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軍都到齊了嗎?” 劉知進從高臺上鳥瞰著整個北伐軍,向著身邊的陳元禮問道。 “大帥,各營皆已到齊。”陳元禮稍一側身,恭敬地回答道。 劉知進點點頭,接著對著一旁的監軍儲獾說到:“儲將軍,可以開始了。” 儲獾抱拳應了一聲,立刻對著手下的士兵招了招手,接著便有幾十個被五花大綁的士兵推了出來。 被綁的士兵正是林大貴和他手下的兄弟們。 北伐軍集中了楚國禁軍精銳,是楚國集全國之力打造的一把利刃,不過利刃越鋒利也就越危險,如今北伐軍就像是沒有護手的利劍一樣危險。 北伐軍士兵們的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如果繼續再這樣放任下去,就算不遇到敵人,這群士兵也可能會叛逃,會投降,甚至會嘩變,這是每一個帶兵的人最不願意遇到的情況,太尉劉知進必須要做些什麼了。 麵對士氣低迷的士兵們最有效的辦法有二,一是立威,二是獎賞。劉太尉選擇了一個最原始最有效的方法來進行,那就是雙管齊下。 北伐軍的士兵全都集中到了校場,麵對黑壓壓的士兵,劉知進開始了他的表演。 “將士們,大家已經困在這裡十幾天了,每天忍受著寒風暴雨,蚊蟲叮咬,我感同身受。可是,兄弟們不要忘了,在我們的前麵便是北狄人的王庭,我向大家保證,隻要擊敗了北狄人,所有將士搶掠三天,北狄人的財貨美女,你們盡可以享用。” 劉知進剛剛說完,原本躁動的人群就逐漸安靜下來了,聽到可以盡情搶掠,士兵們的眼神也不再空洞,甚至有的已經兩眼放出了精光,似乎北狄的財貨美女就在眼前。 “軍法無情,皇命難違,按大楚軍法,作戰不利退兵者按律當誅,還有你們的家人也會連坐。兄弟們,進,則榮華富貴;退,則軍法從事;是男人的就應該在戰場上搏一個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先許以重利,再以嚴刑峻法恐嚇。 劉太尉的這一番話顯然是發揮了不小的作用,軍隊開始變得有序起來,也能明顯的感受到士兵們的精氣神起來了。 劉知進對此也十分滿意,軍隊的激情已經被他一點點的點燃起來了,他自信再有一把火,這支軍隊就又能成為一支無堅不摧的無敵雄師。 林大貴和他的那屯人無精打采的被綁在轅門之外,劉太尉要用他們的腦袋來立威,再點上那一把火。 按劉知進的計劃,軍隊這時就應該重新在自己的控製中了,可歷史有時候總會因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而發生改變。 正當劉太尉下令要將先鋒營的那屯士兵斬首示眾之時,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 一陣風吹來,將營門前矗立的楚字大旗攔腰吹斷,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軍中眾人都愣在當場。 “太尉大人,蒼天有眼,求您放過我大哥。” 正當人們愣神之際,隊列中一名軍士突然沖出隊列,擋在刀斧手前麵,一邊護住林大貴,一邊趁機向著劉知進大聲喊道。 “哪來的無賴軍士,還不趕快退下。若再敢阻攔行刑,一並拿下治罪。” 監軍儲獾首先反應過來,對著沖出來的士兵大聲嗬斥道。 那軍漢卻是不理儲獾的嗬斥,繼續大聲說到:“某不隻是請太尉救自家兄弟,也是請太尉救救全軍數十萬兄弟的性命。” “你這是要造反嗎?來人,立即給我拿下!”儲獾手裡握緊劍柄,怒吼著命令道。 那軍漢看見儲獾發怒竟然一點也不害怕,而是站起身來,對著儲獾緩緩說道:“某與太尉說話,還輪不到你來聒噪。” 隨即便又轉向太尉,大聲說道:“請太尉聽我一言,之後,太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小人名叫鄭屠,是先鋒營親衛隊的士兵,先鋒營林大貴是我結拜大哥,我們兄弟,從軍十幾年,跟著太尉征戰,大大小小也打了幾十場仗了,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拚命我不怕,可我不想這麼不明不白的再在這裡耗下去了。” “一碗飯裡有半碗砂石,天氣寒冷身上卻隻有單衣禦寒,小皇帝將禁軍將士看做奴仆,朝廷諸公簡直沒把我們當人。” “軍中早就議論紛紛,先前就有守夜巡邏的兄弟在巡邏時聽見有狐貍聚在一起討論,說什麼北狄之地不能耕種,楚國打了下來也沒什麼用,小皇帝卻不管士兵們的死活,將他們派來到這來送死,擺明了就是要用這幾十萬大軍的鮮血來換自己擊破北狄名留史書的虛名,咱們跟在後麵說不定就有肉吃。” “又有火頭軍的兄弟們在做飯時,刨開魚肚子裡麵竟然藏有寫著劉皇二字的紙條。我大哥在修橋時也在河中發現有塊石頭上赫然寫著楚氏滅,劉氏興的字樣。而今又有狂風吹倒了楚字大旗,而劉字大旗卻是巋然不動。這一切難道不是上天在宣示楚氏無道,要太尉取而代之。” 雖說士兵們對軍中的流言早就知曉了,但鄭屠當著大家的麵直接把流言說出來還是在軍營中引起了一陣騷亂,軍士們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鄭屠,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嗎?這可是誅九族的謀反大罪。”劉知進親信先鋒將軍陳元禮對著鄭屠怒吼到。 “不光是我,軍中袍澤都是如此想的。” 鄭屠站起身來,轉過頭來對著站在雨中交頭接耳的將士們大聲喊道:“諸位兄弟們,太尉帶著咱們浴血奮戰,趕走了柔然,收服了周邊夷狄,平定了東海叛亂,統一了中原,這才有了大楚帝國如今的太平盛世。那個小皇帝又有什麼功勞,隻不過是姓楚而已,他就能當皇帝,就能對咱們頤指氣使,就能將咱們派到這來忍饑挨餓。我看,還不如讓太尉當皇帝,打開府庫賞賜我等,那才叫讓人心服口服,天下歸心。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諸位禁軍兄弟們?” 鄭屠的一番話又在士兵中間引起一陣騷亂,各營中的督戰隊已經控製不了形勢了。 “對,鄭大哥說的沒錯,我看太尉當皇帝比那小皇帝強一百倍。” “皇帝有德者居之,小皇帝何德何能。” “我看小皇帝早就該退位讓賢了。” “小爺誰也不服,隻服咱們劉太尉。” 幾個膽子大的士兵趁機喊了起來,鼓動著禁軍的其他士兵。 “給我拿下這個擾亂軍心,意圖謀反的賊兵。”監軍儲獾見狀,心知這些士兵要鬧事,急忙招呼衛兵要拿下鄭屠。 看著監軍營的衛兵拿著明晃晃的軍刀,向自己一步步逼近,鄭屠卻是顯得毫不慌亂, “你們這些監軍營的貴族小子,每次打仗不見你們沖在前麵,對付自己人卻是跑的比誰都快。你們這群皇帝小兒養的看門狗,讓老子陪你們玩玩,今天就讓你看看咱們也不是好惹的,看看真正的戰場到底是什麼樣的。”鄭屠冷笑一聲,拔刀便迎了上來, 鄭屠作為先鋒營中的老兵,自然是弓馬嫻熟,才一個照麵便將沖在最前麵的一個衛兵一刀砍倒。 看見鄭屠拔刀拒捕,儲獾便指揮更多的衛兵圍了上來,“此人意圖謀反,給我格殺勿論。” “兄弟們,反了,給這群小崽子點顏色看看。”在鄭屠的鼓動下,先鋒營的其他士兵也紛紛拔出刀來, 圍上來的監軍營衛兵越來越多,但反抗的士兵更多,除了先鋒營之外,其他對監軍不滿的士兵們也一個個加入了反抗的隊伍。 監軍營慢慢不敵,就連監軍儲獾也被人捅了一槍刺倒在地上。 劉知進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先鋒營殺了監軍,這是在造反。 解決完了監軍,鄭屠在士兵們的簇擁下來到劉知進麵前,丟下手中沾滿鮮血的長刀下跪,向劉知進抱拳說到:“太尉明鑒,我等並無反意。隻不過監軍逼人太甚,我等才不得不如此,現在全憑太尉處置。” 看著跪在地上的鄭屠,劉知進心想這是嘩變士兵典型的以退為進的策略。雖說士兵們跪在地上請罪,可真要治他們的罪,這群動了刀子的武夫能心甘情願的任人宰割。 處理士兵嘩變是最麻煩的,劉知進心中正在急速的思考辦法。 突然感到身後有人悄悄踢了踢自己的腳後跟,劉知進回頭一看,正看見自己的心腹,也是先鋒營的主將,陳元禮正對著自己悄悄搖頭。 劉知進頓時明白,對一群動了刀的軍漢,講道理是行不通的,反而還會反受其害。但也不能表態支持,不追究他們的罪責,因為這樣便會給了嘩變士兵相要挾的機會。 現在是考驗將帥默契的時候了,主帥不能首先表態,這時候由副將代替主帥來談判是最好的選擇了,這樣不論結果如何都給主帥留下了緩沖的餘地。 “你這賊兵,怎敢如此無禮。” 先鋒將軍陳元禮向前一步,站在了劉知進前麵,開口便是斥責,“各位兄弟,你們捫心自問,太尉可否虧待過你們,擅殺監軍是謀反的大罪,要被株連九族,就連主帥也要連坐,你們這是要將太尉往絕路上逼呀。” “我們並無其他意思,隻想讓太尉帶我們找一條活路,請太尉登基做天子,赦免我等的罪過。”鄭屠回答道。 “太尉做天子”, “太尉做天子”, “太尉做天子……” 在鄭屠的帶領下,後麵的眾軍士們齊聲高呼道。 “請太尉順從民意登基。” 伴隨著士兵們的高呼,陳元禮和先鋒營內其他將領也都順勢跪在劉知進麵前,陳元禮更是向著劉知進大聲勸進。 有了先鋒營官兵做表率,軍中其他的將領和士兵也都緊接著紛紛跪在太尉麵前高聲朗道:“請太尉做天子。” “元禮,怎麼連你也……” 看著跪倒在麵前的將領士兵劉知進明白了,士兵們造反是想找條活路,將領們造反是想加官進爵。不管怎樣,將軍們和士兵們在造反這一問題上達成了一致,造反最符合他們的利益,造反也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了。 其實士兵嘩變的種子早已種下,楚氏一族依靠關中貴族的勢力登上皇帝寶座,擁有擁立之功的關中貴族自然掌握了楚國的政權。楚國皇帝為了對抗這些世家大族,便開始扶植出身低微的軍功新貴族,在皇帝的有意為之之下傳統士族與新興的軍事貴族一直是水火不容的狀態。 貴族地位高,掌著政權,管著筆桿子和錢袋子,新型軍事貴族地位低卻掌管著可以掀桌子的槍桿子,傳統貴族雖然高高在上,卻無法將自己的勢力伸向基層,而新興的軍事貴族則被牢牢堵在楚國最上層的統治階層的門外。 兩者各自先天不足,又因為有著強勢皇帝的存在,使三者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之中,因此楚國政局才能平衡。 而現在在位的小皇帝顯然鎮不住這兩大勢力,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傳統貴族和新興軍事貴族的鬥爭也越來越激烈。 這次的嘩變便是一次集中的爆發。 開弓沒有回頭箭,士兵們殺了監軍,是鐵了心要造反,如果元帥不行那就擁立將軍,將軍不行那就擁立校尉,校尉不行那就擁立都尉,甚至直到率長,伍長也要選出一位新皇帝。 劉知進知道如今這種情況不造反是不可能的了,便讓跪在地上的將官士兵們起來,對著他們說道: “我劉知進為大楚盡忠三十年,沒想到今天卻成了亂臣賊子。” “若你們真想讓我當這個皇帝,你們必須答應我三件事,否則你們就另選新主。” 劉知進作為禁軍中最有威望的將領,知道要造反自己雖然不是當皇帝的唯一人選,但自己卻是造反成功的唯一人選,自己當然要抓住機會和士兵們談條件,而自己的條件士兵們也是不會不答應的。 “請太尉明示是哪三件事?” 陳元禮代表將士們問道。 “第一,大楚皇帝雖無功但也無過,我們本來都是大楚臣子,皇帝退位你們不可加害。第二,滿朝大臣,國之重器,我們本為同僚,你們不可欺辱;黎民百姓,國之根本,我等作為仁義之師不可搶掠。第三,既然你等奉我為主,那就要聽從我的號令。這三條,三軍將士可答應否?” 陳元禮拔出自己的佩刀,對著臺下的將士們大聲說到:“今日我等在此擁立太尉為天子,皆以太尉馬首是瞻,有違此意者,先問過我的刀是否銳利。”說著便將麵前的又一楚字旗幟砍斷。 “喏。” 眾軍士一齊高聲回答,造反的最後一個條件達成了。 劉太尉也順利的奪回了軍隊的控製權,隻不過不是作為楚國北伐軍的統帥,而是作為叛軍的首領。 北伐軍造反的大小軍官聚集在劉知進的大營。 造反可是一個技術活,可不是外麵幾個大頭兵喊上幾聲就能成功的。營中的幾個軍官此時冷靜下來,認真分析著當前的形勢。 劉知進長嘆一聲:“上京城雖然唾手可得,可楚氏諸王各個占據要地,手握強軍,這該如何是好?” “關中天下形勝之所在,東有虎牢關,西有玉門關,南有婁山關,北有武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地勢易守難攻,天下再也沒有比關中更險峻的要塞,因此歷來是龍興之地;楚氏宗族雖號稱兵多將廣,但禁軍軍力天下無雙,任何一支軍隊在禁軍麵前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楚氏諸王雖同出一脈,然各有利益且互不統屬,雖為同姓,然則一盤散沙,不足為懼;昔楚氏一族據一州之地而吞並天下,今太尉占據關中,君臨天下,歸順者撫之,不臣者討之,正當氣吞萬裡如虎,飛騰九霄而為龍,此天賜良機,為子孫萬代立業正在此時,劉太尉又有何疑?還請太尉為天下百姓、為我等禁軍將士計,順應民心,代楚自立。” 陳元禮此話一出,諸將精神為之一振,本來的猶猶豫豫也變成了積極興奮。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皇帝楚禾,乘釁縱害,禍加百官,虐流百姓。我等懼社稷淪喪,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必無二誌。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後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 劉知進集合士兵,發表演說,眾將士群情激奮,高呼萬歲。 劉知進看著這支士氣高昂的軍隊,不禁感到諷刺,本來士氣低迷的軍隊,卻因為造反儼然成了一支精銳的虎狼之師。本來保護都城安全的禁軍,卻成了要攻陷都城,趕走皇帝的叛軍。 “陳將軍,你部仍為先鋒,占領沿途各州縣、驛站,阻斷來往的信息人馬,務必不讓一人一馬,一隻信鴿出去。其餘諸軍,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目標上京城。” 劉知進發布了造反後的第一個命令,眾軍轟然稱是,造反機器開始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