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來到了周五,到了和劉警官見麵的時間。 他們約好了在一家小餐館見麵。 石鼎奕是先到的,環顧了四周,看起來就隻是在警局周圍隨便找了一家拉麵館,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劉警官則是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差不多五分鐘才到,來的時候還是步履匆匆的,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他進入餐館,環顧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石鼎奕,一個人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接著,他快步走到石鼎奕對麵,拉過椅子坐下。 沒等石鼎奕開口,倒是劉警官先開口了。 他先是擦了擦汗,才緩過勁來,用關切的目光看向石鼎奕:“石先生,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石鼎奕像是沒聽見一樣,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迷茫地看著劉警官,問道:“劉警官,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劉警官又復述了一遍問題,石鼎奕沒什麼語氣波動地回復道:“癌癥嘛,不就那樣嘍。” 劉警官看得出來石鼎奕的不在狀態,沒有多說什麼。 隻是給自己點了一碗麵,然後示意石鼎奕也點餐。 石鼎奕完全沒什麼胃口,也點了碗麵,點完就開始發呆。 兩個人都陷入了完全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不是石鼎奕,也不是劉警官,而是隔壁桌一位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穿著格子襯衫。 在石鼎奕來之前他就坐在那裡了,吃完以後也沒有走,而是坐在那裡發呆,這會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埋頭痛哭了起來。 這使得本來就頗為沉重的氛圍徹底轉向了死寂。 最後,還是石鼎奕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問道:“劉警官,你……有孩子嗎?” 劉警官看了石鼎奕一眼,沒有急著回答。 而是把帽子取下來,放在一旁,又把衣服最上麵的扣子解開,原本嚴肅緊繃的五官重新鮮活起來,曬得黝黑的皮膚難掩疲憊的神情。 他給自己拿了一雙一次性筷子,又遞給了石鼎奕一雙,石鼎奕接過筷子,等待著劉警官的回答。 劉警官做完這麼多之後,這才緩緩回答道:“有,怎麼了?” 石鼎奕又追問道:“那,和你關係好嗎?” 劉警官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劉警官一家三口,很難想象如同劉警官這樣嚴肅的人也能露出如此慈愛的表情,畫麵中的劉警官一手攬著妻子,另一隻手抱著自己的孩子,三個人都笑得十分開心。 即便石鼎奕作為一個外人,也能感覺出這家人明顯的幸福。 陣陣悲楚湧上心頭,石鼎奕覺得自己很可悲,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他到底想獲得什麼答案呢? 他眼圈泛紅,對著劉警官感慨道:“真是幸福的一家。” 麵條端上來了,石鼎奕沒有多說什麼,隻是低頭吃著自己的麵條,仿佛這樣就能從現實中逃開一樣。 劉警官嘆了口氣,說道:“石先生,我知道您對女兒的死抱有愧疚。但實際上,真正該為您女兒的死負責的,是殺害她的兇手才對。” 石鼎奕低頭不說話,劉警官繼續說道:“石先生,仔細想想,難道您不想親眼看到兇手落網嗎?還是說您想看著兇手就這樣逍遙法外?” 石鼎奕猛然抬頭,死死地盯著劉警官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想,我做夢都想,我簡直想要把兇手抽筋扒骨。我恨他,我也恨我自己,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即便劉警官都沒有預料到石鼎奕突然的爆發,不過他還是順著石鼎奕的話繼續說:“正因如此,您才應該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然又怎麼能撐到兇手落網的那一天呢?” 石鼎奕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又問道:“劉警官,我聽說,精神病殺人不犯法是嗎?” 劉警官沉默了片刻,解釋道:“視精神病的嚴重情況而定,如果可以認知到自己做了什麼,那依然會受到法律的處罰。” 石鼎奕又換了個說辭,詢問道:“那什麼情況下,秦皓軒才能一定被擊斃呢?” 劉警官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詢問道:“石先生,問題是,您怎麼就確定秦皓軒一定是兇手呢?” 石鼎奕一攤手,反問道:“劉警官,秦皓軒應該是星空癥患者對吧?” 劉警官神情更加嚴肅,實際上確實如此,根據購買藥物的記錄,可以初步斷定,秦皓軒確實是星空癥患者,至少也飽受“星空”導致的幻覺折磨。 然而,目前的要求是凡是涉及到星空癥患者的案件一律不許向受害者家屬透露真正死因,原因也很簡單,一旦家屬懷恨在心,到處宣揚仇恨星空癥群體的言論,恐怕家屬就是下一個出事兒的。 這種情況隻能隱瞞,一般都會隱去兇手的星空癥患者身份,不允許案件公開審理,阻止被害者家屬和兇手見麵。 這也是為什麼警方對石鼎奕的說法會是不清楚兇手是誰,就是害怕石鼎奕會私下找到秦皓軒的家人,與對方發生沖突,導致秦皓軒報復回去。 這些具備超能力的神經病們想要作案,是很難攔截的。 所以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拖,拖到解藥研究出來,目前人類是根本無法戰勝星空癥患者群體的。 人類作為一個抽象的概念,自然勢力要比星空癥患者大得多。但是星空癥患者不是地緣概念,不是種族概念,而是完全隨機,幾乎無法避免,完全出自人類自身的。 同時,星空癥患者主要的感染源就是星空,這根本不可能封禁。對星空癥患者實行屠殺?完全行不通,這個決策一旦下達,人類自己就會先一步分崩離析。 石鼎奕從劉警官的神情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沒有再多說什麼。 劉警官長嘆一口氣,原本放鬆的五官這下又一次恢復成了那種緊繃嚴肅的神情,他凝視著石鼎奕,緩緩開口道:“石先生,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當下的局勢的?” 石鼎奕悶頭吃麵,他能有什麼看法?他隻知道自己的女兒死了,死在了逃離自己和前妻之前,死在了獲得幸福的前夕。 石鼎奕的反應沒有出乎劉警官的意料,他緩緩坐正身體,繼續剛才的問題:“石先生,現在就讓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吧。現在的局勢糟糕透頂。毫不誇張的說,人類正走向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如果星空癥的解藥再不研發出來,要不了多久,世界大戰就會爆發。” 劉警官的話不可謂不大膽,這種宣揚世界即將毀滅的言論,簡直不像是一位警察能說出口的,尤其是作為公職人員,居然公開宣稱要研製星空癥的解藥,這種言論傳出去,是要被革職的。 這番話顯然吸引了石鼎奕的注意,他抬頭看向劉警官,想要繼續聽對方打算說什麼。 劉警官降低了一些音量,繼續講道:“石先生,或許您不清楚現在警局內部的輿論,實際上,即便是我們,也對目前針對星空癥患者的處置頗有微詞。一方麵,世界已經徹底改變了。” 說著,劉警官將目光放在了店外已經逐漸傾斜的夕陽。 “我們警察裝備並沒有什麼進步,卻要在‘星空’發生後,去麵對比以前兇惡十倍,乃至於百倍,千倍的犯罪分子。逐漸增大的對生命的威脅和精神上的重擔已經是很多人無法承受的了。武警,軍隊,每個部門簡直都輪軸轉,我們需要麵對的還隻是一些危害性較小的罪犯,而在偏遠的鄉區,由於通知不到位,星空癥患者們簡直是紮堆出現,軍隊所要麵臨的現狀遠比我們要危險的多。” 說完這些,他長出口氣,一口氣將麵條喝乾。 吃完,他又恢復端坐的姿勢,繼續說道:“以上還隻是一方麵,如果隻是危險,也就罷了。在這種時候,總要有人站出來,麵對這些問題的。 可實際上,我們對付的並不是什麼恐怖分子,不是憑空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他們也有家人,這些星空癥患者們在發病前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即便發病後,也很難從外表上區分他們和普通人。” 他停下來,表情肅穆,繼續講述道:“不知道您是否記得當初和我一起拜訪您的那位宋警官?他負責每天的宵禁工作,這並不是一份簡單的工作。 宵禁不僅僅要麵對可能出現的星空癥患者,夜晚和星空的雙重壓力也會迫使人精神產生漏洞。直到,徹底投入星空的懷抱。 宋警官,就在昨天的宵禁工作中,投向了星空,並對其餘的人發起了襲擊。 我們犧牲了兩位同事才將他擊斃,要不是現在負責宵禁還有武警等人手,光是維持宵禁我們就已經應接不暇了。 宋警官是我多年的朋友了,可是最後我還是親手開了槍。” 他的眼神包含著不易察覺的痛苦,不過顯然他克製得很好,完全沒有流露出來。 他隻是繼續講述道:“麵對星空癥患者時,生命上的危險隻是其次的,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壓力。它會誘導你懷疑自己所作所為的正確性,會從根本上削減你的勇氣。 石先生,我說這些,是希望你能夠明白,星空癥患者的情況遠比任何罪犯都要復雜。 並不是簡單的謀殺可以形容的,星空癥患者們殺人的動機既復雜又簡單,他們就像是大腦產生了病變一樣,對於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就跟平常一樣。一旦涉及到自己在意的事情,簡直就像是瘋魔了一樣。可是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們呢? 在你的角度,你看到的是殺死你女兒的殺人兇手,可是想一想宋警官吧,他可是為了保護民眾才去參加宵禁的,難道他也該死嗎? 或者說,他和秦皓軒的狀況有什麼不同嗎? 如果不是真的情況太過危急,那我們肯定會想把他轉移到隔離點,期待將來能有解藥研發出來。 對於其他的星空癥患者,也是如此。我們並非在縱容犯罪,可是,如果不是星空,這些人壓根不會成為罪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們也不過是受害者罷了。” 石鼎奕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劉警官很是沮喪,但並沒有表露出來。 他繼續說道:“石先生,在見證了如此之多的案件之後。我們總結出了一個結論,任何對星空有了解的人都會清楚,星空不可能是什麼神。星空最多是一個騙子,它會提供給你各種誘惑,誘使你逃避現實。 即便是為了您自身著想,也千萬不要沉浸在憤怒之中無法自拔。 我不是在為了秦皓軒開解,而是以我的角度在勸誡您,一旦您長期處在這樣的精神狀況下,那最後隻會和秦皓軒一樣成為一位星空癥患者。 無論是向親人尋求慰藉,還是培養一些興趣愛好,甚至是尋求醫生的幫助,都能更好地幫助您走出這件事的陰影。” 他為之前的話做出總結:“石先生,不論如何,我都勸誡您,不要被復仇的怒火沖昏了頭腦,保持冷靜,保持清醒。 請時刻謹記——若心懷迷茫,星空便會趁虛而入。” 說完,不待石鼎奕做出反應,起身整理著裝,向石鼎奕道別:“那麼,石先生,話就先說到這裡吧。 由於人手不足,今晚宋警官負責的街道將由我一並接手,時間非常緊張,請允許我先告辭了。 另外還請您注意好宵禁時間,不要在外麵耽擱太久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石鼎奕就這樣呆呆的看著劉警官離開的背影,顯然,對方的話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沖擊。 良久,他才喃喃自語道:“可是,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啊。”
第23章 見麵(1 / 1)