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娘起床收拾好出來，走到天井裡，擠牙膏刷牙，正眼都不瞧吳明喆一下，當他不存在似的。 　　吳明喆已經刷好了牙，然後用刷牙的口盅從熱水桶裡舀出半盅水，將臉稍稍擦洗一下，拿毛巾簡單抹一下，就算洗好了臉了。 　　他擦過臉，把用過的毛巾涮洗了一下，擰掉水展開，卻不知道晾掛到哪裡去了，呆呆站著。旁邊正刷著牙的周妹溪眼都沒瞧他，左手一伸，劈手把他手中的毛巾搶過，扔在井臺上，動作就像吃了火藥似的。直等到她自己也洗漱好了，把兩條毛巾一起晾掛到了天井右手邊西廂房簷下的毛巾掛架上。 　　吳明喆也不介意，到廳堂上掇張椅子坐著，拿出煙點了一根抽起來。 　　周大嫂走出來招呼他吃早餐：“大清早天冷，吳先生到廚房裡來火塘邊坐著，裡邊暖和。湯圓已經好了，吳先生先吃了早餐！” 　　這時周伯、大周也陸續起來了，吳明喆還仍然是很自然客氣地給他們遞煙、點煙打見麵招呼，就像昨夜晚裡啥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然後大家一起走進廚房裡，圍著火塘坐著開始用早餐。薑糖水煮的湯圓，周大娘剛打好的油茶，還有托盤裡盛著的油炸糍粑、炒米切塊等等家裡做的過年小吃，廚房裡弄得氤氳飄香，焦香酥脆滿目。 　　周大嫂給吳明喆盛了碗薑糖水湯圓，糯米團滑軟嫩口；大海碗裡加入兩塊炒米塊兒，熱薑糖湯水浸透，米粒泡開，吃著爽口又暖胃。 　　周家每個人除周妹溪外，都不停地勸客人吃東西，不時地動手往他碗裡加東西。但是客人卻實在吃不了多少東西，總是不停地在看表，勉強吃完一碗湯圓，就把碗筷放下了。整頓一下，意思就要告辭動身走了。 　　周大嫂訝怪客人才吃這麼點，堅持要再給他盛一碗湯圓或者油茶也好，但吳明喆連連擺手說：“不了不了，已經飽了、已經吃不下了！” 　　周伯也勸客人：“那就再多坐會兒，烤烤火，天都還沒全亮呢。要不老漢陪你再喝杯酒，有很多的話兒想和吳先生傾談呢！” 　　吳明喆說：“在府上攪擾了一天一夜，已經是很不好意思了。時候不早了，是該動身起行了！” 　　周妹溪坐在灶口邊，側著身兒，正一手捧碗筷，一手拿著燒火棍往爐膛裡推柴枝，眼睛隻看著灶口，幽然說道：“吳先生難得大老遠來我們家做一次客，我們全家上下老小無不歡喜，都想著把家裡所有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客人，討客人一個歡心。無奈吳先生卻總是百般推拒，怎麼樣都不肯接受，讓我們都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才好了，想來是我們這僻野鄉間小地方人物低微寒磣，難入貴客心眼。真讓人感到不知何以自處，真的是無地自容了！” 　　吳明喆隔著火塘，端容正色向她回答道：“姑娘說哪裡話來！我就隻是覺得我其實並沒有給你們家做過些什麼，卻受到你們一家人這樣毫無保留的熱誠款待，讓人感覺慚愧，這諸多的費心和美意實在不敢心安理得領受，隻能一一心領了。我在這裡的一天一夜，感覺著真實純樸，像回到家一般溫暖，早已是感銘五內，永誌難忘！” 　　周伯說道：“吳先生真是太過謙了！你對我們家這麼大的恩情，老漢我這條老命是你伸出援手救回來的，我們這一家子人現在能夠這樣平安團圓、祥和喜樂地過年也都托賴於你的庇護提攜。大恩大德我們全家不敢輕言報，就是想能夠稍微盡點人情心意，希望你在家裡長待一些日子，我們多一些酬報的機會，落個心安！” 　　吳明喆說道：“周大伯言重了，順手給的一點兒錢，哪談得上恩德！我能想得到為了招待我這次到來，你們全家人一定是預先張羅準備了好些日子，把家裡很多正經事兒都放到一邊耽誤了。今天一大清早地又都得早早起來忙活，難得好好休息一下。常言說的‘客去主心安’，實在是不敢再打擾了！好，我就此別過吧——” 　　周家人紛紛地還要再三款留，阻攔客人離去。吳明喆站起身來，拱了拱手，道：“感謝你們一家人的招待，我這裡先給全家人拜個早年吧——”從懷中兜裡掏出來一個大紅包，裡麵裝著一萬塊錢紅鈔票，想要遞到周伯的手裡。 　　周伯像接燙手山芋似的，趕緊把兩手往身後藏，人也直往後退，激動地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哎呀，你這個吳先生！這，這，讓我們怎麼樣才好——” 　　吳明喆把紅包遞給大周：“一點小心意，討個好彩頭！”大周也袖手退開了；周家所有人也都躲閃開了。 　　吳明喆把紅包放到餐桌上，他們才又急急地圍攏了過來，把紅包拿起塞回吳明喆身上；吳明喆再把紅包又放回桌上，快步趕出廚房門外去了。 　　周伯手裡拿著紅包追了出來，拉住吳明喆的手：“唉，吳先生你既是這樣的為人，老漢我也無話可說了——”隻是不住地頷首點頭。回過頭對大周說：“既然吳先生堅持要走了，去把吳先生車上的鎖打開了吧！” 　　周家的人給吳明喆送行。大周拿鑰匙去給大門邊吳明喆的車解開鎖，周大嫂把各種準備好的回禮往吳明喆的車上裝，野生茶葉、筍乾等等土特產以及糍粑、年糕等過年貨物，後備箱裡塞滿了，又往車頭上麵掛。 　　這當兒周伯擁著吳明喆往廳堂底處裡走去，站住了，嘴巴貼著吳明喆耳朵，附耳悄聲兒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吳先生笑話我老古板，我把意思明說了吧。老漢我就生得這麼個女兒，吳先生要是不嫌醜陋，就讓她跟在你身邊服侍你吧，不敢望做妻室，你就把她當個粗使丫頭就行……” 　　吳明喆急忙搖頭打斷他的話兒：“這個絕對不行！令愛有學歷有文化，人又能乾，將來必定是有著美好的事業前程和幸福人生，不能在我這裡耽誤了。再說新社會新時代了，咱可不興這個——”連連地又搖頭又擺手，打住周伯說話。“唉，吳先生你聽我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周妹溪眼瞥見她爹和吳明喆到廳堂裡頭咬著耳朵嘀咕話兒，心眼明鏡兒似的早猜著咋回事兒，急忙回身躲進廚房裡去了。 　　等周大嫂把東西都往摩托車上紮束弄好，吳明喆就要動身起行了，周家人都走到屋門外院子裡送客人。 　　正當院子中人們尚自情意纏綿扯著手牽著衣服送別話兒扯個沒完時，忽聽村東南角方向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一般大聲嘶吼的大排量摩托車引擎聲響，風馳電掣一般由遠及近，說話間引擎呼呼的嘶吼聲就開到了周大伯家院子大門外，就見有五六輛色彩酷炫、車身造型飆颯威猛的摩托跑車一輛緊跟著一輛闖進了院子裡來，排氣管噴口上兀自突突地往外冒出一團團的騰騰黑煙。 　　六七個裝束打扮非常潮流時興的青年人從摩托車上跳了下來，齊紮紮地杵在院子當中，領頭的一個身材高大，染著長頭發，紮著發箍，身上搭配穿戴著各種運動名牌的上下內外衣物和掛飾，顯著剛健孔武又富帥新鮮。 　　“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呀？”他探頭探腦地瞅周家一家人和吳明喆，“送客呢？客人要走了嗎？” 　　可是並沒有人回答接他的話茬兒。隻見他又沖著人後頭屋子大門邊正扶著門框站著的周妹溪喊道：“老同學，你好啊？嘻嘻——” 　　周妹溪隻轉過臉兒瞟了他一眼，沒有回應他的問好。他也不著惱，臉上依然笑嘻嘻地，又轉過頭來瞅著吳明喆的摩托車，晃悠抖動著頭肩上下打量著吳明喆，調笑說道：“哦，這位嬌客，瞧這模樣兒看著倒是挺文雅順眼的，打哪兒來，混哪兒的？這就走了？主人家這麼熱情怎麼地也得多住上幾天啊？” 　　吳明喆不動聲色地站著，正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他的話，後頭的周妹溪喊道：“田俊興，找書苑 wｗw.zｈaｏshuyuan．com 他是第一次來我們家做客的外人，你不要對人家無禮，他是個不相乾的人！” 　　這名叫田俊興的人回頭去向她笑道：“哦？都已經這麼懂得護著人家了呀？嘻嘻——” 　　周伯滿臉含怒走了上來：“你帶這麼多人來想乾些什麼？帶著你的人馬上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大周挺著腰膀站到了他爹身前。田俊興滿不乎地，說：“周老伯先不要生氣，我今天是來講道理的——” 　　“你有啥屁話要說？” 　　“周老伯，你們家辦事很不地道呀，這才剛收了我們家十萬塊錢訂親定金，怎麼一轉眼間又跟別人相起親來了，還把人請到了家裡來，又是放鞭炮又是大辦酒席的，搞得整個坪壩的人都知道了，最後還把人留在家裡過夜了？嘖嘖——”嘴上說話的同時，田俊興腳尖兒蹉踢著地上滿院子的炮竹紅紙屑，嘖嘖稱嘆。 　　周伯喝道：“放你媽的屁！我們家什麼時候收了你什麼定金？無憑無據，大白日地睜著眼就開始瞎白話扯鬼謊！” 　　田俊興搖頭晃腦說道：“怎麼說是無憑無據？媒人劉二嬸不是把錢給你們送到家裡來了嗎？我們可都說好了的，先付十萬塊定金，等婚期一旦確定，再送上二十萬彩禮錢，你在三和市醫院治病所有的醫藥費用我們家全都包了。我們這都是商量好了的，我也不怪你不知情，你病在醫院裡什麼都不知道，你問你家裡人好了——”看他說得有眉有眼的，好像還真有那麼回事一樣。 　　周伯回頭看周大娘、周大嫂，還有周妹溪。周妹溪低著個頭兒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