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伯出院後,大周和周大伯都覺得這次累及全家的一場大難多虧了吳明喆的好心援手總算挺過來了,這大恩大德怎麼的也得報答表示一下,便想一家人請吳明喆到飯店裡吃桌酒席表表謝意。無奈打了幾次電話吳明喆都推事忙抽不出空兒謝絕了。 然而大周卻並沒有死心,親自到登龍建投集團公司大廈大門前候著。其實吳明喆並不經常到公司坐班,可是這天正巧讓他候著了。 吳明喆被他糾纏不過,隻好答應了酒席邀請,隻是又考慮到大周家這時候病人剛出院,醫藥費才剛把家底兒都掏空了,這到酒店請酒席肯定花費不菲,而他自己其實並不是那麼在乎一頓吃席。 於是他對大周說:“你們家不是在右鄰且江市西樵鄉的嗎,我記得你媳婦說過是西樵鄉桂花香村的?” 大周說是是。 吳明喆說:“那你就不用在這裡請我了,雖然說這城裡飯店的菜式高端品位,但是早都吃膩了,現在我更想嘗嘗鄉村下麵一些農家風味土特產。這不是又到了年底了嗎,這幾天我正想著要到且江市西樵鄉看看,考察看個項目。你看要是方便的話,就臘月二十四那天,我上你們家吃小年去得了?” 大周高興地說:“要是這樣你能來我們家那敢情太好了!那一言為定,到那天我們全家可就專候您的大駕光臨了!” 吳明喆決定到西樵鄉走一趟,日程安排就這樣定下了。 到了臘月廿四這天,一大早吳明喆就從三和市起程,單人獨騎往西北方向驅車上百公裡,往西江上遊接鄰的且江市西樵鄉一路迤邐驅馳而去。 因為擔心這一趟行程到了西北山區裡一些鄉鎮道路路段狀況,他就隻單人騎了輛摩托車。由東南而向西北,溯江流而上,漸次遠離西江沿岸平原上市井喧囂、物阜民熙、自古以來水陸山海貨物往來集散的三和市都會區,跨江過河,攀山越嶺,不久就進入了山比山高、穀比穀深的高原山區重巒疊嶂群山環抱之中。 一開始道路還平坦好走。一過青牛峽峪口,道路就開始變得難行走了,路線盤繞,坡度陡高。路麵狀況更是坎坷不平,坑坑窪窪,塵土飛揚。這些年來,峽口內一帶建起了許多水泥廠、磚廠、砂石廠,采石挖礦,私挖濫采非常嚴重。一條條山體龍脈被炸斷掘開,一眼望去滿目瘡痍;來來往往運送磚石礦砂的泥頭大卡車騰雲駕霧一般,遮天蔽日,漫天卷起塵土,整條道路上,對麵望不見人。經過這裡的一條國道整個被碾壞壓碎,連一點最初的路基型製都找不見了,隻見一個連一個的泥水坑,人駕車在上麵走就如同坐過山車一般。 過了青牛峽,就進入了且江市西樵鄉的地界了。多年沒有回到這裡來了,吳明生感覺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舊時的青山未改,宛然如昨聳立綿延環抱,風景舊曾諳;陌生是路上相迎的行人相見不相識,他們都好奇地打量他這位相貌與裝束都與本地人顯得很不一般的來者。 臨近年底,景物蕭疏,人麵愈發顯得消瘦。這些年所有人隻要能出去的都出去了,這落後欠發展的山區鄉鎮平時就更顯得空寂無人,隻有到了像現在這樣接近年底,出去打工的人回來過年,才又顯現出一些熱鬧人氣,同時從外麵世界帶回來了一些時代變革潮流氣息。 吳明喆到達西樵鄉鎮上,正趕上今天是個圩日,沿路街麵巷口人流來往穿梭,披紅結彩,年貨市場一攤緊挨著一攤排列,賣貨的放著擴音器高聲吆喝,買貨的攢著心機貨比三家撿漏,非常地熱鬧,人們都在趕集兼辦年貨呢。 按之前和大周約好的,吳明喆到達了鎮上就給大周打電話,好讓大周到鎮上來迎接他。但吳明喆現在並不著急給大周打電話,他想自己一個人多走走看看,等到了桂香村村口後再給大周打電話,因為其實他自己知道去到桂香村的道路。他就想一個人慢慢走著,先到處看一下。 吳明喆騎著摩托車出了圩集熱鬧的鎮上街區,眼前展現出一片廣袤的稻田原野,稻田裡隻剩著枯黃蕭瑟的稻茬。一條河流水蜿蜒迂回穿過原野,沿河一叢叢翠竹一簇簇芭蕉、還有水岸邊蘆葦菖蒲,雖然在冬寒裡已經有點蕭疏零落,但微陽斜暉下,清波映照中,還是顯得蒼翠可看。 越過稻田原野,道路通到了一道坡度平緩但綿艮長遠的山梁上,吳明喆緊擰油門一通疾馳直沖,爬上了山梁頂上一處高平地,把摩托車熄火停了。他下了車,掏出煙盒,往嘴裡咬了根煙,點燃了。人在山崗上靜靜地佇立著,把墨鏡摘了,眼前一派廣莽無際的山川,斜陽下高聳入雲的西樵山還是那麼剛健深秀;平原上一條長河水,還是那麼不舍晝夜地流淌著,灣灘淺白,草木鬱鬱,幾隻過冬鳥兒飛飛落落,“疊千重以聳翠,橫萬裡而揚波”。酸風射目,不知不覺,兩行淚水流下了他的臉頰和腮邊…… 他爬上了一塊上麵比較平整的青石板坐下,喝了些水,吃了些東西,休息了一會兒後,才繼續前往桂香村去。 吳明喆一邊走一邊辨認舊時道路。雖然一些道路已經改道了,速生桉樹林蓊蓊鬱鬱覆蓋了山野原有的樣子,但瞎蒙亂闖,辨山形尋水路,依稀仿佛走來,下午三點鐘過後吳明喆出現在了桂花香村村口外。 吳明喆下了摩托車,站在村道邊,舉目環望這一方水土的風物和山川形勝。隻見此中土地平曠,一塊塊的稻田層層錯落延展,鋪滿了整個山間穀地;一條蜿蜒曲折的溪流水從那幽靜深遠的山穀裡流淌出來,在田地間逶迤回環穿過,河沿岸上一叢叢翠竹挺姿舒葉,擺蕩搖曳,婀娜多姿。幾個村落人家,就鑲嵌分布於伸展而下的一條條山梁的腳邊或者山坳裡,竹木掩映,遙遙相望;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這是一個群山繞抱的山間穀地地形。那山又分為兩種類型的山:一邊是山勢豐隆崇峻、方圓連亙數十上百公裡的以土泥砂巖為山體的岡陵丘阜;一邊卻是孤峰突兀、或是峰林叢峙、形態各異的喀斯特巖溶地貌。這一方藏風聚氣、鐘靈毓秀的鄉土就坐落在這兩種地貌類型的山水之間,也算得上是地靈人傑,物產豐美。 吳明喆拿出手機,正要撥大周的號碼,手機來電卻先響了,正是大周恰好這個時候打過來的。 大周問:“吳先生你到達哪裡了?到了鎮上沒有?” 吳明喆回答道:“我已經到了,到了你們桂香村村外麵了。我現在就在村外路口老龍眼樹下等著,你過來接我吧!” 大周說:“不是說到了鎮上就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嗎?你是怎麼走來的?從鎮上到桂香村道路可不好認!” 吳明喆隻簡單地回答說:“我問人的。” 大周說:“啊,這樣啊?吳先生稍等一下,我就出來——” 很快大周就從村子裡出來了,一眼就望見了龍眼樹下的吳明喆,大老遠就招手。吳明喆也向他招了招手,便推摩托走下通往村子裡的稻田邊上一條土築碎石路。 走到一座石拱橋上,大周就迎到跟前來了。互相遞過煙,大周拿打火機給吳明喆點上,問:“吳先生一個人騎摩托車過來的呀?”吳明喆說:“是啊,我怕路不太好走,騎摩托車輕便些。” 吸過一口煙,就隻見大周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幾個炮頭“麻雷子”,隻見他把嘴上的煙深吸一口,吹亮了煙頭,往炮頭焾子上一點點著,手一甩擲向了半空中。“嘭”一聲巨響炸開,紅紙碎片紛紛揚落,緊接著便聽見轟隆隆嘩浪浪地從四周遠近一座座山頭上打轉回來的回聲,一聲緊接一聲,一聲疊加一聲,綿綿不絕地蕩響,真是立體而恢宏。 吳明喆急忙地伸手想要製止住大周:“周大哥,你這是要乾嗎呀?” “這是我們這兒迎接尊貴客人進家門的特有儀式——”大周笑著說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並沒有停止,又一個接一個地點燃炮頭向空中甩去,一路行來一路甩,一路響到了他家宅院大門口前。引得村頭村尾還有田野裡做農活的鄉人都朝這邊探頭張望,以為是誰家在操辦什麼喜事呢。 吳明喆腳才剛一踏進大周家院子大門,院裡好幾米長的一掛鞭炮又點燃了,劈劈啪啪震耳欲聾爆響,硝煙升騰彌漫,搞得吳明喆一下子措手不及,眼前發蒙。 好容易才等得這一長掛鞭炮響完,煙霧彌漫消散,吳明喆才看清了院子裡站了好些人,除了他見過的周大伯一家人外,還有好些他不曾謀麵的麵孔,可能是周家的堂叔伯家人鄰居或者遠近一些親朋故好吧。院子裡搭起了幾眼簡易灶臺,蒸籠炒鍋湯鑊正冒著火氣;地上擺著幾口裝著魚肉菜蔬的大盆,一摞摞的盤子和碗筷在桌子上堆放著。看起來這是要大操大辦啊,吳明喆心裡慶幸置買帶來的幾袋子禮物沒帶少。 大周幫吳明喆在宅門邊墻角落裡停好車,手裡幫他拿上東西。周大伯滿臉喜笑顏開迎上來,兩隻手握住了吳明喆的手,一隻手托著,另一隻手在上麵輕輕拍打:“歡迎啊!歡迎吳總貴客遠臨,我這農家小院是頓時蓬蓽生輝,莫大的光榮——”吳明喆慚愧謙虛道:“這不敢當不敢當!” 周伯牽著吳明喆的手不放,眾人一起簇擁著進了宅子大門,走過天井,上到正房廳堂上。大家一輪一輪地互相遞煙點煙,互相推辭請讓座,一時滿堂人聲鼎沸,煙霧彌漫,“老鄉”“老表”“在哪兒撈啊”,親熱話兒一聲趕一聲地互相遞送,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