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坐在動車上，盯著沈素的側臉發呆。他在動車上睡不著，沈素倒是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距離南城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吳青隻好靠胡思亂想消磨時間。他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家鄉。 　　吳青和沈素是地地道道的南城人。他們從小在南城長大，在牙牙學語時先學會的就是南城話。 　　語言會伴隨著文化刻進每個人的精神裡。不同的方言，不同的語調，不同的詞匯，不同的性格。吳儂軟語也分各種片區，就算是同樣講南城話的人們，因為不同的生活環境，也有著各不相同的性格。 　　兩個人的父母都是楓林村的。吳青一直不明白這裡為什麼叫楓林村，山上其實沒有一棵楓樹，反倒有竹林一片片，壓在吳青老家的屋簷瓦頭上。 　　楓林村的人家大部分說南城話，一小部分說南夏話。楓林村的人們大多兩種話都會講，但南城話基本作為第一語言。楓林村的南城話和隔壁村的又有些不同，音調更高一些。 　　吳青和沈素在村子裡長大，從小聽著村裡的人們用南城話聊田裡的菜、聊村口的米。等到了會說話的年紀，他們倆自然而然地就會說了。 　　等到快讀小學的時候，兩家人搬到了小鎮上。那時候，吳青的父親和沈素的父親還在外省一起做生意。兩個人稍微賺了點，就盤算著回來買房。在一條東西走向的街上，吳青家買在了南麵，沈素家買在了北麵。 　　這條街是典型的南城老街，兩側清一色的四層小樓連成行，像兩排長城，看不出盡頭在哪。這樣的南城房賣的時候是按照一列賣的，就像切年糕一樣。 　　有些人家把一樓整理起來，開上了小店。南城話裡把小賣部叫店兒，賣早點的叫點心店，理發的叫剃頭店，小飯店叫飯店兒。這條街上什麼店都有，但是吳青和沈素聽到的南城話卻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吳青和沈素的性格有點像，文文靜靜的，膽小內向，有些慢熱。兩個人的南城話腔款也很類似——南城話裡管口音叫腔款。隔壁賣早點的點心店老板娘是水村人，他們那隻講南廈話——南夏離南城很遠，他們的祖上在明清時期從南夏搬到這裡。老板娘在小鎮上做生意，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南城話——但是帶著南夏的腔款。 　　吳青的外公家都是講的南夏話，吳青媽媽自然也是。但吳青媽媽兩種話都講的很好，聽不出什麼口音。吳青小時候隻會講南城話，到了大學之後，他每天和家裡打電話，倒是把南夏話學會了。 　　南夏話有些嗲，但又嗲中帶剛。南城話乾脆利落，稍稍帶柔。吳青可以說是吸收了兩種話的性格。沈素因為家裡隻講南城話，做事乾脆利落的很——至少吳青是這樣覺得的。 　　動車到站了。兩個人剛剛出站，就看到吳青爸爸站在出站口抽煙，眼睛一直在人群裡掃來掃去。沈素先揮了揮手，開口叫了一句。 　　“叔叔！” 　　兩人一起往吳青爸爸那邊走去。地上有些不平，沈素的行李箱卡了一下，沈素打了個趔趄。吳青趕忙扶住她，抬起頭，吳青爸爸已經走到了跟前，伸手把兩個人的行李都拉了過去。 　　“阿素，你爸媽今天都還在廠裡，你爸叫我先來接你。待會先去阿青家裡坐一會兒吧。”吳青爸爸把行李邊往後備箱塞邊說。 　　剛剛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他又掏出來一個鬆糕。他把袋子打開，熱氣一下子冒了出來——看起來是剛剛出爐的。 　　“肚子餓了吧，你和阿青先吃點，等下回去放個行李我們出去吃飯。你爸媽晚點就到。” 　　路上，沈素啃了一口鬆糕，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把鬆糕遞給了吳青。吳青掰了一點，問沈素： 　　“你昨晚上……有夢到什麼嗎？” 　　沈素一邊嚼一邊搖頭。她把嘴裡的鬆糕使勁一咽，看著吳青說：“昨天白天轉了一圈都累死了，昨晚上完全沒記憶。”說著又啃了一口鬆糕。 　　吳青鬆了一口氣。夢裡的沈素，就像什麼都知道一樣。眼前的這個小囡兒，目前隻知道吃罷了。 　　他沒再說話，轉頭看向窗外。窗外的小樓慢慢地往後飄，就像自己的記憶一樣。 　　過去就過去了吧。這樣挺好。 　　吳青不再想昨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