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竹樹掩映的青磚瓦房，農村天井三合院式老房子，碩果僅存，在人們都爭相蓋起了多層磚混結構小洋樓的農村地區也已經很少見了。上麵一排坐北朝南是正房堂屋，下來左右兩間東西廂房，平時作為廚房灶間或堆放農具雜物；前麵正中間一個小門樓，一堵圍墻連接起東西廂房，與正房共同圍抱著一個鋪青石板天井。房子雖然陳舊，莓苔暗碧，卻顯得很寬敞清爽。 　　看廳堂底墻上正上方，懸掛著一副“積善堂”祖宗神位牌匾，下方貼一幅中堂山水畫和對聯，下麵地上靠墻擺一張條案和一張八仙桌供桌，兩邊各放一把交椅。廳堂正中央此時擺放了一張平時全家人吃飯用的桐油漆大圓桌，上麵擺放著一個筲箕、一個木托盤，筲箕裡放著幾袋子自卷煙葉絲和煙紙、還有拆開散放的煙支，托盤裡盛放的是一套茶壺茶碗。廳堂兩邊靠墻擺著十來把椅子和幾張條凳，主人客人一番相讓後，最後是讓吳明喆作為主賓，在供桌左邊的一把交椅上坐了，周大伯右邊作陪，大家圍對著都坐下了。 　　吳明喆把禮物袋裡兩瓶壇裝酒拿出來，放到供桌上，向供桌對麵的周大伯說道：“來得匆忙，潦草帶了點薄禮，不成敬意！這兩壇藥酒是一位中醫朋友自己配方釀製的，說是可以生肌化腐，益氣養元，滋補身子，特別適合於身體創傷後的康復。周大伯平時可以酌量喝上一兩小杯——”袋子裡還有兩瓶紅酒、一條玉溪香煙、一袋蘋果梨，還有幾包糖、餅乾、瓜子之類，他把這些東西都放到了堂屋中央的大圓桌上。 　　周大伯自是臉上笑得合不攏嘴，說：“吳先生有心了！你從城裡大老遠能來我們這農家小院做客，人到就萬分榮幸了，還帶了這麼多禮物。老漢一家子是受之有愧，承受不起喲！” 　　然而他的兩個小孫子早已一點都不客氣地自己動手扒開了裝著糖果餅乾的袋子，手拿把抓，又填又塞地往嘴裡送了，嘴裡嚼著時兩隻溜圓膝黑的大眼睛還總好奇地直盯著吳明喆看。他們的媽媽周大嫂趕緊跑過來，又扯手又打嘴：“你看這兩個沒羞沒臊的小東西，真是讓客人見笑了！” 　　“沒有沒有。這零食小口本就是拿來討喜氣的，孩子們這麼喜歡就對了！”吳明喆笑道，把那個較小的孩子抱到了自己膝蓋上，說：“你乖不乖啊，叫什麼名字？說了我給你拿好吃的——”從桌上袋子裡拿了一顆果凍，撕開了封皮遞給她。“我叫秋秋！”小孩子稚聲嫩氣地說，小手兒接過果凍，就從吳明喆的膝蓋上扭著身子溜下來跑掉了。 　　周大嫂捧一把新沏好的茶壺和幾盤粿品點心、還有過年新打的糍粑端上來。她先給吳明喆倒了杯茶，說：“吳先生你嘗一嘗我們這裡本地的古茶樹茶葉，看看味道怎麼樣？” 　　吳明喆接過茶杯，見杯中茶湯色碧香濃，葉芽兒形體纖婉秀麗；端起杯輕輕呷了一口，真是清爽潤喉，回甘不盡，不由得脫口贊道：“哎呀這茶真是清香！想不到咱們這地方還出產了這麼好的茶！” 　　周大嫂看吳明喆喝下茶，很是滿意，說：“是的呀，這是我們村後山雲溪溝裡生長了幾百年的老茶樹上采摘下來的！” 　　吳明喆笑說：“是嗎，還有沒有？回去時我得帶些兒回去才行！” 　　“好，吳先生回去時帶一包回去！”周大嫂說，又殷勤遞過一碟粿子：“就著茶，嘗嘗這筍粿做的好不好吃？” 　　吳明喆便嘗吃了幾塊筍粿，裡頭包裹著筍、豬肉、香菇、蝦米等餡料，香酥爽脆，就著青澀的茶湯，倒也很甘香適口。 　　周大嫂殷勤請客人用了茶點，便又忙別的去了。吳明喆便喝著茶，和周大伯幾位老人、還有其他客人在廳堂上坐著閑拉家常。看院子外麵臨時壘起的鍋灶邊大周掄著大勺熱氣騰騰用力翻攪，看天井裡家人和幫忙鄰居淘涮洗切，準備著各種食材和配料，手裡活兒不停，嘴上還沒忘了說笑。來往進出，裡外忙活，鍋鏟相擊聲，盆碗摞起聲，煙蒸火燎，水火既濟，間雜著歡聲笑語，農家院子裡一派熱鬧火旺，氤氳蒸騰的飯氣菜香已經開始四處彌漫飄散開來了。 　　一個動作麻利、默不作聲，隻低頭專心於她手中活兒的倩影，她舉手投足、走進走出總是不期然地吸引了廳堂上坐著閑拉家常的人的目光，即使是上了年紀的幾位老人和初次到這兒來做客的吳明喆，好幾次都因為目光不自覺移隨倩影，而忘記了聊天說話。 　　她便是吳明喆那天在醫院病房門口兩人差點撞了滿懷的那個女孩子，今天吳明喆一進門來便在人群後麵望見了她，原來她和大周他們是一家人，是周大伯的小女，大周的妹妹，吳明喆心裡麵猜想。但是自進門來，既沒人給介紹她，她也一直沒有走到近前來說話或招待他，最多是廳堂上客人們擺龍門陣說得滿堂歡笑時跟隨眾人的目光，老遠地望到廳堂上，順帶地看他一兩眼。 　　今天她穿了一件寬鬆的草綠色軍褲，襯著腳下一雙橘黃色厚底短靴，這件軍褲可能還是她到大學念書時學校統發的軍訓服，今天一整天的掃除拾掇、搬運刷洗活兒，她把幾年前的這件軍訓褲又穿上了。上身穿了件米白色襯衫，下擺紮在褲腰裡；頭上後腦勺紮了一塊藍印花布頭巾束籠著頭發，額前垂下盈盈秀秀幾綹劉海。這一身很隨意的穿著卻很好地襯托出了她苗條修勻身段，整個人看上去英姿颯爽，俏麗明媚，著實是這十裡八鄉難尋難覓的一個美人胚子。 　　天色漸近黃昏，這時候各式菜品也陸續做好了。周大嫂上廳堂來收拾供桌，把桌麵擦抹過，在桌四周擺四張條凳，然後在桌上均勻擺好十副酒杯筷子。然後就端上來了一隻剛煮出鍋熱汽騰騰、滾滾肥脹的大公雞擺在了供桌正中間，接著擺上一條青蒸大鯇魚還有其它幾盤肉蔬炒菜，擺好菜給各個酒杯裡斟上了一輪酒。周大娘給堂上的“歷代一派宗親”牌位和供奉神龕點上幾炷香插上數對紅燭，合拱手一番拜禱默祝；拿出一個木托盤，盛上幾樣菜品、糖餅瓜果和酒壺杯筷，到廚房灶頭祭拜灶王爺，然後到家宅內外各處，祭祀了家宅六神。 　　一番供奉祭拜完畢了後，“心到神知，上供人吃”，周大伯便邀請眾位客人入席，大家互相謙讓著上了桌開始吃飯了。宴席就開在廳堂上，一張大圓桌，總共十幾個人，大家坐開一點也都能坐下了。一個木炭邊爐搭在圓桌中央，雞、鴨、魚、肉等其它熟製菜肴盤子擺滿了一桌，旁邊盛菜案架上，還盛放著許多下火鍋的魚滑雞胗瓜片菜葉腐竹等等生熟料。 　　周伯讓吳明喆坐在了上首自己右手邊主賓座位上，等所有人齊入座後，端起酒杯說道：“大家入坐就開始吃飯吧。鄉間貧寒人家，沒有什麼好菜招待客人，潦潦草草就湊合著備了這麼一桌薄酒席，大家多包涵見諒——”吳明喆和幾位客人連忙客氣應承說道：“哪裡哪裡，滿滿一桌子菜，已經是太多太豐盛了！” 　　周伯繼續說道：“今天就算是和大家一起過年了。承蒙大家夥兒高義深情援手相助，我們這一家老小總算是渡過了一場危難。患難見真情啊，要是沒有大家的相助，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uaｎ．ｃom 真不知道我們家現在是個什麼結局，老漢我都以為自己這一條老命過不來這個年了……世情看冷暖人麵逐高低，經歷一番危難，也算看透了一層世道人心……” 　　座位上的客人們都紛紛謙虛寬慰說道：“老哥說哪裡話，這鄉鄰互相幫助都是應該的嘛，誰沒有遇到急難的時候？其實大家也都知道的現在大家日子都有些苦澀，我們想幫忙都使不出來勁，今天來叨擾這一桌酒席，都覺著慚愧，最後還不是靠了這位吳先生的大力才逢兇化吉，轉危為安了！” 　　吳明喆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其實這都是積善之家有餘慶，周大伯自己福壽雙全身體硬朗，家人朋友們齊心協力共渡難關，所以才能最後平安無事跨過來這道坎。正是否極泰來，冬至陽生，新年新氣象！來，現在讓我們都舉起酒杯，為周大伯的康復、為大家家道興隆乾一杯！” 　　大家便都站起來，共同舉著杯向飯桌中央，然後乾了。周大伯很為吳明喆的話高興，招呼大家齊齊動筷：“吳先生可千萬別見怪我們鄉下人禮數不周！我們鄉裡鄉親一向不拘什麼禮數的，想吃什麼都自己夾，吃好喝好盡興就好。”吳明喆附和道：“正是，大家都自便最好！” 　　當下吳明喆在周家小年飯桌上做客，酒過三巡，這裡雖然沒有農村鄉人酒桌上經常有的劃拳喝彩那種粗獷豪爽大聲喧嚷熱鬧，席間卻也少不了連綿不絕的擺龍門嘮話兒，有勸酒讓菜的務虛客套話，也談論起了不少鄉間現實新聞。菜肴讓人口腹舒適，親切的話語讓人心間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