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墜亡 　　了一看著眼前匍匐的魚心澄，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仍舊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他不理解對方為什麼要哭，不理解對方在跟誰交談，甚至不理解為什麼自己觸碰到對方後對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全身的傷勢開始快速愈合，整個人也從悲傷轉變為極致的喜悅。 　　雖然了一不能理解的事物仍有很多，然而他確實為對方的痛苦而感到自責，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有可能就是自己到處玩水造成那些植物都長到路麵上才會讓對方沖進綠化帶裡。 　　之後對方這麼痛苦，說不定就是剛剛受傷導致的。為此，了一頭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內疚的情緒縈繞在他的心頭。不過，看見對方現在又轉悲為喜，了一也為她感到高興。 　　因此，他想了想，開口道：“你還好嗎？有什麼我……我可以幫助你的嗎？”相比起一開始，出乎意料的流利，顯然，隨著了一逐漸了解這個世界，他也在飛速適應著。 　　對於了一的話，魚心澄顯得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點頭答道：“是的，是的，我很好，非常好，感謝您的關心。但我怎敢再祈求您的幫助呢？您再造了我，這已經是最大的恩情了。” 　　這下了一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壓根不知道怎麼麵對別人如此狂熱的贊揚和崇拜。看見對方如此恭敬的俯身講話，他隻覺得詭異和不適。 　　猶猶豫豫，了一也像魚心澄一樣整個人趴在了地上，雖然他不清楚怎麼居高臨下的跟別人說話，但是怎麼把自己的高度降低他還是會的。 　　了一像隻青蛙一樣四肢著地，把頭伸到魚心澄臉前，非常關切地問道：“那你……接下來要乾嘛呢？” 　　這下輪到魚心澄感到不適應了，她忍耐著這種奇怪的倒錯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當然是陪伴在您的身旁，為您獻上所有。” 　　雖然了一仍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麼這個樣子，但顯然是要跟自己一起的。可是，自己接下來去哪都沒想好呢。興許是趴得累了，他乾脆整個人躺在地上，用手墊著腦袋，看著魚心澄的眼睛向她征求意見：“但是我還沒想好去哪啊。你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聽聞此言，魚心澄激動萬分：“當然了！主啊，如若您不嫌棄的話，請隨我來吧。” 　　了一點點頭：“好啊。”旋即從地上爬起身，魚心澄見狀快步前往了汽車，經過檢查，汽車問題不大，隻是出現了刮蹭而已。 　　在殷勤地為了一打開後車門之後自己也坐上了駕駛位，迅速駛離。 　　……………………………………………………………………………………………… 　　魚心澄的家已經接近城郊了，從畢業起她就一直住在這裡，這附近都是前些年新建的小區，可惜配套設施不完善導致這裡房價也並不怎麼理想，對應的租金也就較為便宜。 　　同樣該說是幸運也好，房價不高，物業基本上不管事兒，小區刷卡進出，這麼晚了更是連個保安都沒有，自然不會有人看到了一。 　　跟在魚心澄後麵，了一四處打量，這裡的一切對了一來說都很有趣，不像老城區，現在已經非常晚了，但是不少人家裡的燈卻依然是亮著的，給人一種安心且祥和的氛圍。雨勢此時也和緩了不少，樓道口散發出柔和的白光，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到放鬆。 　　從包裡翻出鑰匙，打開房門後映入眼簾的一切似乎與早上出門時並無差別，然而離開的人與回來的人卻不是同一個了。 　　了一跟在魚心澄身後進了房間，房間不大，也算不上整潔。畢竟，一個常年加班的人顯然是不太有時間打掃房間的。沙發上的動物抱枕很有個人特色，垃圾桶裡塞著一些外賣包裝，地板上沒什麼灰塵，隻是能注意到有不少掉落的頭發。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的貓爬架，一隻慵懶的橘貓趴在上麵，聽見開門聲後頭也不抬，繼續臥在那裡睡覺。了一頓時被這奇妙的生物吸引了目光，他走上前，想要撫摸橘貓。 　　被撫摸後橘貓先是用頭頂了頂了一的手，隨後意識到不對勁，睜開眼一看，發現是陌生人之後，立刻汗毛倒豎，張牙舞爪想要驅趕了一。 　　魚心澄立刻皺眉，嗬斥到：“芋圓，停下！去，去，去吃你的晚飯去。”說著，拿起貓糧袋子倒入到芋圓的飯盆中。 　　然而芋圓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激烈，並不是麵對陌生人時的警惕，而是更像是受傷後絕境下的反撲。雖然了一在看見橘貓激烈的反應後就已經收回了手，但芋圓不依不饒，跳到魚心澄和了一的中間沖著了一瘋狂嚎叫。 　　了一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連連後退，他並不想嚇唬這隻小動物，何況這似乎是魚心澄的朋友，對於這位雖然神經有問題但卻能為自己提供去處的女士，了一還是非常尊重的。 　　雖然了一的後退是一種退讓，然而芋圓卻被了一的大動作刺激到了，撲上去瘋狂撕咬了一的長袍。魚心澄嚇了一跳，立刻用手抓住了芋圓，將其製住。 　　她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吐出，下定決心，走到窗邊，用左手把還在掙紮的芋圓按在胸前，右手打開了窗戶，打開了安全窗的插銷。芋圓或許以為主人在安撫它，掙紮逐漸平息，然而魚心澄看也沒看它一眼，下一刻掄圓了手臂，狠狠地就這樣將芋圓從窗戶中扔了出去。 　　站在窗臺處，看著芋圓墜落，天色太暗了，還有雨，什麼也看不清。不過，從十六樓墜落，死定了，魚心澄心想。 　　轉身，魚心澄跪下祈求了一的原諒：“主啊，我罪該萬死，竟然讓您受驚了。請處罰我吧。” 　　了一站在那裡，一種扭曲感湧上心頭。他實在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內心的感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雨水順著長袍滴落在光滑的瓷磚地板上，在腳邊形成了一灘水跡。扭頭看去，自己從進門起就留下了一串臟兮兮的腳印，怎麼之前自己沒能注意到呢？ 　　雖然這裡又明亮又暖和，但是了一卻很懷念自己站在小巷時的情景。他看向魚心澄，試探性地說到：“那如果我讓你也從這裡跳下去呢？” 　　魚心澄沒有說話，隻是起身，乾脆利落地扒住窗臺。 　　了一大驚失色，撲上去一把抱住魚心澄的腰把她拉了下來，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了一顧不上解釋，大喝道：“停下！我叫你停下！” 　　魚心澄仍然沒有說話，直起身保持跪姿，低頭道：“感謝您的仁慈。” 　　了一顧不上理她，沖到窗前，一把將窗戶關上，鎖好。扭頭看著仍舊一言不發的魚心澄，凝視著仍舊因緊張而顫抖的雙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怎麼能如此兒戲地把生命交給這樣無力的雙手呢？了一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並未因能一言決定別人生死而快樂，而是感覺到一道重擔壓在自己肩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了一當然明白魚心澄不正常，或者說雖然了一不知道什麼叫正常，但這樣情緒化大喊大叫的人仍然會使了一認為對方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然而了一不在乎，他心中沒有惡意，所以不會對對方的意圖加以揣測，就好像他不在乎廣告牌上的人，不在乎隨他手指一起熄滅的燈，不在乎瘋長的植物，因為他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但他知道什麼是死，非常深刻的知道，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死就是不能再像他一樣喝飲料，像他一樣玩水，像他一樣微笑，像他一樣再探索這個新奇的世界。他太清楚什麼是死了，因為在今天之前，他從未活過。 　　雖然如此，但了一並不怕死，因為死亡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找書苑 ｗww.zhａoshuyuan.cｏm要親自感受這個世界，早晚有一天會感受到死亡吧。所以了一可以快樂地在雨中玩耍，可以躺在地上和別人對話，外界的環境再惡劣，他的內心始終在雲端。 　　了一的快樂和自由自在在這一刻被粉碎了，他已經背上了芋圓的死，隨後還掌握了魚心澄的生死，這種沉重感讓他瞬間從雲間墜落，墜落到痛苦的人世間。現在，他不得不正視死亡，這個嚴肅的話題，這意味著從此以後他必須時刻考慮自己行為的後果，這樣的未來讓他喘不過氣來。 　　了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不像是在車站時那樣發自內心的笑，更像是向人展示自己很快樂時的工具。他扯起長袍，向魚心澄展示了自己濕漉漉的長袍和臟兮兮的腳：“請問有哪裡可以清理一下嗎？我這身上也太臟了。還有這都濕透了，有沒有可以換的衣服呢？” 　　魚心澄此時方才如蒙大赦，急忙點頭：“有，有，請隨我來。”在向了一展示完淋浴器怎麼用後又翻箱倒櫃找出了當初自己母親怕自己冷寄來的大棉襖——這是少有的不那麼女性化的衣物了，隨後了一進了浴室，留下魚心澄一個人坐在客廳看著貓爬架發呆。 　　她不是傻子，雖然在了一的力量下轉換了思想，可她仍能看出了一生氣的原因。雖然心中的低語告訴她要信奉了一，可當對信仰的維護和信仰本身沖突時該選擇哪一方呢？ 　　魚心澄非常痛恨內心的低語，因為這個時候，低語反倒不說話了。今天晚上，她選擇了前者，很明顯，她選錯了，那麼下一次該選後者嗎？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