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房門不停作響，加上這燥熱的天氣，不到半刻鐘，王習誌便燥醒了，這該死的天氣，這遭殃的破門。也罷，不睡了，出去蕩蕩。隨即，輕手輕腳出門，撿了根短木把門縫恰住，免得嘎吱嘎吱鬼叫，再吵著二哥。 　　榻子裡，劉師傅拿著把陳舊的芭蕉葉扇，坐在屋簷下乘涼。見到王習誌來了，撇嘴一笑，來的正好。你過來，磚胚差不多都穩實了，你把一個個給摁下來，擺放置背陽處陰乾，以防曝曬使磚塊出現裂紋和變形。待磚胚完全乾燥後，便可入窯燒製。至於完全乾燥，快則一個月，慢則兩個月，我們等不起這麼久，最多一個星期左右便要入窯，趕著年前，多做些出來，多賣些出去，廠長高興了，還會多發些獎金。這過年，買些肉和糖回去，也好讓孩子們解解饞。劉師傅自顧自的，一個勁的說著，滿臉的享受，還舔嘴唇，像是已經吃了一大塊肥肉般。真是滑稽，昧著良心做事，這飯他能吃的下嗎？ 　　“了解，劉師傅真不愧是大師傅，不僅手藝了得，這個智慧啊，也是賽諸葛，我這就去”。王習誌應聲道，心裡早已打著一萬個算盤。王習誌按照李師傅的吩咐如數做著，不久，王習責也加入。很快，一塊塊磚胚就堆的整整齊齊了。劉師傅看著兩小年輕，心中翻騰四海，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卷煙紙，抽出一片，又從左褲兜帶裡摸出一小包煙草，右褲兜摸出一盒火柴，小心翼翼地一手放紙，一手倒煙，再那麼一卷，擦上一根火柴，往嘴裡一叼，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霧，兩根手指捏住無火那頭，望著屋簷下燕子搭建的小窩。似是惆悵，似是滄桑，恍如老了一個歲月。“想當年，我劉東那也是芙蓉鎮第一把燒窯好手，那磚燒的那是頂呱呱，我還獲得過縣裡的勞動先進、模範標兵，如今，當真是老了，掉錢眼裡去了，這種劣質磚，居然也出自我手。”劉師傅竟喃喃自語起來，說著說著，還怎抹起淚來了。兩兄弟一臉茫然，沒想到，這老家夥，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兩種性情轉換的也太快了吧，一會還鼓勵加大生產，這會又自省起來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劉師傅不做便是了，去謀別的生路，未嘗不可”王習誌試著回應道，想看看這老家夥是要鬧哪出，別著實犯了神經。 　　“你懂個屁啊，老了乾什麼都沒人要了。要是沒有意外，我本是到了退休的年紀，也好生待在家帶帶孫子，過幾天清閑日子。奈何，上天弄人，我兒子出了事，好端端的，怎麼就塌了呢？”。“什麼塌了”。“煤洞塌了，我兒子兩條腿被壓住了，現在半身不遂。那遭天譴的老板卻跑路了，醫療費什麼的，全都得自己出啊，全沒了，全沒了。我隻得硬著頭皮央求廠長再讓我多上幾年。現在，家裡隻要是能出去賺錢的，都去謀生活了，我得治啊，那是我的兒子”。劉師傅越說越傷心，情急之處，更是捶胸仰頭。 　　兩兄弟站在原地，沉默不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您老別激動啊，注意身體，等會要是再把自個給弄出什麼好歹來，您兒子可就....”王習誌靠著鐵鍬好心叮囑著。劉師傅，心裡似乎是憋了好多氣，是悲痛，是不滿，是不公，是氣憤....他要釋放出來，把自己的遭遇，自己的輝煌，還有上天的不公，讓世人都知道。厄運總降苦難人，好人難做，壞人難養。劉師傅眼神恍惚，吸完最後一口煙，招手示意兩兄弟過來。“看著你兩，我想起了我自己年輕時，感概萬千....我今兒是話多了些，不說，這裡，心窩子不痛快。讓你兩小子趕上了，你兩若是願意聽，我自作主今天活就不用乾了，明天暫繼續”。兩兄弟，自是答應，不用乾活甚是好，當然了，他們也想聽聽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先生，會帶給他們什麼飯後談資，或是精神糧食。 　　一老頭，兩小夥，圍一圈，講“天經”，論“大道”。直至多年後，王習誌依然記得劉師傅說的話，也間接的影響著他。 　　“我劉東自認道德清高，當然了，是之前。我也好讀聖賢書，深知做人得實誠，不能忘初心，秉承好學虔誠之心，拜的好師，學得一手好本領，也算是一大慶事。製磚燒窯，不到幾年，便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可謂是人見喜之，廠裡已我為榮，年年為廠裡創下了不菲的收入。也因此，取上了美嬌妻，風光無限。時代在進步，科技在維新，但人是越去越老，越笨拙，力不從心；廠裡的設備越發陳舊，燒出來的東西，也越次。自然是比不上，那些新進的廠子，廠長不願拿錢購進新設備，引進新人才，準是心疼自己的錢財，用來花天酒地、交際應酬倒是舍得開梆子。我一說這事，他就掩蓋總說下次，這一拖，就是這麼些年。廠子啊，漸漸暗淡，沒了人氣，更沒了錢財賺。廠長機靈，學會了偷工減料，用最低的成本，來製磚，錢全花在走關係上去了。願乾的乾，不乾的，拿著封口費走人，你看，現在廠子裡就剩下了幾個元老，都是舍不得走的，有感情了。我是要走的，我願不作踐自己，但我央求留下來的前提就是做偽劣品，為廠子謀取利益。實屬無奈，我也是寢食難安，心裡啊，就像有個栓子堵住一樣，氣不出也不進。若是害了別的人家，我就是個罪人，是稻田的害蟲，找書苑 wwｗ.zhaoｓhuｙｕan.coｍ不得好死啊。你兩得記住，做人枉不可偷奸耍滑，欺騙本心。人還要有一技之長，立足根本，不能當浪子，遊手好閑。小，要興家，孝長輩，顧妻兒；大，要興國，勤勞動，守本責。更是要緊跟時代的步伐，鄧小平先生自提出改革開放以來，你看中國的發展多快，我們啊，要是稍不留神，就會被時代淘汰。” 　　兩兄弟聽的一楞一楞的，這個老家夥，哦不，叫老先生更為準確，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之前，真是以為不過是一個粗人小人罷了。王習誌的算盤碎了，本想著偷偷撿些劣質磚塊，帶著爹去縣裡舉報，縣裡不行，就去市裡，總有能管的。眼下劉師傅的遭遇讓他於心不忍，這個老先生學識和見解也讓他頗為敬佩。若是因自己，讓劉師傅失去了工作，甚至受到了懲罰，心裡多半是過意不去的。就此打消這個念頭吧，走一步，看一步。王習誌低著頭，思索著，也在回味劉師傅所說的話。他心裡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時代，又怎麼緊跟時代的步伐，自己這二十年來，一直窩在這個小山裡，最遠的見識就是放映布上的打小鬼子。自是歷史課本上提到過，也潦潦敷衍而過，隻記得那古詩詞，“人之初啊，性本善啊，性相近啊，習相遠啊”，那時候，還跟著老師搖頭晃腦誦讀著，真是有趣，讀書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今天，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日子還得繼續，不是嗎？”。劉師傅說完，背著雙手，沉沉走去。 　　“哎，師傅，日子會好起來的”。王習誌跳起來大叫，很是興奮，也不知高興個什麼勁，今晚食堂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