒關係,我自己去做。”“你會死的,我不會讓你去死。”葉蘇瀧緊緊抱著我,在我耳邊激動道。“放心,我才沒那麼沖動,那門主不是要找我嗎,那我就和我媽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在那裡苦練武功,等他老了再回來殺他,都一樣。”“不,這個人太強大,我怕你永遠也殺不了他,你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來,那就不要輕易去死。”葉蘇瀧的聲音越發急切。 我的心緒有些鬆動,時而炙熱時而冷漠,身體卻早已顫抖起來,葉蘇瀧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生怕我控製不住就跑出去和人拚命然後被砍得橫七豎八,我沒有辦法,也隻好有些惱怒地看著他。看時間長了,終於還是被他眼神中的關切所打動,緊繃的心情一下子軟化了下來,感到一陣無力,想哭卻哭不出來。就在這時,不爭氣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氣的我在肚子上一陣亂錘,葉蘇瀧抓住我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地瓜,很認真地剝開皮然後遞給我,我接過後,不由想起了曾經為我削過蘋果的褚非魚,心裡一陣酸楚一陣喜悅。 外麵的廝殺聲傳了過來,我和葉蘇瀧麵色凝重,各自仔細聆聽,卻不敢透著縫隙去看,生怕輕浮的氣息被修為高深的高手所察覺,遠遠的遞過來一個眼神或是一道劍氣就把我倆給秒殺了。雖然看不見,但依稀可以想象成戰鬥的慘烈與快捷,呼吸之間,或許便是數條人命、幾道傷疤。 …… 烏蒙之前之所以久久沒有拔劍,是在暗中調息以進入最佳狀態,也是為了壓抑躁動的氣息以最大程度地節省體力。門主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和他說了些閑話,許是多年未與江湖人對峙,著實有些心癢,也或許是因為根本沒把對手放在眼中,總之殺了太多年,對於生命早就淡漠到了極點。 烏蒙看見對麵的蒙麵殺手來勢洶洶,均是一副滅情絕性的眼色,不由心中譏諷,手裡的劍意卻早已蓄勢待發,舉劍指向前方,傲然挺立道:“所謂劍者,孤且直也,行不義之事,你們也配用劍!” 門主微笑道:“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在我看來,劍隻是一種工具罷了,能殺人的劍就是好劍,今日你必死無疑。”“是嗎,那就試試看吧。” 烏蒙最後一次將氣息壓縮到極致,整個人將手中的灰色劍鋒直刺而出,腳步猶如魚兒在碧波中蕩漾,緩緩滑動了幾步漸漸加速,爆湧而出的氣息與空氣微微翻騰著,繼而整個人瞬間加速到極致,化作一道陰暗的飛雲滾滾而下九州。那些飲血已久的黑衣殺手們早已按捺不住,一向淡漠的臉孔狂笑著,各自掣出手裡的利器爭先恐後地朝烏蒙截殺而去,阻斷了所有的退路和生機。 烏蒙手中的劍意極為縹緲玄奇,快而不亂,難以捕捉,那些殺手們任誰的刀劍也不能刺進他的身前半尺,反而在烏蒙的疾舞之下紛紛中劍,受了一些輕微的擦傷。他們在入殺手門之前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在武功上往往自視清高,豈能忍受這種被人輕易劃傷的屈辱?但他們許久未曾飲血,乍遇這種難得一見的高手,心裡自是心癢難耐,於是紛紛被熱血沖頭,打鬥之間越發酣暢淋漓,要把自己一身的本領施展出來。 不遠處的門主看到這一幕,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語道:“一群渣渣,要你們殺人,非要搞成什麼決鬥,死了活該。” “不過這朝雲劍確實,有點意思。”門主又默默補充了一句。 卻說烏蒙與十幾個劍客激鬥在一起,那武佩福也摩拳擦掌完畢,一步步走向輪椅上的門主,像是要邀其一戰。 門主自嘲一笑,對身邊幾個近侍道:“這人用不著我出手,不過功夫不容小覷,你們幾個去和他討教討教。”那四名近侍默默領命,各自邁著齊整的步伐,朝武佩福走去,雙方在身前隔了一丈,各自抱拳。 武道修煉一途,到了一定程度便會自然而然出現各自的分支,有劍客,刀客,拳師,以及與其它門類相比天生具有優勢的的練氣師,而武佩福便是擁有練氣根基的拳師,實力不可謂不高深,已然穩穩處在一流高手之列,而與他相對的四人也都是昔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拳術大師,同類見麵自然惺惺相惜,但正因如此,才會更加不遺餘力地投入到戰鬥中去。 武佩福微微合眼,目光變得溫和無比而不失神采,舉手投足間顯然是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與之相對的四人麵麵相覷,各自從同伴眼裡讀出凝重,然後開始並靠在一起,力求在應對上相對統一。 隻見武佩福赤裸的上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熱氣騰騰,整個人仿佛化作一個水壺,肌膚之間滲透出驚人的力量,上前一步踏去,氣息驟然一縮,腳下踩碎了一塊石板,然後趁著氣勢未盡一拳毫不客氣地揮出,看似緩慢而稚拙無比,那四人中的一個卻不敢硬接,伸出雙手擺個龍爪式瞬間鎖住了武佩福擊來的拳頭,另一人趁機上前動手,隻見武佩福被鎖著的右拳勁力陡然一轉,震散了對方的龍爪式,趁著對手尚未重新凝聚招式,那拳頭再次筆直地托送出去,輕而易舉地砸在對手的胸膛上,那恐怖的力量頓時傾瀉而出,隻聽清晰的“哢嚓”脆響,那中拳之人不知震斷了多少骨頭,麵色蒼白至極地倒飛而出,再不能起。就在此時,另外三人的攻擊也紛紛而至,武佩福卻再不理會,隻是看似笨拙地低下身左腳向後一退,卻極為巧妙地避開了對方攻擊在自身的要害,再加上內力在體表一收一縮,早已將對方遞來的兇悍勁力化去七七八八,剩下的隻是停留在結實的筋肉上,早已造不成什麼傷害。 武佩福哈哈一笑,拳腳並用,各種拳頭掌風腳法像大鐵錘似的以開山之勢砸出,力道十分驚人,更兼身上有內功護體,尋常攻擊落到他身上更是渾然不覺,反而越戰越勇,不時已經將那餘下三人打翻在地,再次向輪椅上的門主沖去。 “既然你這麼急著死,那我便讓你多活一會,你們幾個去會會這大個子,小心點別給我砍死了。”門主對身邊的七名刀客說道,刀客們心中苦笑著領命向前,各自拔刀待斬。 武佩福方才與四名拳師相搏鬥,走的是恃強克弱的剛硬路子,是以雖然大耗內力卻能在短短瞬息結束戰鬥,此時麵對的是在距離和招式上占優勢的刀客,便隻能采取以氣馭力、以逸待勞的法子,尋其破綻,再一舉擊潰。然而現實總是不如心中想的那般美好,戰局間也是瞬息萬變,那七名刀客雖然所用刀法各不相同,彼此間的配合卻是天衣無縫,無論是步法轉變還是刀法互補都達到了一個令人贊嘆的契合度,武佩福隻覺得自己被困在一片刀光劍影縱橫的血色旋風,漸漸無法辨別敵人的數量,呼吸變得越來越凝重。就像一塊磐石,無論紮得再堅實,被狂風席卷被大浪拍打之後還是會出現裂縫。武佩福此時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處於一個被動的不利狀態,雖然對方遞來的攻擊仍然能被自己提前察覺並化解去,但無法給敵人造成打擊,便等於自己依然敗了,何況這本不是公平的江湖決鬥,殺手門的作風,向來是認定目標後,便是不死不休。 “怎麼辦?”武佩福在心裡隻思考了很短暫的時間便豁然醒悟過來,合上眼睛朝一個方向盡力奔去,隻覺血色刀風瞬間鬆弛下來,然後又很快追趕上來。 隻因為武佩福奔跑的方向,在天上,他一步躍出了一丈高,腳尖已然接近某戶人家的白墻黑瓦,七名刀客們豈能讓他就此脫離,紛紛一躍而上朝屋簷砍去,這樣一來,便等於自亂陣腳,看得輪椅上的門主一陣嘆息。 隻見武佩福落到屋簷上,看著從下往上朝自己劈來的刀客們,不由得嘲諷一笑,掀起一塊黑瓦朝對方身上扔去,那黑色瓦片得他渾厚的手勁相助,去勢甚疾,最前麵的黑衣刀客身在半空哪能閃避,急急忙忙斬出一刀劈開了瓦片,那從中斷開的瓦片卻巧而又巧地擊中了他身後的兩名同伴,紛紛被打落在地上,各自受了外傷。那沖在最前麵的刀客尚未可知,兀自沾沾自喜,待要重新聚力,武佩福早已一腳踢將出去,將其踹飛了三丈之遠,接著迅速將手裡早就準備好的四塊瓦片極快極準地擲出,隻聽“啪啪”脆響和聲聲慘叫,又有三個刀客各自中招,吐血不已。剩下的一個人倒也不懼,從上而下一刀向武佩福頭頂斬落,凝聚了平生之力,武佩福伸出一隻手緊緊一握,那驚天一斬便凝立在半空,那刀客倒也不亂,趁著武佩福尚未生出新力,迅速從懷裡摸出一柄利能斷金的匕首,狠狠朝武佩福胸口插去。 武佩福眉頭一皺,略一偏身子,散了口真氣,驚覺後又立馬凝聚,然而那匕首還是在右胸紮進了寸許,滲出了鮮血。武佩福一腳將對方踹下去,深深調息一口,所幸中刀處並非要害,自己又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心臟。繞是如此,武佩福亦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目視著倒在地上的那名刀客,心裡既敬且畏,當即從黑色屋簷上跳了下去,一掌拍爛了那名刀客的臉頰,脖子將斷未斷,一對眼睛死死向外凸著,看上去甚是淒慘。 輪椅上一直冷漠的門主看到這一幕,有些心痛地搖搖頭,露出縮在袖子裡的手,對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武佩福道:“我們殺手門殺人,向來講究給對方一個最快的死法,這便是我們作為殺手僅存的道德,何至於像你這樣,殺得如此失卻美感?真是徒增罪過。” 武佩福朗聲一笑:“武某乃是一條莽漢罷了,論殺人又怎能和門主相較?今日兩番討教,門主都避而不戰,莫非真如傳言那般,年老體衰了?” 門主嘆口氣,道:“年老體衰不假,收拾你還是綽綽有餘,隻是可惜你這般武藝,還是被那些齷齪小人利用,有些感嘆罷了。”說完緩緩站起身,從身邊人手上接過一柄短劍。 武佩福和門主漸漸向前走去,此時離對方隻有丈許距離,對於他們這種一步瞬息百尺的層次的高手來說,這已經是一個很近很近的距離了。 武佩福是一流高手,門主在很早之前就被公認為是超一流,沒有人知道兩者的差距有多大,雖然武佩福正值年壯,門主已是年老體衰。但還有一種說法,修煉的時間越持久功力就越深厚,許多人遺忘了這一點。 這是門主隱退江湖多年後的第一次出手,以後或許都很難見到了,畢竟天底下有資格做門主對手的就那麼幾個。 殺手門的黑袍殺手都很認真地目睹這場戰鬥,烏蒙也趁機歇了口氣,暗自調息失去的真氣,卻沒有人理他。 事實上隻見眼前黑影閃爍了一瞬,那一瞬短暫得好像隻有一次呼吸還未結束,或者一片樹葉正要落到地麵,戰鬥便已經結束,武佩福和門主各自站在原地。 武佩福的右臂被斬斷後掉落在地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盡管他內力精深用點穴手法及時止血,仍是受到了不小的重創,此時還是沉默地站在那裡,焦黃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門主把手中的劍擦拭乾凈後收回鞘內丟給身邊一個黑袍殺手,看著一臉惘然若失的武佩福,微笑道:“你敗給我並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而且我這一劍也斬斷了一切你可能超越我的機會,雖然這並不是殺手門一貫的作風。” 武佩福深吸一口氣,強行提起精神道:“為什麼不殺了我?” “因為我想讓你看清一些事情,也因為你已經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了,不得不說,活了這麼久,我已經厭倦無端的殺戮了,若你能活到一定年紀,或許也會懂的。”門主慢慢坐回了輪椅,看著被十餘名劍客包圍的烏蒙,道:“今日一戰,我已經給了你施展手腳的空間,然而你還是敗了,但我想,留你條活路,因為我還想看一些或許很有意思的好戲。” “既然你要我活著,那麼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死。”烏蒙收劍道。 “或許你等不到那一天了,我這輩子造的殺孽太多,早就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還輪不到你。”門主說著轉身離去,隨著輪椅碾過石板路的嘎吱聲漸漸消失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剩下的黑袍殺手也紛紛施展詭秘輕功,各自消失在原地。 烏蒙走到武佩福身邊,兩人相視無言,唯有苦笑。 此時,被街上的漫天殺意所嚇得躲避在各自小屋裡的街坊鄰居們,隨著門主和手下的離去,紛紛小心翼翼地探出門窗,行走如常,卻不敢去看烏蒙和武佩福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