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鄧堯分析的那樣,北伐軍確實遇到了缺糧危機,北伐軍被困在沱沱河岸邊進退不得,眼看糧食即將耗盡,劉太尉不得不下令糧食減半供應,並一麵派人到上京城催糧,一麵嚴令先鋒營盡快架設好沱沱河上的浮橋,好讓北伐大軍能夠早日渡河,早日尋找到北狄主力決戰。 “弟兄們,加把勁!” 一聲聲急切而粗獷的喊聲混雜在風聲和水聲之中,從沱沱河南岸斷斷續續的傳來。 這聲音屬於一位精壯的中年漢子。他身穿鐵片甲,頭戴精鋼盔,腰間別著一柄長直刀,一身典型楚國禁軍下級軍官的裝扮。 此時,他正扯著嗓子、用最大的力氣朝著麵前河水中那隨著波濤起起伏伏的黑點喊著。 仔細一看,河中那些個黑點竟是幾十個光著膀子的精壯漢子。 聽見岸上的催促聲,河中光著膀子的漢子們雖心有不滿,但也隻能無奈的嘆了口氣,抹了抹臉上的汗水,繼續加快手裡的動作。 岸上喊話的漢子名叫林大貴,是楚國北伐軍先鋒營先鋒都先鋒屯的屯長,而河中的漢子們則是他手下的士兵。 而此時他們正在這有著草原第一大河之稱的沱沱河上修建一座浮橋。 先鋒營作為全軍先鋒,自然是為大軍遇水建橋,遇山開路,而先鋒屯是先鋒營的先鋒,因此林大貴和他手下的士兵接到命令:在沱沱河上架設一座浮橋,以便供楚國的北伐大軍渡河。 可這浮橋是這麼容易就能夠搭成的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黃沙亂石走。 這是對塞上草原自然環境的生動描述。 一條大河波浪寬,河深浪急難行船。 這是對沱沱河水文條件的客觀描寫。 沱沱河從東到西橫跨了整個草原,將塞上草原分成漠南和漠北兩個部分。寬闊的河麵,湍急的流水成為了北伐軍進軍的天然的阻礙。 凍得瑟瑟發抖的林大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順便抱怨了下這草原上的天氣。 初春了還這麼冷,看來草原上上個冬天遭受雪災不是傳言。 林大貴焦急地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軍營,營中將士們的情緒已經從最初的興奮變成了現在的不滿。 他們雄赳赳氣昂昂的從上京城出發,不過並不是懷著什麼保家衛國的崇高思想,而是打仗能夠受賞搶劫的誘惑激勵著他們。 而到現在,出征已經大半個月了,一路上他們忍受著嚴寒風霜,卻連敵人的毛都沒看見。別說什麼發財了,能吃上口熱乎的都要謝天謝地了。如今更是有大河阻攔,進退不得,軍中的不滿情緒正在與日俱增。 草原雪災,北狄人不好過,我也不好受,林大貴無奈的搖了搖頭。 高山冰雪融水是沱沱河河水的主要來源,冬天降雪的多少決定著其初春水量的多少。偏偏草原上的上個冬天,異常寒冷,超量的降雪,讓高山冰雪融水異常增多,沱沱河有著比往年更巨大的水量,甚至達到了百年不遇的洪水的標準。 更甚者,自從北伐軍在河邊紮營,雨就沒停過,洪水加上暴雨,沱沱河比起往常來更加難以渡過。寒冷的冬天不僅給北狄也給北伐軍帶來了麻煩,這還不說漢族人比起北狄人來,更加難以忍受嚴寒。 ······ 天空上的黑雲一層一層的堆疊起來,不一會兒,便將整個天空都遮了起來,眼看一場暴雨就又要來襲,林大貴心裡變得越發的焦急。 轟隆一聲雷響,閃電在黑雲間不斷翻滾,將厚厚的雲層撕開幾道口子,雨滴不斷從缺口中落下,轉眼間,牛毛細雨便變成了傾盆暴雨。 “屯長,讓弟兄們輪流上岸休息一會兒吧,喝口烈酒暖暖身子。”看著修橋的兄弟們在河水裡隨著波浪起起伏伏,一個個凍得牙齒打顫,站在林大貴身後的士兵實在不忍心,小心翼翼的說道。 “不行。”林大貴頭也不回,眼睛緊緊盯著河麵上那正一點點建成的浮橋,嘴裡冷冷的擠出兩個字。 別看林大貴嘴上不近人情,但其實他心裡也不忍,他們都是一起在戰場上滾過刀山火海,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雖然再不忍心,可是他還是沒鬆口。因為身為先鋒營屯長,更是作為一個百戰老兵積累的經驗,林大貴深知這座浮橋對於整個北伐大軍的重要性。 北伐成敗與否全在這座橋上。 大軍被困在河邊已經半個多月了,連日的暴雨將軍營變成了一片沼澤,蚊蟲滋生,疫病頻發,軍營中已經有一大半人都快站不起來了。 更重要的是,軍中已經開始缺糧,將士們的口糧隻能減半供應,一碗飯中能有半碗都是砂石。 將士們對朝廷的不滿情緒也在持續增長,他們一邊罵著朝廷克扣軍餉,一邊罵著皇帝不體恤士兵。隻要隨便在營地裡走一走,就會發現全都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發牢騷的士兵。 如果再不能渡河,盡快找到北狄的主力決戰,到時候不僅僅是自己要被軍法處置這麼簡單了,整個北伐軍都會被拖垮。 ······ “太尉下了命令,今天之內必須把浮橋修好。” 焦急的林大貴一邊看著越下越大的雨,一邊看著漸漸成型的浮橋,即使再不忍心,此時也隻能狠下心來,一個勁的催促河中的兄弟們加快速度。 暴雨正在不斷的積聚水量,按現在的情況,後麵肯定還有更大的洪水,而現在的浮橋肯定擋不住一次洪峰的沖擊。他要抓緊時間,他要和洪峰搶時間,他要爭取在洪峰到來之前建成浮橋。 “發水了,發水了。” 隆隆的水聲鋪天蓋地的從遠處傳來,伴隨著士兵們的呼喊,洪水從上遊奔騰而下。 林大貴不甘心的看了看快要搭好的浮橋,長嘆一聲,迅速指揮修橋的兄弟們上岸躲避洪水。 修橋的士兵剛剛爬上岸來,奔騰的洪水就呼嘯而過,像一隻巨獸,怒吼著吞沒了河麵上的一切。 等洪水過後,水麵上除了繼續洶湧而來的河水,就隻剩下幾塊木板漂浮在河麵上,哪還能看見浮橋的影子。 毫無疑問,這次搭建浮橋的努力又白費了。 林大貴頹廢的坐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看著洪水把將要修好的浮橋沖毀。 這是第幾次搭建浮橋的嘗試了,十次還是十一次還是更多,林大貴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們一次次將更大的石頭推入河中當做橋墩,而浮橋卻還是一次次的被洪水沖垮,即使到最後他們將最大的石頭推入河中還是阻擋不了河水的沖擊。 麵對偉大的自然,他什麼也做不了,就像一個士兵怎麼也違抗不了將軍和朝廷的命令一樣。 先鋒將軍陳元禮,聞訊趕來。他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一把揪住林大貴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嘶啞尖銳的聲音朝著他怒吼:“林大貴你知道你乾了什麼嗎?你把整個北伐軍都置於險地了。” 看著趨於平靜的河麵,林大貴慢慢從洪水帶來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心情像過山車一般迅速轉換,從最初的畏懼軍法,到後來的無奈不甘,再到最後對朝廷的不滿。 他的情緒像這洪水一樣爆發了。 皇帝想要開疆拓土,朝廷便下令北伐,劉太尉便率領大軍北上,無數的士兵便被派來與北狄作戰,而北伐軍要過河,自己便被派來搭建浮橋。 皇帝隻想成就自己的威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哪管什麼一將功成萬骨枯,士族們隻想要保護自己的田產財富,哪管有多少士兵埋骨草原。 自己和這十萬大軍在上位者眼中不過隻是一顆普普通通的棋子而已,無論怎樣都隻會是皇帝和士族的一塊墊腳石。 在講究出身的楚國,普通士兵沒有資格在功勞簿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在軍隊之中,平民出身,即使立功,功勞也要大部分算在作為軍官的士族頭上。 禁軍十數萬將士中,平民出身能夠做到校尉以上的也隻有寥寥數人而已,大部分人即使足夠幸運,到最後不過也隻能當一個隊長、屯長之類的中低級的軍官。 平民出身,就要永遠被那些一出生就是高官厚祿的士族子弟踩在腳下。 聯想到最近營中出現的流言,林大貴心底的一個聲音終於發出了不甘的怒吼: 憑什麼那些人不用拚命就有高官厚祿? 憑什麼我要給那群士族當牛做馬? 憑什麼平民出身就要一直被士族踩在腳下? 老子不是生來就低人一等的,我手中有刀,我要為自己拚一次,我不會再讓人拿走屬於自己的功勞,有機會我一定要給那群士族子弟一點顏色看看。 我要做人上人。 麵對陳元禮的質問,林大貴不卑不亢:“將軍,水深浪急,非人力所能為。如今我等深入敵境,腹中無糧食果腹,身上無棉衣禦寒,還要受到監軍逼迫,已是窮途末路,看來營中的那些傳言也不無道理,小皇帝德不配位,士族就是一群蛀蟲,這天下該變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